只有當師生彼此生命相融，能夠互相聽到對方的心跳，能夠真正感受對方的脈搏時，好的教育才能真正發(fā)生，好的教師才能真正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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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鎮(zhèn)西 新教育理事會理事長
本文根據(jù)李鎮(zhèn)西“2022年明德云學堂線下大師課”《好的教育與好的老師》講座整理，內容有刪節(jié)
這個標題其實很普通，但是答案也很明確。我相信任何一個老師以此為主題撰文發(fā)言，都可以脫口而出很多關于好的教育的闡述。比如說有愛的、公平的教育，尊重、適合每一個孩子的教育，給孩子終生幸福的教育，以及更多富有詩意的表達。但是要問一個老百姓，什么是好的教育？他極有可能回答，哪所學校升學率高，哪所學校的教育就好。叫一個家長選擇好的教育很簡單，那就是選擇名校。
可是，選擇升學率高的學校是不是一定就是好的教育呢？很多高三學生享受了家長和學校給他提供的“好的教育”，最后的結果是高考完了以后就撕書狂歡。為什么撕書？為了發(fā)泄，為了放松，為了慶祝不愿意過的日子終于結束了。這是好的教育嗎？
01
好的教育要著眼于人本身
我去年在電視里面看到的采訪，一個女孩，就在咱們湖南長沙，哪個學校我就不說了。女孩痛哭流涕說，“手上起繭子，手和腰都好痛”“做了這么多年很不容易”“晚上失眠，天天寫卷子”。好的教育，女孩體會不到。可見，對于好的教育的理解，我們和孩子也不一樣。
好的教育不在嘴上，不在老師論文上，不在校長的演說當中，更不在學校的招生廣告里，而應該在人的感受里。招生廣告好，不一定說明學校的教育好?！皟群l(fā)展”“全面發(fā)展”“素質培養(yǎng)”“一生幸福奠基”等等，什么詞都可以在招生廣告中寫出來。所以我現(xiàn)在每到一個地方去，看一個學校辦的好不好，我就問孩子們作業(yè)多不多？
四川一所小學，非常沒有名氣，因為它是個村小。我去過那個學校，它離市區(qū)縣城還有幾十公里，坐車要一個多小時，叫廣元范家小學?？墒亲罱鼛啄赀@個學校越來越有影響了。有專家評論說，范家小學是中國少有的幾所具有北歐教育風范的學校。教學質量不用說，那肯定不錯的。上海的、成都的、鄭州的，很多富豪們把孩子都往那送。這與平常就倒過來了，因為一般有錢的人家都是把孩子往大城市送，而不是大城市的人家把孩子送去一個山溝里邊。
我問校長張平原說，你是不是覺得很牛。他說，我當然自豪，但我最牛的還不是這一點，而是這么多年在我的學校里沒有一個近視眼。這就是好的教育。這個標準是著眼于人本身，而不是所謂上級的評價、學校品牌特色等。因此，我們要把觀念轉變過來，什么是好的教育？我們要用什么樣的眼光來評價好的教育？
大家看看，屏幕上的小女孩剛進小學的第一天多開心，精神飽滿，笑容滿面，高高興興的憧憬著上學的生活。為什么她就不會想到十年后她可能會詛咒這段日子？為什么曾經(jīng)憧憬的歲月變成了她詛咒的時光？而她享受的居然還是我們公認的“好的教育”，一路名校讀上去，最好的小學、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
究竟什么是好的教育？今天李老師不會給你們講很多理論和原則，那些網(wǎng)上都能抄到。咱們說好的教育要體現(xiàn)在人的感受上。
