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婚部落瀘沽湖不再孤單——走婚、一妻多夫，“大香格里拉”雅礱江流域的一些藏族村寨將女性文化時期的婚俗頑強保留下來?！吨袊鴩业乩怼吩噲D揭開兩種婚姻制度的神秘面紗… 婚姻是困擾人類的一個大問題。
婚姻到底是什么？“一夫一妻”是最好的一種婚姻形式嗎？一方面我們的天性追求自由（這自由中當(dāng)然包括兩性關(guān)系），另一方面我們渴望永久的愛，永久的家，婚姻成了兩者沖突的戰(zhàn)場。
有沒有一種家庭形式能讓我們既有永久的愛又不喪失自由？當(dāng)我們?yōu)榛橐龅奈磥響n心忡忡時，卻發(fā)現(xiàn)在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地方有著種種奇特的婚姻制度，這地方就是大香格里拉。我們沿著大香格里拉區(qū)環(huán)行考察的一個重要任務(wù)就是考察那里的婚姻制度。也許那里能給我們以啟示。
雅礱江流淌女性文化的江
“在這大峽谷中，只有大家庭，才能富起來?！边@是在鮮水河大峽谷中，走婚人白馬羅布對我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把其中的“富起來”換成“生存”更符合他的本義。他的話表達了大峽谷中人們的生存信念。
說起“走婚”，人們首先想到的是瀘沽湖畔的摩梭人，但絕沒想到在距瀘沽湖數(shù)百公里之遙的鮮水河大峽谷中還保留著比摩梭人更原始的走婚制度。
從地圖上看，鮮水河位于雅礱江的上游，是雅礱江最長的一條支流。盡管瀘沽湖與鮮水河相距很遠，但它們都屬于雅礱江流域。
我猜想：既然鮮水河與瀘沽湖分處雅礱江的上下游，那么這兩處的走婚制度應(yīng)是有聯(lián)系的。也許過去走婚這種制度曾經(jīng)遍布整個雅礱江流域或者更大的范圍，只是后來被其他文化的婚姻形式覆蓋和淹沒了。這是真的嗎？
為了破解這個秘密，我們驅(qū)車走訪了鮮水河大峽谷和瀘沽湖。
在鮮水河峽谷中生活著幾千扎壩人，至今還保留著走婚的習(xí)俗。路上，我們遇見了一位18歲的年輕扎壩人——白馬澤仁。他能說漢語，當(dāng)我們停車問路時，他熱情極了，并且極愿意和我們談“走婚”這個話題。談起走婚來，他說：他15歲時就開始走婚了，那是他收購“松茸”時認識的一個姑娘……“你多少時間去看你的女朋友一次？”我問他。
“一周大概去兩三次吧。”他抬頭看了看對面的大山，回答說。
“你為什么不把姑娘娶回來？”我又問他。
“不好，不好。那樣就不自由了。”他連連搖頭說。我很難想象白馬澤仁每晚到那么遠、那么高的山上去約會他的嘎依（當(dāng)?shù)厝藢ψ呋閷ο蟮姆Q呼），在一夜情誼之后，天還沒亮?xí)r，就得離開，踏上歸程。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僅僅是傳統(tǒng)嗎？
帶著疑問我們隨白馬澤仁來到了巴里村。
女主人卓瑪拉姆，62歲，有4個孩子；其中大女兒和小女兒都到山里去采蟲草了。只有兒子、二女兒和女主人的哥哥白馬次來在家。這是一個典型的“無父無夫”的母系家庭。白馬次來告訴我，女主人的4個孩子有兩個爸爸，大女兒有一個爸爸，其他3個孩子有一個爸爸。
“你走婚嗎？”我問白馬次來。問得有些貿(mào)然。“是的。”他說。他說他有3個孩子。
“你去看這些孩子嗎？”我問。
“一年去看兩次，今年去了小女兒家。”他答道。
