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彭德懷突然打電話聯(lián)系自己的侄子彭起超,讓他立即來自己住的地方。彭起超了解自己的叔叔,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一定不會讓他現(xiàn)在趕過去。
彭起超匆匆忙忙趕到地點,彭德懷急切地說:“起超,你現(xiàn)在也清楚第四野戰(zhàn)軍即將進軍湖南,這過去的18年來,我心里一直惦記一件事。你幫我去找到她們,她們現(xiàn)在應該還在湖南,我擔心敵人會對她們下狠手,你盡快去幫我找到她們吧……”
圖|彭德懷
彭起超心里十分好奇,并感到很疑惑,不禁在心里嘀咕:“她們是誰?為什么叔叔會這么急切呢?居然惦記了18年?!庇谑?,忍不住開口問道:“叔叔,她們是誰呀?”
彭德懷沉思道:“這還得從黃公略說起,黃公略又叫黃石,1898年出生,比我大幾個月。性格剛烈,為人正直,喜歡打抱不平。1922年,我們一起進入湖南陸軍講武堂,我也是在那里認識他的。之后他參加北伐,攻打武昌時,冒著槍林彈雨,搭云梯爬上城墻,炸毀了敵人的槍炮,帶領部隊一起沖上去?!?/p>
彭起超評價道:“黃叔叔真厲害!”彭德懷接著說:“是呀,他還很有才華呢!1927年,他考入黃埔軍校高級班軍事科,前往廣州學習。他將最喜歡的一把駁殼槍送給我作紀念,在廣州還參加了廣州起義,后加入黨組織。1928年春,我邀請他回湖南,之后我們一起領導了平江起義?!?/p>
“原來當年黃叔叔還考了黃埔軍校,那《游擊戰(zhàn)術》也是黃叔叔在平江戰(zhàn)役時總結(jié)的經(jīng)驗吧?那本書我看過,寫得非常好,采用了許多化整為零、聲東擊西等靈活的作戰(zhàn)方式,與毛主席的游擊戰(zhàn)術有異曲同工之處,為之后的游擊戰(zhàn)術提供了寶貴經(jīng)驗?!迸砥鸪f道。
彭德懷思緒逐漸飛遠:“是呀,我從紅5軍回來后,他就擔任紅五軍副軍長了。隨著紅六軍成立,他又去那擔任軍長。剛上任就把他們訓練成一支紀律嚴明,能打勝仗的主力軍,黃公略后來的一些事你也都知道。”
“所以叔叔今天讓我找的人,是不是和黃叔叔有關?”
彭德懷回答道:“你小子,腦子轉(zhuǎn)得還挺快。我今天喊你過來,就是要找公略兄的妻女。他犧牲后,其妻子和女兒就一直流落在湖南一帶?!?/p>
圖|黃克誠
彭德懷喝了口茶,接著說:“你盡快乘車去武漢找黃克誠或者王首道,讓他們先去長沙找,之后可以去湘鄉(xiāng)那邊,到公略兄老家看看,他的妻女有沒有在那邊?一定要想辦法找到她們,然后把他們接到北京來住,找不到也要想辦法打聽他們的下落和去向。”
思考了一會后,道:“我們奮斗了幾十年,如今就要勝利了,這個勝利是無數(shù)人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他們雖然犧牲了,但我們也不能遺忘他們,他們牽掛了一輩子的勝利即將來到,可家人也是他們一輩子的牽掛。我們?nèi)绻槐M力去尋找她們,一旦他們落入敵人手中,那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p>
彭起超認真聽完叔叔的交代,鄭重表示:“叔叔,您放心,我一定會完成任務,不辜負您的期待?!痹瓉?,黃公略犧牲后不久,毛澤東也十分惦記其妻子劉玉英和女兒黃歲新的安全,擔心她們孤兒寡母過得不好,多次派人尋找,但都沒有結(jié)果。
1939年,徐特立到八路軍駐長沙辦事處工作。毛澤東再次想起了黃公略的妻女,于是委托他們費些心思,繼續(xù)尋找母女二人。同年10月,徐特立來到衡陽給劉玉英寫了封信,讓她帶上女兒一起來衡陽見面。周恩來之前也去過衡山,并派人四處尋找她們,但一直沒有線索。
前后不過半年時間,劉玉英就收到了兩封來自黨組織關懷的信件。她心里十分感動,將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想:“我一定要去見見他們,給他們報個平安,也免得公略的戰(zhàn)友總是擔心掛念我們?!?/p>