大家看這個小女孩，好可憐，馬上就要去過整天做題寫卷子，睡不飽的學習生活了，但這就是我們的教育現(xiàn)實。千千萬萬的家庭都是這樣的，家長們也很無奈，他會給孩子們講，沒辦法都這樣，老師就這樣說的呀。但老師說，你不能怪我，我也很愛你，可是校長要下指標。校長也說，不怪我，局長還給我下指標。局長說，怪我嗎？區(qū)長也給我下指標。區(qū)長說，怪我嗎？市長給我下指標。所有人都在罵，所有人都覺得是受害者，卻找不到罪魁禍首，唯獨不能抱怨的只有咱們的孩子，多可憐，這還被標榜“好的教育”。
越是名校對學生深切的摧殘就越嚴重。我說的是實話，為啥呢？比如說一些名校，它兩種成績都要出，要有應試成績，還要有屬于素質的成績。老師們哪一次迎接檢查，迎接督導不是一次作假總動員？教學生作假，理由都是為了學校的發(fā)展。說假話，教老師說假話，教校長說假話，這是好的教育嗎？結束了之后，評比全是第一，獎牌拿回來了，上新聞了，這也是好的教育嗎？這是騙人的教育。陶行知抨擊假教育，就抨擊這種現(xiàn)象。所以我說以犧牲孩子的健康和快樂取得優(yōu)異成績的教育無論如何不能是好的教育。
02
好的教育需要好的校園
關于好的教育，接下來，我就從觸手可及的現(xiàn)象說起。首先，好的教育需要好的校園。
什么叫兒童視角呢？舉個例子，這是在南京一所學校拍的雕塑，有什么問題？它太高了。再比較一下，我的學校的陶行知塑像，這座塑像是按我的構思來鑄造的，兩者有什么不一樣呢？我的構思是把陶行知四堂課的故事融入進來，情景再現(xiàn)課堂，展現(xiàn)教師和學生的互動，這是不是我們很熟悉的場景？
兩者的區(qū)別就在于一個是成人視角，而另一個是兒童視角。試問在我們中國的校園還有多少這樣高大偉岸的塑像，一點不考慮孩子的感受，孩子看他還得仰著臉，抬著頭墊著腳，這都不一定能看清他的模樣。你看一個雕塑怎么擺放都體現(xiàn)出好的教育的元素，可見好的教育不應是高不可攀的，它應該是觸手可及的。
大家看，這是一所沒有經(jīng)過任何打造的學校，卻充滿濃郁的兒童文化氛圍。在座的各位老師沒什么表情，但是我點到它的亮點，大家就會非常感慨，很羨慕這個校園。亮點是學校的每棵樹都可以爬的。校長為什么要這樣規(guī)定？他說孩子喜歡。我就問他，孩子摔著了怎么辦？他問我，哪有人不摔跤就能長大的？多樸素的道理啊，咱們現(xiàn)在誰不摔跤的？
這個學校是臺北學校。那我就要說了，同為中華民族的子孫，難道中國大陸就不該享有這符合人性的教育嗎？我原來以為在大陸沒有這樣的學校，但其實是有的。成都有所學校，我走進去，它的樹很多，樹上“結滿了孩子”，場面非常壯觀。我說為什么這樣？他說，學校是為孩子存在的。
他也有保護性的措施，每棵樹下都有用來保護的輪胎墊著，在樹高的地方系著紅繩，提醒孩子們不要再往上爬了。如此簡單就能讓校園屬于孩子。
咱們再看這個臺北的學校，它是個K12的學校，從一些細節(jié)，我也看出了這所學校的兒童觀。我們一般學校的籃球平時是不是都放在器材室？很簡單，因為在我們看來這是公共財產(chǎn)，學生們要打籃球，是要定時借閱，借了要還。但是這所學校將球直接放在球架下，用網(wǎng)兜著。我問校長為啥。他說孩子方便，就這么簡單。這個學?？蓻]有提煉出什么模式，什么兒童文化。如果它在大陸肯定要提煉出一套一套的模式如果它在大陸肯定要提煉出一套一套的模式，什么“四二三”模式、“六五”模式。這個學校也沒提出什么特色，因為他覺得這不是應該的嗎？把應該的提煉，這有必要嗎？
這個學校教學樓沒有樓梯，只有滑梯。所有的小朋友一出教室就會進入游戲狀，一圈就滑下來。校長的觀點是孩子們喜歡就好，校園是屬于孩子們的。我相信在座的老師們的腦子里一定冒出無數(shù)個問題，這些問題我也想到，也給你們問過了。比如說我問，老師怎么辦？難道一下課，讓學生等會，老師先滑嗎？其實角落有個小樓梯是老師專門用的。那學生要上去怎么辦？滑下來容易，上去難呀。其實中間是有一個爬梯的。還有老師會問，會不會造成擁擠堵塞呢？其實大家都會自我調節(jié)，不可能一窩蜂的就上去了。舉個例子來講，學校有2000個學生，洗手間總不可能有2000個位置，兩者其實是一樣的道理。
