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送宮花,十二朵宮花代表金陵十二釵。而她一路行來遇見眾人的所作所為,就是各自命運的伏筆。
比方賈迎春與賈探春在下棋,預(yù)示她們被父親犧牲。
比方賈惜春要剃頭做姑子,是出家伏筆。
比方林黛玉賈寶玉解九連環(huán),則是寶黛愛情的糾纏難分。
但最是驚心動魄的一段伏筆,卻出在李紈和王熙鳳這里。當(dāng)時二人的命運天差地別,日后二人的命運則完全逆轉(zhuǎn)。
(第七回)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兒嘮叨了一會,便往鳳姐兒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后窗下過,隔著玻璃窗戶,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遂越過西花墻,出面角門進(jìn)入鳳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見小頭豐兒坐在鳳姐房中門檻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擺手兒叫他往東屋里去。周瑞家的會意,忙躡手躡足往東邊房里來,只見奶子正拍著大姐兒睡覺呢。周瑞家的悄問奶子道:"姐兒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奶子搖頭兒。正說,只聽那邊一陣笑聲,卻有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處,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進(jìn)去。
大中午的一家人有動有靜,最讓人注意的是李紈隔著玻璃窗“在炕上歪著睡覺呢”。而一墻之隔的王熙鳳那邊,卻是小丫頭豐兒堵門,大姐睡覺,一會兒聽到了賈璉笑聲,平兒出來吩咐舀水進(jìn)去……
周瑞家的從眼睛看、耳朵聽、心里想,呈現(xiàn)出李紈和王熙鳳兩個妯娌之間的人生無常。
這天上午劉姥姥來打抽豐,王熙鳳打發(fā)了她后并沒有出去。等賈璉回來午休時,少年夫妻一時情動,“賈璉戲熙鳳”過起夫妻生活。
李紈同時孤零零睡在炕上,與小孩子大姐和年老的賈母一樣。
李紈在丈夫去世后心如枯槁,人生徹底灰暗。她每天除了教養(yǎng)兒子,侍奉公婆長輩,還要照管弟妹,并不輕松。
大中午別人都有事情做,唯有李紈百無聊賴只能睡覺。而且她睡覺時并沒有“遮擋”。不但沒拉帳子,更沒拉窗簾。使人能夠隔著玻璃窗看到她,是寡婦避嫌的態(tài)度。
當(dāng)時那一刻,王熙鳳的幸福和李紈的不幸,通過這段描寫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李紈是孤獨寂寞冷,一生盡毀。
王熙鳳是甜蜜幸福,人生得意。
然而“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用來形容這對妯娌再恰當(dāng)不過。
李紈的人生逆境,鍛煉她堅強的性格。李家書香門第的教養(yǎng),也使她具備傳統(tǒng)女性的全部優(yōu)良品德。
作為母親,李紈為兒子賈蘭從小制定出完善的教育方向,母子都朝著一個方向共同努力。
王熙鳳的人生得意,注定要“樂極生悲”。她此時與賈璉中午“行房”,透露出的并不是幸福,而是潛在的隱患。
賈璉戲熙鳳背后,反映出幾點非常重要的信息,對王熙鳳極為不利。
一,賈璉貪淫,不顧王熙鳳的名譽而白天任性行事,注定會不以夫妻之情為重。決定了王熙鳳日后的悲劇命運。
二,賈璉與王熙鳳“行房”,代表對子嗣的迫切需求。王熙鳳沒有生兒子,對嫡長房是迫在眉睫的頭等大事。
三,賈璉與王熙鳳放著女兒大姐在睡覺,不享受天倫之樂,卻夫妻行房。作者要表現(xiàn)出大姐不受重視的悲劇。借以反襯王熙鳳“無子”的尷尬境地。
王熙鳳無子帶給她的壓力巨大。那個時代女人無子,還是嫡長孫無子,是要命的現(xiàn)實。
王熙鳳無子“不自信”,導(dǎo)致她在權(quán)、財方面有近乎偏執(zhí)的追求。在家嚴(yán)控賈璉與女人接觸,平兒也不讓碰。在外嚴(yán)刑峻法,惹得奴才們怨聲載道。
人命在鳳姐心中如草芥,殺賈瑞、殺尤二姐和腹中孩子,還要殺張華,心狠手辣。對錢財?shù)淖非蟾遣活櫡ɡ砣饲?,包攬訴訟、放印子錢……
王熙鳳一系列的倒行逆施,既有自身危機的過激反應(yīng),也有她站得太高得意忘形的囂張。
王熙鳳的性格缺陷,一步步將她的幸福人生走向深淵。終有一天賈家對她的惡劣行徑忍無可忍。先是賈璉,后是賈赦,最終賈母都對她不容,她的命運迎來“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劇。
王熙鳳想生兒子偏偏不得,反而身患下紅之癥,死于血崩之癥。她從別人身上“吸血”,最終全部還回去……正是陰司報應(yīng)!
反觀李紈的人生卻是步步向善。即便賈家抄家,她與兒子賈蘭一無所有,也曾“昨憐破襖寒”艱難度日。但她從未放棄初心,堅持教育賈蘭讀書上進(jìn)。
賈蘭能夠厚積薄發(fā)金榜題名,日后高官厚祿“今嫌紫蟒長”,全是李紈之功。
所以,李紈的人生[晩韶華],越到老年越榮耀。而王熙鳳則“聰明累”,“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有說李紈老年沒享受多少榮華富貴就死了,重要么?母親望子成龍,教育子孫成才,得償所愿,死得其所。那個時代李紈的追求是為母則剛。她的德行最被歌頌!
所以,“新漲綠添浣葛處,好云香護(hù)采芹人”,曹雪芹不吝用《詩》《風(fēng)》《雅》歌頌李紈,就算林黛玉和薛寶釵甚至賈母都不如。
綜上,周瑞家的送宮花這一天,李紈百無聊賴的睡覺,王熙鳳與賈璉幸?!巴俊?,看似李紈不如王熙鳳,誰能想到日后結(jié)果竟是王熙鳳不如李紈。
曹雪芹借妯娌二人的人生對比,警惕世人“興亡”之道,存乎于心!慎之,慎之!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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