這些和瀘沽湖一帶的摩梭人的母系社會沒有什么差別。男人不管自己的孩子，只在家里照顧自己姐妹的孩子，舅舅承擔(dān)爸爸的義務(wù)是一種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懊妹玫暮⒆右B(yǎng)我一輩子，我自己的孩子不養(yǎng)我?！彼f。
離開卓瑪拉姆家，白馬澤仁邀請我們到他家去。
我們見到了白馬澤仁的姐姐和姐夫白馬羅布。我問白馬澤仁，“這里不是走婚、無父無夫嗎？為什么你有姐夫？”
白馬澤仁告訴我：“現(xiàn)在計劃生育抓得緊，生小孩必須要結(jié)婚，領(lǐng)結(jié)婚證，固定一個丈夫，否則要重重地罰款。”
這里的走婚婦女，現(xiàn)在都領(lǐng)了結(jié)婚證，證上寫明了丈夫是誰。但是這些“夫妻”，并不住在一起，各住各的家。
這使我記起一位朋友的話：“走婚在婚姻法面前挺立了幾十年，但被計劃生育打垮了?！?/font>
“走婚好還是結(jié)婚好？”我問白馬羅布。
“走婚好，沒負擔(dān)，結(jié)婚太累，一個人什么都要搞，要掙錢、種地、蓋房子、養(yǎng)娃娃，吃不消。”他不假思索地說。
“走婚最大的好處是住在母親家，不分家，大家一起干，有種地的，有搞運輸?shù)模猩仙綋煜x草的，在這大峽谷中，只有大家庭，才能富起來?！?/font>他說得激動起來。他的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啟示我去認識大家庭在大香格里拉地區(qū)的重要性。
夜空下，我想起史書上關(guān)于“東女國”的記述。如唐《通典》對東女國是這樣描繪的：“婦人為吏職，男人為軍士。女子貴，多有侍男；男子不得有侍女，雖賤庶之女，盡為家長，有數(shù)夫焉。生子皆從母姓?！笨磥碓跂|女國中，男人只有做士兵、服務(wù)生的份兒，做丈夫也只能做“數(shù)夫”中的一夫。
我在成都訪問過藏學(xué)家任新建先生，他的研究和考察證實，東女國的范圍大致在今天四川省的丹巴。
事實證明東女國就在大香格里拉這個區(qū)域內(nèi)，雅礱江是其核心地帶。可以說女性文化曾經(jīng)彌漫整個雅礱江地區(qū)，雅礱江是一條女性文化帶。女性文化是大香格里拉地區(qū)最厚重最珍貴的文化沉積。
瀘沽湖畔
走婚：是人類婚姻的未來？
從鹽源縣城到瀘沽湖共110公里，縣旅游局的小楊陪同我們前往。在車上，我們熱烈地議論起“走婚”這個話題。
“走婚是先進的”小楊如此說。一夫一妻制發(fā)展到今天，面臨著越來越多的問題。有的國家離婚率竟高達60％以上。最近美國搞了一項調(diào)查，有一半以上的人主張廢除婚姻制度，甚至有人預(yù)言，婚姻作為一種制度將不復(fù)存在。
“將來許多民族都會選擇走婚?！毙钍挚隙ǖ卣f。楊的話讓我想起我在采訪成都著名的藏族學(xué)者鄧廷良先生時，他對我說的話：“走婚是人類婚姻的未來”。
我們開始列舉走婚制的優(yōu)點：
男女不組成家庭，各自住在自己的母親家，與兄弟姐妹和姐妹的孩子住在一起，終生享受大家庭的親情和關(guān)愛，不存在由誰來養(yǎng)老等問題。大家齊心合力維持一個大家庭的運轉(zhuǎn)，個人的壓力不大；男女不終生廝守，好就好，不好就分手，沒有離婚、子女、財產(chǎn)繼承等麻煩；能夠滿足人類愛慕多個異性的欲望，不是獨占排他式。
愛情純粹以兩情相悅為基礎(chǔ)，不受權(quán)力、金錢等其他因素影響。
走婚的好處還有許多，據(jù)說有人總結(jié)出幾十條來。