心里打定主意后,劉玉英雇了一頂小轎子,來到徐特立約定的地點會面。這并不是劉玉英家境富裕,而是她從小就被家里人裹小腳,走那么遠的路對她而言太困難。見到徐特立后,劉玉英泣不成聲,將自己這幾年的經(jīng)歷都向徐特立傾訴。
圖|毛澤東和徐特立
徐特立原本打算將她們接到延安居住,待在毛澤東、彭德懷等人身邊,黃公略在天之靈也可以得到安慰。但劉玉英出來著急,沒有把女兒一起帶來,而且她表示自己還要侍奉婆婆,婆婆年紀大了不好長途奔波。
因此,徐特立打消了將劉玉英送到延安的念頭,再三叮囑她注意安全,好好教育女兒,讓黃歲新能接受好的教育。如果生活有困難就聯(lián)系他,并承諾等革命勝利后,自己會回來接他們。離開前,他給劉玉英塞了些生活費。與徐特立告別后,劉玉英繼續(xù)等待革命勝利,一住又是十多年。
彭起超剛在長沙安頓下來,就急忙找到湖南省主席王首道和司令員肖勁光,向他們匯報了彭德懷安排的任務。王首道考慮到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不安定,擔心彭起超一人前往會不安全,便派遣了一名干部和一名戰(zhàn)士陪同彭起超去尋找。
他們?nèi)藛萄b打扮成進山收山貨的生意人,順利通過了軍警的盤問和巡查。他們來到黃公略的老家四處詢問,在村民的指引下終于找到了黃公略家。
那是一棟獨家別院,坐北朝南,前有池塘,后有翠竹,但大門緊閉且落了一把舊鎖,家里空無一人,彭起超頓時有點失望。他向鄰居打聽,黃公略的鄰居議論道:“她們應該沒有搬走,只是跑去親戚家躲起來了,我聽說她們家和共產(chǎn)黨有關,應該怕被國民黨抓走。”
另一個人也議論道:“這也不一定,誰也說不清楚?!边€有人議論道:“說不定她是去找共產(chǎn)黨了……”彭起超將她們的話記在心里。
隨后,彭起超再次回到黃公略的院子仔細查看,他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青菜長得不錯,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里面的擺設整潔,猜測應該是暫時去外面躲避風頭了。
彭起超在群眾家住了一晚,之后又在附近打聽劉玉英的下落。從眾人口中得知她和女兒還健在,彭起超心里也安心了許多,至于她們究竟躲在什么地方,一時之間還無法查清。
彭起超想只要人還活著,就肯定可以找到,但想起叔叔說一定要找到她們,又十分糾結(jié)。因為湘鄉(xiāng)地區(qū)還沒有解放,國民黨對這里的管控還很嚴格,加上時有戰(zhàn)爭爆發(fā),人生地不熟,更不好久留了。
彭起超等人打算先回到長沙,與王首道等人商量后再做打算。王首道聽完彭起超的匯報后,說:“這一下子找個人,肯定不好找。而且現(xiàn)在戰(zhàn)事紛飛,也都躲起來了,我們會再多派人去尋找,你不妨先回北京,向彭司令匯報情況?!?/p>
彭起超加緊回到北京,向彭德懷匯報了此事,但彭德懷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滿意,道:“劉玉英既然活著,那總是會有下落的,我們不主動尋找她,她哪里會聯(lián)系我們?我了解劉玉英,她生活過得再不好,也不愿意麻煩組織?!?/p>
彭德懷長嘆一口氣,繼續(xù)叮囑道:“尋找黃公略的家屬,并不是因為我和黃公略的私人關系,而是我們黨對烈士家屬的關懷,我們理應照顧好烈士的家屬。起超,再辛苦你一趟,返回湖南去尋找黃公略的妻女?,F(xiàn)在湘潭地區(qū)已經(jīng)全部解放,你去尋找劉玉英也方便了。你找到她們,就把她們帶回北京。”就這樣,彭起超帶著任務再次返回湖南。
就在彭起超回北京復命期間,王首道仍然在費盡心思尋找劉玉英。他和肖勁光經(jīng)過討論,認為在人生地不熟的湘鄉(xiāng),尋找黃公略的夫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首道突然想到,他們雖然對湘鄉(xiāng)地區(qū)不熟悉,但地下黨組織人員遍布各地,可以請那些同志幫忙尋找劉玉英的下落。二人隨即找到湖南地下黨委書記商量。
