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微心理系列”
其實就我的工作性質而言,因為我主要在病房里工作,接觸更多的是比較嚴重、需要住院治療的患者,所有我很少有機會遇到這樣的一次性來訪者。但凡已經(jīng)到了我手上的來訪者,都已經(jīng)過了我的同事們層層的篩選,幾乎都是非常堅定的要接受連續(xù)治療的來訪者了。但總歸還是有漏網(wǎng)之魚,從業(yè)十來年間,也有幸遇到過幾個抱著這樣幻想的來訪者。而我的很多私人開業(yè)的同道們,奮戰(zhàn)在臨床的第一線,更容易遇到這樣的來訪者。
一次性這個詞容易讓人產(chǎn)生一些聯(lián)想。哪些東西是一次性的呢?一次性碗筷、一次性鞋墊、一次性杯子、套套、一夜情、還有各種電線桿上的小廣告“一次性根治,永不復發(fā)……”
百度百科上說”一次性“在我們的生活中廣泛存在。那我們和一次性是什么關系?是沒有關系。一次性時間太短,不足以建立一段關系。也沒有情感的投注。
那我們首先來說說關系。
客體關系中包含三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共情、信任和情緒上的親近(empathy, trust and emotional closeness)。
造成情緒上不能和客體親近的原因有多種。有可能在來訪者還是蹣跚學步的孩子的時候(大概2到3歲左右),養(yǎng)育者對其敵對-破壞性的攻擊性做出了錯誤的處理;也可能是學步兒在童年早期或青春期早期的青少年處于分離個體化的掙扎階段時,恰好和主要的照顧者經(jīng)歷了極長時間的分離。
這通常會導致個體無法發(fā)展出正常的自主性或無法建立起穩(wěn)定、有結構的親附關系。他們通常沒有一個情感上投入、理解、關心他們的照顧者,他們無法從這樣的照顧者那里獲得安慰和滿足。這樣的來訪者會和關心他們的人保持情緒上的距離。
對親近問題的治療相當困難,通常以失敗告終。因為這樣的來訪者會在感到與治療師“心靈相遇”而退出治療(為了保持距離)。
在講到客體關系時,還有一種情況是,來訪者期待一次性解決問題因為——恐懼依賴和被控制(客體關系層面的控制)。
這一類來訪者通常在早年的親密關系中(和主要照顧者的關系里)夾雜著這兩個方面的問題。這在很多分化不良的家庭里容易觀察到。依賴的一方在享受依賴帶來的好處的同時,也很容易體驗為被對方控制;或者依賴是對控制的一方的順從。在這樣的親密關系中,來訪者通常會感受到他在關系中是要付出代價才能換來對方的愛和關心,而這個代價就是要放棄自主性,放棄獨立,放棄自由。來訪者害怕在治療中再次陷入這種依賴與控制的關系,而不用投入情感就可以大大避免依賴和控制,因此一次性治療是最佳的辦法,兩不相欠。
其次,一次性來訪者可能對治療或者治療師抱有全能的幻想。
全能的上帝動動手指,我的煩惱就煙消云散。
弗洛伊德最初在定義自戀時提到理想化這個概念。從力比多驅力理論出發(fā)來理解,理想化他人是將自戀力比多“流動到”了客體身上;這個客體代表著(就像照顧者一樣)比現(xiàn)實中完美的多得多的客體。
溫尼科特又是怎么解釋這回事的呢?
他認為嬰兒從建立自戀全能感到自戀全能感被“足夠好的母親”滿足,再到母親照顧上有意無意的失敗和恰當?shù)拇煺圩寢雰悍艞壢芨凶呦颥F(xiàn)實。在這個過程中,如果嬰兒的全能感沒有得到足夠的滿足,或者被過度的滿足,都可能出現(xiàn)問題。
來訪者心中的上帝就是那個完美滿足自己需要的母親。但現(xiàn)實中不可能有這樣的完美母親,于是來訪者將治療師理想化為那個全能的母親,可以解決他一切的煩惱。
克萊因的理解要略黑暗一些。她認為理想化是迫害恐懼的必然結果,是對自我脆弱的防御,也是源于本能欲望的力量。這種本能欲望想要得到無限的滿足,因此來訪者需要創(chuàng)造一個無所不能的有著魔法般能力的治療師,而這也是來訪者對內在精神現(xiàn)實的否認,全能的否認壞客體的存在以及自身痛苦的處境。
第三種可能性,一次性是來訪者的防御——為了回避痛苦(弗洛伊德的快樂原則)
消除痛苦是我們的愿望,但回避痛苦卻是我們的本能。消除痛苦的過程本身也是痛苦的。很多來訪者認為治療就應該讓我越來越快樂,天天都開心。這是個誤會,也是個幻想。有幾個人說手術不痛的?越嚴重的疾病越需要大手術,越需要更長的時間恢復,越痛苦;幾乎所有人都為孩子的降臨開心,可是又有幾個媽媽真心覺得創(chuàng)造、孕育到誕生新生命的過程不痛苦?