我還問孩子摔傷怎么辦？他說建?？?0年了，沒有出現(xiàn)過一例因為滑梯摔傷的事件，而且就算發(fā)生了，也不可能拆除滑梯的，我們不能因為偶然的事故取消必然的享受。每一分鐘都可能在發(fā)生車禍，可是沒有哪個政府宣布人民的生命至高無上，本著生命至上的原則，取消所有公共交通運輸。這是違反邏輯的，但是這種錯誤的邏輯這么多年來居然存在于教育界，并且堅不可摧。學校里寫“一切為了孩子，為了孩子一切”，不對，應該是“一切為了管理方便”，這才是核心。
我又問，如果發(fā)生突發(fā)事件、意外災害怎么辦？校長說這難道不比樓梯更快？而且每天都在演練。他們做過實驗，最快的孩子從六樓到操場只用了多久呢？只用了7秒鐘。這樣的校園就是好的校園，有這樣好的校園的教育就是好的教育。
咱們再看，這是以前我們學校，一個空地，什么都沒種，什么都不栽，非?；氖彽?。我當時好開心，我覺得校園就是要這么一塊荒蕪的、一片撒野的地方。現(xiàn)在的孩子進校園都不敢撒野了，那么干凈，每天都好像在迎接衛(wèi)生檢查團一樣。這是校園嗎？我覺得校園應該是每一個孩子都可以打滾，可以摔跤。
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在中國教育報上發(fā)表了，叫《憑什么不讓孩子在校園“高聲喧嘩”“追逐打鬧”？》，學生們都是十二三歲、十五六歲，不要弄得像小老頭一樣。有老師質疑，這樣對嗎？別人在學習，他在嬉戲打鬧。在我的學校是有規(guī)定的，教學區(qū)內不準高聲喧嘩，但是操場怎么不可以呢？現(xiàn)在有些學校課間十分鐘都不許學生出去了，說是為了安全考慮。所以學校能有這么一塊空地，我很開心。
后來我得知這是教育局要修體育館的，我給教育局說，不要修就給它空著，學生在這玩多好，這才是屬于孩子們的校園。而且我也沒有搞后花園，搞了的話孩子們就不方便去玩了。我卸任的時候和老師們說，如果以后有人問李校長在這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是什么？可不要說升學率這種隨便哪個校長來都會說的。就跟他說，李校長留下來一塊，什么都不修，什么都不建，什么都不種的荒蕪的土地。這是我最大的功勞。還教育于樸素就是好的教育。
03
好的教育要有好的課堂
好的教育要有好的課堂，好的課堂要有獨特性。獨特性是什么？就是要針對不同孩子的獨特性提供不同的指導，借用孔夫子的話就是要“因材施教”。好的課堂是因材施教的課堂。這個話題又比較大了，怎么因材施教呢？我先不說國內的課程改革，先帶大家去丹麥看看。進學校當時我一看就樂了，這就不是我們中國崔其升的“杜郎口教學模式”嗎。老師不講學生講，小組進行討論、合作，丹麥課堂和中國的“杜郎口教學模式”是一樣的。
遵循共同的教育的常識就必然會呈現(xiàn)出一樣的教育模式。什么共同的教育常識？即最好的學習就是給別人講。好多課我都忘干凈了，但是有的課永遠都不會忘，我每一屆都給學生講課，不斷的講，越講越好。我女兒學習的時候，我跟她說最好的學習是給別人講，丹麥是這樣，崔其升也是這樣，沒有什么高深的。