地下黨委書記說:“湘鄉(xiāng)工委副書記胡開炯曾經(jīng)和我說過,他知道一些關于黃公略家屬的事?!蓖跏椎兰拥芈?lián)系了胡開炯,胡開炯聽說是尋找紅軍將領黃公略的家屬,馬上積極配合工作開展,并將一個叫黃定平的人推薦給王首道。
圖|黃公略
黃定平也是一名地下黨員,主要負責黃公略家鄉(xiāng)那片的地下工作,他對劉玉英母女的事較為熟悉。胡開炯找到黃定平,說:“湖南省主席王首道指示你立即尋找黃公略的遺屬,找到后,你必須親自送她們回長沙,務必保障她們的安全?!?/p>
黃定平接到任務后,絲毫不敢怠慢,火急火燎來到井字街,在一家雜貨鋪找到了地下黨的同志,從他那得知國民黨軍這幾天就會退回井字街。黃定平一聽,頓時感覺不料,必須要盡快找到劉玉英,不然國民黨軍肯定會發(fā)現(xiàn)她們。
黃定平匆匆忙忙找來自己的叔叔黃祖培和地下黨袁道坤,一起商量尋找劉玉英母女的對策和護送她們離開的方案,三人做了詳細的分工部署。
他們決定由黃定平和黃祖培分頭去尋找劉玉英母女,袁道坤去租一頂轎子和靠譜的轎夫,畢竟劉玉英是小腳,肯定走不了長路。要規(guī)劃好最適合的路線,其他共產(chǎn)黨同志則在鋪子里等候消息,注意國民黨的動態(tài)。
商量完對策后,黃定平去尋找黃公略的女兒黃歲新,黃祖培去尋找其夫人劉玉英。黃定平來到黃歲新教書的國民小學,但學校已經(jīng)停課,沒有看到黃歲新的身影。黃祖培去劉玉英的家里,也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
二人費盡心思,怎么都沒有找到她們母女。三人一合計,猜測劉玉英應該是去了她姐夫家避風頭。等他們來到劉玉英姐夫家時,正好看到劉玉英母女,黃定平二人說明來意后,劉玉英立刻說:“走,我們現(xiàn)在就走。”
黃定平等人沒有停歇,立即讓劉玉英母女坐上提前準備好的轎子,帶她們來到指定的安全地點。這時,劉玉英對黃定平說:“我要去高模沖老屋一趟!”黃定平立即說道:“不行,現(xiàn)在國民黨開始撤退了,沒多久就會到井字街,太危險了!”
劉玉英:“不行,我必須去一趟高模沖老屋,不然我不肯走!”黃定平著急地勸道:“好,大姐,我們趕緊走吧,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這里,去安全的地方?!眲⒂裼⒗S定平不走,就是要回老屋一趟。
黃定平拗不過劉玉英,只好趕緊讓轎夫火急火燎帶劉玉英回老屋。黃祖培在路上叮囑道:“你們待會兒快點收拾,不要耽誤時間。”
等到了老屋后,劉玉英讓女兒黃歲新去收拾衣物,劉玉英則拿著鋤頭在院里開始挖東西。挖了一會兒后,劉玉英熟練地在土里挖出一個菜壇子,黃祖培頓時懵了:“你回來就是為了挖一個菜壇子?”劉玉英不理會黃祖培,從壇子里拿出兩封信和幾張照片,黃歲新這個時候也收拾好了東西。
幾人匆匆忙忙離開了井字街,一路向湘潭出發(fā)。剛離開小鎮(zhèn),在鎮(zhèn)子北面放哨的黃定平妻子說:“太險了,如果你們再晚來10分鐘,就出不來了。我看到白崇禧的部隊剛進井字街,真是太危險了?!秉S定平聽完后不禁捏了把汗,差點就被捕了。
她們這一路十分坎坷,先是甩開了國民黨軍,進入湘潭后,又遇上了哨卡。黃定平心中大喊不妙,但現(xiàn)在退回去也不可能了。前面的哨兵肯定發(fā)現(xiàn)他們了,如果這個時候退回去,更加會引起懷疑。
黃定平等人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等到走近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解放軍的哨卡,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誰能想到,解放軍的哨卡也不是那么容易過的,隨著全面解放的步伐日益加快,許多鄉(xiāng)紳地主都紛紛向外面逃,一些國民黨反動派也經(jīng)常想要喬裝出去。