所有的解脫,所有的新生都伴隨著痛苦。
S.Freud(1900)and Schur(1966)提出的快樂原則適用絕大多數(shù)人。來訪者一旦想到治療可能要觸碰他們最深刻的,深深隱藏的問題實質,就可能讓他們迫切的想逃。(但很諷刺的卻是,幾乎所有的解釋性(內省導向)的心理治療里所討論的內容都是痛苦的。)
第四種可能性就是,來訪者對心理治療的誤解和對治療師的投射。
江湖上總有傳言,心理治療說的好聽點是談心,說的直接點就是聊天(關于這一點我會專門另辟一篇小文跟大家科普一下心理治療到底和你跟朋友聊天有什么不同)。聊個天跟誰不能聊啊,還收費!還那么貴!貴也就算了,治療師要能直接給個解決辦法也可以。
還有的來訪者認為治療師很貪婪,為了賺錢才故意拖延治療,有辦法也藏著掖著。這個誤會真的很常見。當然換位思考,對于我不甚了解的事物,我可能也會多少有點犯嘀咕。人之常情,正常。但一次性來訪者很可能有著比這更嚴重的信任缺陷的問題。
對于成年來訪者而言,基本的信任意味著可以去依賴一個經(jīng)過考驗后值得信任的他人。但是邊緣性障礙患者和精神病性患者似乎沒法建立或保持對一個人的恒定意象。他們和治療師相遇時,要么把治療師和他們自身的某些部分作對比(比如,他們會將自己的貪婪沖動投射到治療師身上,想象治療師只是為了他們的錢),要么覺得治療師會變成一個隨時會背叛他們的邪惡母親(所謂的“分裂的,負性的前俄期,自體-客體母親移情”)。
如果治療師有機會解釋來訪者的這種投射,并且始終保持相對穩(wěn)定一致、親切的態(tài)度的話,還是可以修復一些非常輕微的信任缺陷的。但是,要記住的一點是,無論治療師本身保持恒定性的能力有多強大,來訪者的信任缺陷越嚴重,越接近偏執(zhí)精神病的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解釋性的心理治療很難有什么卵用;他們通常更需要抗精神病的藥物治療和支持性的干預。
治療師們看完了以上的分析可能會想說,那應該怎么應付這樣的來訪者呢?怎么處理他們的阻抗、本能、幻想、balabala...然后能讓他們進入治療呢?
你們想多了。
這樣的來訪者,除非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輕舟已過萬重山”,否則根本不會給你機會在一次治療里處理這些問題。就算碰到了這些問題的邊,但鑒于這些問題的根源之早期,功能之原始,也絕非我等在一次治療里能處理得了的。
在每個不同的治療師那里的single session綜合起來,就是這樣的來訪者真正進入穩(wěn)定治療之前的必經(jīng)之路。如果一個single session的來訪者在你這里茅塞頓開,你應該知道他之前一定已經(jīng)走了很多的路,有很多不同的你的同行幫助他做了更多的準備,然后他恰好走到了你這里來,你有幸陪他走的更遠一點。
最后,引用治療師巴夏的一段話作為結束
有些人會堅持認為自己“絕對不可能被治愈”
他們會說:“我去找個醫(yī)師”
我要讓你看看
我要證明給你看:“沒有人可以治愈我”
我去做了療愈
瞧!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哈!我就說嘛!
但你已經(jīng)幫助他們了
因為他們找你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強化那些他們已經(jīng)相信,并且要繼續(xù)緊抓不放的信念
所以,你已經(jīng)幫助他們了
你所提供的幫助,并不需要像你所想的那樣把他們治愈了,才算幫助
你存在本身,就已經(jīng)幫助他們了
你只需要當他們的“回音壁”
為他們提供一次想要的體驗
他們會按照自己需要的方式,去使用“你”
你無法幫助所有痛苦的人,你只能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且能夠被幫助的人。你要把你有限的時間、精力用在幫助那些能夠被幫助的人身上,以他們真正想要的方式給予幫助,而非按照你所期待的那樣去改變,也許這才是好的治療。
參考文獻
Jerome S. Blackman The Therapist’s Answer Book. by Routledge, New York, NY 10017, 2013
Jerome S. Blackman Get The Diagnosis Right. by Routledge, New York, NY10016, 2010
梅蘭妮·克萊因 嫉羨與感恩.中國輕工業(yè)出版社,2014
Margaret S. Mahler The Psychological Birth Of The Human Infant. by Basic Books, New York, NY10016-8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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