我和丹麥的老師聊教學，我說，你們丹麥老師很輕松，我看你在課堂上走來走去，對這個學生說幾句，對那個學生說幾句，多輕松啊。他說，你們中國老師不是這樣上課嗎？我說，中國老師備課就很辛苦了，備課之后還要給學生講40分鐘，有的老師一天還要上好幾節(jié)課，累死了。他說，不對，他們更累。他們的模式對他們的挑戰(zhàn)更大，他要在課堂上針對不同的學生提供不同的方案。也就是說有20個學生，就要備20套教案。而且備課是即興的，因為要對不同的學生有獨特的指導，大腦很緊張。他還舉了例子，但我不過多贅述?？傊?，這是好的課堂，好的課堂不管怎么說，一定會讓每個孩子都有收獲。
04
好的教育要隨時想著孩子
好的教育要隨時想著孩子，這點太重要了。我們現(xiàn)在總是想著領導的指示精神文件，而不是想著孩子的要求。舉個例子，我們學校新校碑修好了，上面的學校名字讓誰來寫？有人說請名人、請專家或者請我來寫，我說我當然可以寫，我的字不算好，但是也不算差，效果可以，但不合適。我說，為什么不讓學生來寫呢？于是三千學生都寫同一行字，最后我們挑選了一個初一女孩的字，鑲嵌在我們的校碑上，我覺得很有意義。我們學校小學部的校訓也是一個五年級孩子寫的，五年級的孩子寫“讓人們因我的存在感到幸?！?，這是我們校訓上的一行字。
好的教育是要把人放在心上。再舉個例子，我當校長時，《北京中小學管理雜志》的主編找我做采訪。我們在辦公室聊著聊著，我突然看到旁邊的那個辦公室門有個小腦袋，一探一探的。我對記者說，我出去看看。發(fā)現(xiàn)是個小姑娘，天真無邪，我不認識她，學校學生太多了。我問她說：“找李老師有什么事嗎？”她說：“李老師，今天我媽媽生日?！蔽倚南?，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但是我仍笑盈盈的和她說：“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我想你給我媽媽寫幾句話，作為生日禮物送媽媽?！蹦且凰查g，我真的非常感動。
我感動因為我在這位學生心目中應該很崇高、也很親近。有好的事情，比如她媽媽的生日，她會跟我分享。各位老師自己媽媽的生日會去告訴校長嗎？一般不會吧。所以你們說她和我多親近呢？為啥李老師的幾個字可以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媽媽呢？這說明我在她心中多了不起啊。我?guī)M辦公室，她進來有點緊張，因為滿屋子都是人。我說沒關系，拿出筆來給她寫祝福。寫完了之后，小女孩很滿意，高興地回去了。
我回來繼續(xù)和記者聊天，記者聊不下去了。記者說，他在其他學校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一般校長給孩子解釋很忙，希望孩子過半個小時再來解決問題，他覺得這就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但是李校長不一樣，李校長是優(yōu)先處理學生的事情。我說，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再過半個小時，她要上課，我的時間是自由的，但是她的時間是不自由的，憑什么要她來將就我呢？畢竟是來找校長，她說不定也是猶豫過的，一過來還要半個小時，這對她的挫傷感多大呀。
有個女老師說她原來讀中學的時候可怕校長了。我跟她說我來這當校長的第一天就給全體學生做了承諾，我一定要做一個孩子不怕的校長。我經(jīng)常上班來得早，門口下邊都有學生的小紙條。這些學生不光是我教的班級的學生，還有其他班級的學生。他們有什么心事都要告訴我，課間學生到我這聊幾句，從書架上借幾本書走，很常見的還有誰沒錢了找我借錢。