然而我注意到這些優(yōu)點中最重要的一條是：在一個家庭中生活，不分家，大家庭好……這讓我想起了在鮮水河大峽谷中白馬羅布的“只有大家庭，才能富起來”的話?！叭绻炎呋閮H僅看做是一個可以隨便變換性伴侶，可以追求多個異性，那么外面的世界比瀘沽湖有過之無不及，只不過外面世界的走婚是隱蔽的，瀘沽湖是公開的。外面的世界有結(jié)婚、離婚、第三者、情人、同居、試婚、私生子、未婚先孕、單親家庭、強奸、賣淫、貞操……等等，這些瀘沽湖全沒有，甚至在摩梭人的語言里找不到對應(yīng)的詞來翻譯，瀘沽湖只有走婚?！毙罴恿?。
在黑暗中我們進入了瀘沽湖格薩村。我們住在女主人必姆家。必姆36歲，舉手投足都透出一種精明干練。
必姆的母親不在世了，母親的妹妹拉姆是這個家庭的重要人物，受到類似母親的尊重。這個大家庭總共有13人，我們很難搞清楚這13人之間的關(guān)系，拿來了戶口本，我們才勉強理順了。這些人都是與必姆的母親有血緣關(guān)系的。
最近北京大學(xué)人類學(xué)教授蔡華研究摩梭人生活的一部著作獲法蘭西學(xué)院金獎。他認為摩梭人的家庭不是家庭，而是與家庭相對立的“支系”。
過去人們一直認為沒有婚姻或者家庭就沒有社會，甚至人類都無法生存，但蔡華先生的研究讓世界學(xué)術(shù)界感到驚訝：沒有婚姻和家庭，摩梭人的社會運行得很好。
的確，摩梭人的社會運行得很好。必姆和姐姐那姆還有那姆的女兒苦姆在廚房做飯，我借這個機會把房子好好看了看，房子結(jié)構(gòu)有些像北京的四合院，但是二層樓，樓上有苦姆的花房。
我問必姆：“房子是誰蓋的？”必姆說：“不曉得，是祖上的事，大約有一百多年了吧。我們家已經(jīng)幾代人沒建房子了，一直住在這里。”“我們不分家，所以用不著蓋新房子?！甭牭竭@，我忽然一愣，這與鮮水河走婚大峽谷中的白馬羅布的“只有大家庭，才能富起來”的話何其相似呀？
為什么母系社會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都消失了，卻獨存于大香格里拉地區(qū)的高山峽谷間？
我似乎找到了答案，走婚制之所以能留存在這里，似乎跟這里獨特的的環(huán)境相關(guān)，跟那些世世代代居住的老房子相關(guān)，跟不分家有關(guān)，我將繼續(xù)尋找答案。
雪山作證
“一妻多夫”：是大峽谷生存的選擇？
答案隨著我們沿著大香格里拉的環(huán)行考察越來越清晰起來，尤其是當(dāng)我接觸到了另一種奇特的婚姻制度一妻多夫制時，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
“我們家是祖?zhèn)鲙讉€兄弟娶一個媳婦的”。藏族人格榮定珠說。
我們來到云南省德欽縣梅里雪山下的一個只有20戶人家的藏族寨子———霧濃頂村。
這個村子有一種獨特的婚姻制度———一妻多夫。全村20戶人家有8戶是幾個兄弟娶一個妻子，最多者有4兄弟娶一妻的。還有幾戶是沒有兒子招夫入贅的。其實這種“一妻多夫”的現(xiàn)象，在這一帶較為常見，可以說我們環(huán)行的大香格里拉地區(qū)，也即川、滇、藏相接的大三角地區(qū)，正是“一妻多夫”這種文化的分布區(qū)。
格榮定珠家弟兄兩個，格榮定珠是哥哥，36歲，弟弟叫永爭只瑪，30歲，妻子取品36歲。他們有兩個兒子。家里有明確的分工，弟弟放牧，哥哥管農(nóng)田，妻子管財物和家務(wù)。
這種分工，也只有在這大香格里拉地區(qū)才存在。這一帶是中國很獨特的一個區(qū)域———半農(nóng)半牧區(qū)。決定了放牧和農(nóng)耕不能由一人同時兼做，一個家庭最好是有兩個以上的男勞力?！耙黄薅喾颉敝扑坪跏菫檫@大香格里拉地區(qū)專門創(chuàng)造的一種婚姻制度，這種婚姻極好地適應(yīng)了由橫斷山區(qū)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的生產(chǎn)方式。