哨兵見他們還坐著轎子,更加堅定了內(nèi)心的想法:他們肯定也是想逃亡的地主。不讓他們通行,黃定平只好說道:“我們是在執(zhí)行12兵團最高司令的命令,是湖南省主席王首道秘密安排的任務,你放我們通過吧?!?/p>
圖|地主
哨兵問道:“那你怎么證明是他安排的任務?我看你們就是想要逃跑的大地主,不要隨便拿王主席嚇唬我們,這不是你們可以隨便討論的人。如果你們拿不出證據(jù)證明身份,我就不能放你們過去?!?/p>
黃定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沒想到好不容易到了湘潭地區(qū),卻被解放軍的哨兵攔了下來。坐在轎子里的劉玉英突然想起,周恩來和徐特立給自己寫的信,連忙將包袱里面的信件和黃公略的照片拿給哨兵查看。
就這樣,他們通過哨兵的盤查,進入湘潭地區(qū)。黃定平一行人找到49軍軍部,軍長和政委親自接見了劉玉英母女,并向王首道和肖勁光報告了這個喜訊。
在黃定平的陪同下,劉玉英母女乘坐49軍軍部的吉普車從湘潭趕到長沙。到了長沙后,受到了領導人王首道、肖勁光等人的熱情款待。在聊天中,王首道說起和黃公略一起在湘鄂贛邊區(qū)共同戰(zhàn)斗的往事,不禁十分感慨,對黃公略大加稱贊。
劉玉英聽到后十分感動,潸然淚下,王首道考慮到劉玉英母女這次匆忙,肯定沒帶什么行李。這次她們?nèi)ケ本?,北京不同湖南,在北京會更冷,便要工作人員陪同劉玉英一起去買些新衣服。
但劉玉英一直不肯去,省委領導也沒辦法,只好自己開車帶劉玉英母女去買衣服,可劉玉英母女圍著大商場轉(zhuǎn)了一圈,啥也沒買。省委領導說:“你這樣子怎么行呢?該買的東西就得買,買了后也能穿?!?/p>
劉玉英只是笑笑,說:“不用不用,我這里有衣服呢!我過習慣了苦日子,不要買?!毙殴庵肋@件事后,直接吩咐:“不需要經(jīng)過她的同意,直接派人買就行?!?/p>
劉玉英母女在長沙停留了20多天后,省委書記金明找到黃定平,要求他繼續(xù)護送劉玉英母女去北京。由于黃定平工作問題走不開,便婉拒了這個任務,并推薦黃公略的族侄黃祖禹去派送,金明考慮了一番,便決定由黃祖禹護送她們?nèi)ケ本?/p>
黃祖禹考慮到現(xiàn)在陸路可能不太方便,有些道路堵塞,建議走水路去北京。同年9月中旬,劉玉英母女千里迢迢來到北京,劉玉英當時已經(jīng)年近50,是位十分典型的農(nóng)婦,沒有讀過什么書,還裹小腳。
圖|彭德懷
王首道正好去北京開會,就將劉玉英母親帶到彭德懷的住處,一向生活簡樸的彭德懷,設宴熱情招待了劉玉英母女。在吃飯期間,彭德懷再次贊揚了黃公略,劉玉英聽后大為感動,豆大的眼淚嘩嘩直流。
之后,彭德懷把劉玉英安排在北戴河的療養(yǎng)院居住,黃公略的女兒也被彭德懷當作親生女兒,自覺承擔撫養(yǎng)烈士子女的任務。彭德懷給黃歲新買了很多學習資料和列寧手冊等紅色書刊。
1950年,彭德懷即將去朝鮮,再一次接見劉玉英母女。劉玉英知道彭德懷的情況,便說:“彭司令,就讓歲新當您的女兒吧!”彭德懷笑著說:“那怎么行?你也只有這一個女兒,就做半個女兒吧!我當她干爹!”
隨后,彭德懷又耐心跟黃歲新說:“你是革命烈士的后代,黨和人民送你去上學,你要好好珍惜機會,認真學習,可不能辜負人民的期望呀!”黃歲新乖巧地點點頭,回答道:“彭爹爹,你放心,我會好好學習,絕對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
在彭德懷和中央的關懷下,劉玉英過上了平穩(wěn)安定的生活。彭德懷也會經(jīng)常給劉玉英寄一些生活費,并經(jīng)常派人去看望她,逢年過節(jié)也都會送些禮物。黃歲新讀完大學后,和同學張志強結(jié)婚,生活過得十分幸福。
每當黃歲新想起毛澤東、彭德懷等人,對自己的照顧和對母親的掛念時,她都會熱淚盈眶,在心里默默感激他們。雖然黃公略已經(jīng)離開,但黨和人民并沒有忘記他,2009年,黃公略被評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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