有一天早上，我來上班，辦公室門口下邊有張小紙條，上面的語氣還很江湖，說：“李老師，我最近手頭有點緊，能給我借200塊錢嗎？”我肯定要借給他的，但是我還想問問他的情況。我去聽了兩節(jié)課回來，一看又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李老師，我中午來拿錢好不好？”換個人來肯定會說這孩子真不懂事，但是我不這樣看。第一，他特別信任我，不然為什么不找別人呢？第二，他認為他的判斷力很準，李老師肯定是這個學校最有錢的人。
05
好的教育是既有出色分數(shù)，又有浪漫生活
好的教育是既有出色分數(shù)，又有浪漫生活。我當班主往往是從初一到高三大循環(huán)，我?guī)У陌嗖⒉凰愣?，一樣有中考壓力，高考壓力，但我也可以讓班級生活豐富多彩，充滿情趣。
當年我?guī)У母呷?5屆考得相當好。那時候我們學校是成都市的三流學校，教育局根據(jù)我們的生源，給我們學校下了指標。但在當時學校是絕對完不成的?？墒且豢荚?，我們一次性上本科就是38個，除了一個讀中專，其余全部上大學，人們紛紛說我抓高考很牛。但我說我抓高考不牛，所有高三班主任要做的事情我一樣不缺，但是我做的事情高三班主任卻未必愿意去做。我?guī)W生們玩，每天晚上補班都可以，有周末狂歡，每個小組到我家做客，這是好多班主任沒有做到的，我做到了。
我歷屆學生共同的記憶就是，李老師帶班，一是帶學生去玩，二是愛給學生讀小說。很多學校都是默認學生到了高三一些活動是不可以參加的，但是我?guī)У陌嗨谢顒右粯訁⒓?。那個時候還沒有“素質教育”這一說法，所以多年后我調離了這個學校，他們請我回去做報告，希望我講講素質教育。我說那不是，我做的只是教育本來的樣子。
06
好的教育還需要好的老師
第一，課上的好。我們不說什么互動性、生成性，好的課堂我就一個標準，那就是學生是不是迷上了你的課。
第二，班帶得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同樣一個班，但是遇到了這個班主任，他覺得幸運。
第三，分考得好。這很重要，不要一說到分，就是應試教育。作為一個有責任心、有愛心的老師，看見學生考得那么糟糕，就算沒有所謂來自學校的壓力，內心的使命感也會促使你行動的。
最后一點，會轉化后進生。這一點尤為重要。詹大年的偉大就體現(xiàn)在這里。他當了十三年的公辦學校校長，當?shù)眯U好的，但每到了暑假他就要躲起來，因為招生壓力太大，大家都要讀他這個學校。讓他很難受的是什么呢？他見不慣很多學校，挖優(yōu)生，攆差生，他無法接受，于是干脆不干了，到云南創(chuàng)辦“昆明丑小鴨中學”，專門收其他學校開除的學生。
很多時候我們對優(yōu)生的愛是天然的。每年高考之后，永遠在說哪個學校的清北生創(chuàng)立新高，今年又培養(yǎng)了兩個清華，三個北大等等。這些人才是你學校培養(yǎng)的嗎？如果是你學校培養(yǎng)的，請問為什么不多培養(yǎng)幾個？我寫了篇文章，得罪了好多校長。在文章中我寫道，所有靠不擇手段挖生源獲得的高考成績都叫耍流氓。沒有一個學校說這次考得好，在客觀層面是因為這屆生源一流。如果哪個學校特別關注后進生，這個學校是偉大的，這樣的老師也是偉大的。
好老師不一定是“名師”，要達到“名師”還要有兩個條件，即要在“三好一會”的基礎上，能說，會寫。好的老師要能通過大會發(fā)言，通過講座把經(jīng)驗分享出去，通過文字、文章、著作讓各種人知道你的經(jīng)驗智慧。這時你就有影響力了，可以逐步成為“名師”了。
好老師是可以自己培養(yǎng)的，要培養(yǎng)自己“四個不?！?，不停的實踐，不停的思考、不停的閱讀，不停的寫作。這“四個不?！睍屇悴粩嗟爻砷L，具體我就不展開說了?？傊龅竭@“四個不?！?，堅持五年八年，你想不成功都十分困難。