我問格榮：“一夫一妻和幾個兄弟娶一個妻子，哪種好？”“還是幾個兄弟娶一個媳婦好”。格榮毫不猶豫地說。
“不一定幾個兄弟都愛上一個女人，如果兄弟中有人愛上別的女人怎么辦？”我問。
“他嫁出去呀”。格榮定珠笑了，“但這種情況很少發(fā)生，因為村里人會恥笑他”。格榮若有所思地說。
“婚姻法，規(guī)定一夫一妻”。我說。
“婚姻法，我知道，但一夫一妻，放牧的有、種田的沒有，種田的有，放牧的沒有，肯定富不起來?！备駱s定珠告訴我。
我問：“你們兄弟倆分不分孩子是誰的？”
“想都沒有想過，兩個人的兒子嘛”他說。似乎我問這問題，令人感到奇怪。
當(dāng)我們沿著滇藏線繼續(xù)北上，過鹽井、芒康，我們遇到了更多的“一妻多夫”的家庭。
軍擁村是怒江上游大峽谷中的一個小村莊。我們住在軍擁村嘎松旺加家，他們家里四個兄弟娶一個妻子。妻子白瑪朗措，48歲，她生了8個孩子，但看起來還很年輕。利用她做飯的功夫，我站在灶臺邊，和她聊了起來。
“弟兄4個，你的內(nèi)心深處最愛誰？”，我問她。女主人笑了，轉(zhuǎn)過臉去，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很快回過來回答我：“4個兄弟我內(nèi)心深處都愛，愛一個不愛另一個不可能”。
我又問他：“他們弟兄個誰最出色？”我想換一種方式，讓她透露一點內(nèi)心的秘密，但她竟像外交官一樣回答我：“他們一個比一個更出色?！?/p>
臨行前，我特意去拜訪了怒江。面對浩浩的怒江，我想整個大峽谷，大香格里拉或者說橫斷山區(qū)（這三者是重合的），之所以留存了走婚和“一妻多夫”這樣的風(fēng)俗，是由以下的因素造成的：
首先是歷史上這里有著悠久的女國傳統(tǒng)、女尊男卑。這是這里的文化背景?！白呋椤焙汀耙黄薅喾颉笔沁@種女性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只有在這種大的女性文化的背景下，“走婚”和“一妻多夫”才獲得了傳統(tǒng)的力量。
其次是因為在橫斷山區(qū)的一些地方要想生存下去，要靠大家庭這種形式，走婚也好，“一妻多夫”也好，一個重要的功能是維系一個大家運轉(zhuǎn)。
在大峽谷中生存，大家庭的重要性實質(zhì)在于：大峽谷（許多為干熱河谷）中適于農(nóng)耕和定居的土地——“峽谷綠洲”十分有限。一個家庭的成員若想通過分家、分土地、蓋新房，一代又一代走一條幾何級數(shù)似的無限擴展的道路，是不可能的。這里的生存只能選擇一種周而復(fù)始的內(nèi)循環(huán)、自平衡的模式，他們通過走婚、一妻多夫這樣的婚姻模式，維持了一個大家庭，避免了建新房、分土地等占用土地之舉，更重要的是降低了人口的增長率。只有這樣，才能在大峽谷中生存下來。這才是走婚、一妻多夫的真正意義。
這意義對我們今天的世界難道沒有啟示嗎？面對膨脹的人口、緊缺的土地，我們感到了危機，我們的國策計劃生育就是為了緩解這個危機的。這里幾千年來留下的走婚、一妻多夫的文化，正是大香格里拉地區(qū)的人們?yōu)榱朔乐谷丝谂蛎?、?jié)約土地而形成的。目的相同，手段迥異，但哪一種更智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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