教師關鍵是要有自己的內涵，有沒有魅力真的很重要。對我來說，教育既不是簡單的職業(yè)，甚至也不是事業(yè)，而是愛好。一旦把教育當愛好，你會進入一種境界，即一切和校長都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教師應有一種特別的幸福感和莊嚴的使命感。教師要有自己的專業(yè)信仰，要為所教的學科而由衷的感到自豪。
要有足夠的魅力，關鍵在于你有沒有足夠的學識與技能？現(xiàn)在我們的學歷越來越高，本科化，碩士博士都不在少數(shù)，但你內涵究竟怎么樣？
換句話問，“你是學者型教師嗎？”這句話有沒有問題？打個比方，我今天帶了個朋友，他是餐館的大廚，我說這位朋友是烹飪型廚師，是不是怪怪的？我說還有一個朋友在醫(yī)院工作，她是醫(yī)療型醫(yī)生，是不是也怪怪的？很多話我們習慣了，但仔細一想都是有問題的。強調教師搞研究有它的必要，但是大家要意識到教師本身就是一個學者。
你平時有閱讀和寫作的習慣嗎？這個太重要了。我在我寫的《重讀陶行知》這本書的序言中寫道“和老一輩大師相比，我們連學者都談不上！”結果編輯給我改了，改成“和老一輩大師相比，我們有距離”，你看這個話的分量一下就減輕了很多。
我給大家隨便說幾個大師，沒有一個有大學文憑。魯迅是中專文憑，巴金中學畢業(yè)，沈從文小學畢業(yè)等等，即便如此，他們都成為了人人尊崇的大師。為什么？因為他們會閱讀，有內涵。錢夢龍老師在我們國家的語文教學領域中相當于京劇界的梅蘭芳，他有一句話影響甚至推動了中國基礎教育改革幾十年，叫“以學生為主體，以教師為主導”，這是他提出來的。而他的文化文憑是什么呢？初中畢業(yè)。所以我們和這些大師相比，我們連學者都談不上！
好的老師要善于反思。你犯過的錯誤要標記，要不斷的反思，有了對錯誤的反思，那么每次錯誤就成了你成長的臺階。如果沒有反思，每次錯誤都讓你一步步走進深淵。
好的老師尊重每一個孩子的未來。教書幾十年，再怎么樣都會有幾個尖子生、優(yōu)秀生，你說這是自己培養(yǎng)的，但事實果真如此嗎？我有一個學生，是個青年作曲家、音樂家，拿了很多獎，也為很多影視作品寫過曲。我說他是用最西洋的樂器奏出了最中國的樂曲。他的父親好多年前給我寫過一封信，我想把最后兩句讀給大家聽，同時也想贈送給在座的各位老師。
這位父親說：“我家談到李老師，都佩服得很，這不是官方的大獎狀，你征服了學生的心，學生愛你比什么都珍貴。”這句話太好了，這么多年我也是這么想的——學生愛我比什么都珍貴。校長怎么評價不重要，但學生怎么評價最重要。
這位學生很優(yōu)秀，但是今天我講他只是一個引子。我真正想說的是，如果我們的學生沒有他這么優(yōu)秀就不值得尊重了嗎？這么有才氣的一個人，我從來不說是我培養(yǎng)的，雖然他說他受了我很大影響，但他作曲和我沒關系，我又不懂作曲。我做語文老師，我從來不說哪個學生會寫作文是我培養(yǎng)的。我們現(xiàn)在很多語文老師的寫作水平都不敢恭維，他還不如他的學生寫得好，可是學生發(fā)表的文章他還是指導老師，這就很有意思。
其實50個學生總會有寫作尖子，但多數(shù)學生其實很一般。所以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應該是多數(shù)一般的學生應該怎么對待？這位同學畢業(yè)之后，我面臨一個選擇。什么選擇呢？我們學校當時是成都市的三流學校，校長憂慮學生到了初三，好學生都跑去考成都的名校去了，我們本校留不下幾個好學生，于是他們就想辦法怎么留住生源。
上屆高三我?guī)У暮芎?，下學期就又要教初一了。于是我們學校校長就決定在初一辦個直升班，把最拔尖的學生通過考試，按分數(shù)來論，變成一個班由我來帶，一帶六年，這樣把優(yōu)生留住。事先和家長簽合同，中考不能再走了，家長一般還是答應的。你說這是多好的機會，但是我真不愿意。我覺得這些孩子那么聰明，老師的價值不大啊，只要不出大的問題這些學生一樣考大學。我就給校長提出來能不能按分數(shù)來，將最差的分在一起。當時學校覺得風險有點大，我說很簡單，沒有風險的，用最好的老師教最差的班。
我當校長就是這樣做的，我覺得最好的老師教最差的學生才是將好的教育資源用在刀刃上。有多少“名師”是靠優(yōu)生變成“名師”的，永遠學生最好，升學率最高，什么好處都他得了。最后經(jīng)過反復討論，我和學校都退讓了一步，達成妥協(xié)。
我的退讓是我理解學校編這么一個重點班，是要考慮學校的發(fā)展，我作為學校的一員，學校考得好，我也臉上有光。因此，編重點班，而且我服從安排當這個班的班主任。然而我的條件是學校需要答應我編一個最差的班，我也當這個班的班主任，教語文。
那幾年我一個人當兩個班的班主任，這樣兩個班的學生總數(shù)是131人。進校第一天，我給他們一起拍了一張照片，誰能從照片上看出來誰是“優(yōu)生”誰是“差生”？個個都那么可愛對不對？一旦他們進了教室，優(yōu)生差生的標簽就貼上去了。
兩個班都要我來教，于是我們團隊就開始研究了，對于這個“差班”每次上課備四套教案，每天的布置四套作業(yè)。每次考試，一個班考題都不一樣，為什么？我們讓每一個孩子都有成功的希望，享受成功的喜悅，這才是教育。當年這兩個班，一邊是“學霸”，一邊是“學渣”。近二十多年過去了，真的是這樣的嗎？簡單舉幾個例子。
這位是張凌同學，調皮的不得了，看他照相的表情就不是個優(yōu)生的表情。每一次拍照我都要摟著他的肩膀拍。有老師說，李老師你多愛學生，這么差的學生還摟著他。我說，我摟著他的確是事實，但我摟著他不是因為愛他，而是控制他。想一想，全班照合影不控制他，他東倒西歪的，還照什么像。我摟著他拍照，他表現(xiàn)還比較規(guī)矩，他平時可都是囂張的不得了。
再說他的成績，幾乎每次考試都是倒數(shù)第一，他的分數(shù)往往是個位數(shù)，數(shù)學7分，英語5分。好在有一點讓我欣慰。雖然他成績不行，但是他各科成績發(fā)展非常均衡，他不偏科，他成績很低，但他不大起大落，成績相當穩(wěn)定。
就這么一個孩子，你說你能想到他的將來嗎？他讀到初二要輟學，不讀了，他被他媽媽牽走的時候向我告了別。他喜歡踢球，我跟他媽媽說帶他去學踢球吧，他喜歡。后來張凌走了，留言說他真的舍不得我，非常舍不得我。每一次來信都寫得很完整。
張凌長大了我還是摟他的肩拍照。他現(xiàn)在是四川省足球主教練，你能想得到嗎？我疫情期間為了寫他，去陪他練球，感慨萬千，當年一個小不點，現(xiàn)在大將風度，叱咤風云。他當時在訓練少年隊，都是各個學校不讀書的孩子。他說，我想和你愛我一樣愛他們，教好他們。
還有一個女生叫宋怡然。她當時進校第一天，她母親就給我一個醫(yī)生診斷書，說大腦發(fā)育有缺陷。我后來寫宋怡然的時候問過她，我說我寫這個你介不介意。她說沒關系，那是我過去的事。這位女生進校第一天，她母親跟我說換個老師起步，還說宋怡然自卑膽小，希望我多鼓勵他。
我說沒問題的，在我班上我不講具體的，總之我能讓她有信心。后來這位女生說，李老師，我在你班上讀書的時候，我獲得了一次全班的表揚，一下就有信心了，她說我小學沒有享受過這種表揚。她喜歡踢球，我還陪著她踢。現(xiàn)在她成為了美國一名很有影響力的搖滾歌手，完全想象不到。她說，我的信心就是你培養(yǎng)起來的，相信自己的能力，自己作詞，自己作曲，自己開演，自己發(fā)專輯。前年回國送我的碟子，我說不行，得給我簽名。這是誰都沒想到的變化。
一個孩子不是只有考大學才是唯一的出路。在《關于和諧教育的一些想法》中，蘇霍姆林斯基這樣寫道：“不要讓上課、評分成為人的精神生活的唯一的、吞沒一切的活動領域。如果說一個人只是在分數(shù)上表現(xiàn)自己，那么可以毫不夸張的說，他等于根本沒有表現(xiàn)自己”。我感覺這段話就是他指著中國教育的鼻子在批評中國教育。咱們現(xiàn)在不就這樣的嗎，選優(yōu)生，甩差生。這種境況下，張凌和宋怡然怎么表現(xiàn)自己，他們考試永遠個位數(shù)，可是換個領域他們就成為了天才。
這個班當年被人看不起，唯恐避之不及。當時那些老師們都很感謝我，差生都在我班上了。但是現(xiàn)在個個有出息，哪是說都是人渣、學渣，這里邊有教師，有醫(yī)生，有公務員，有科技工作者，有搞企業(yè)的等等。
重點班里的學生發(fā)展的也特別好，有個小孩叫吳鏑，北大碩士，會談小提琴，考了飛行員，當了機長，發(fā)展非常不錯。但是你能說吳鏑就一定比張凌更成功嗎？或者說張凌就不如吳鏑？他們都是大寫的人，都是令我自豪的學生，這就是我說的要尊重每一個孩子的未來。
教育不能那么功利，教育需要愛。我在網(wǎng)上寫過這么一段話，被不斷地轉發(fā)。我說：“我們愛的是孩子本身，而不是他的表現(xiàn)，也不是他的成績，更不是他將來的地位。”我覺得我做到了。
屏幕上是我教的第一個班，也是我的教育初戀，我是通過他們愛上教育的。我始終認為做一個老師就應該永遠和教育談戀愛，這和別人是沒關系的，這不是為別人而工作。后來這個班聯(lián)系到我說，李老師，明年你退休之前，再給我們上一節(jié)課吧。這句話點燃了我的心，我想這創(chuàng)意太好了。第一次給她們上課，他們十二三歲，我風華正茂，再給他們上課我已年過半百。退休前最后一堂課，我們一起重返青春。
我們來到了當年的教室，180座位的教室擠滿了400多人。除了在樂山一中畢業(yè)的、樂山的各年級的學生之外，還有他們的爸爸媽媽。其中有一個女生專門從德國趕回來，聽我的最后一節(jié)課。我給他們上了一篇曾經(jīng)給他們講過的課文，喚起他們的記憶，一起懷舊。我?guī)チ撕芏辔奈锸降馁Y料，一起讀過的小說。我在筆記里邊記錄了某年某月某日給誰談心，某個同學犯錯誤了。他們特別親切，雖然已經(jīng)不再年輕，可是五十多歲的眼睛映照著十五歲的光芒。
一堂課怎么才叫上得好？在課堂上，學生們是不是情不自禁地把你看著？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看著你，那就是一片星辰大海。此刻，在座的各位教師就是我的星辰大海，而你們也擁有星辰大海，你我都有著共同的教育情懷。
好的教育靈魂是人性，有人性的教育就是好的教育。只有當師生彼此生命相融，能夠互相聽到對方的心跳，能夠真正感受對方的脈搏時，好的教育才能真正發(fā)生，好的教師才能真正誕生。
今天我就分享到這里，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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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來源丨整理自2022年明德云學堂線下大師課《李鎮(zhèn)西 | 好的教育與好的老師》講座，內容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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