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器約——器官移植的前世今生
“在一個冬天的夜晚,一位男孩正準備面對人生中的生死轉折,他在等待一顆還跳動的心臟……”,這是紀錄片《手術兩百年》的一個鏡頭,而現(xiàn)在,這樣的生命接力幾乎每天都會在世界上演。很難想象,現(xiàn)在距離世界上第一臺成功的器官移植手術只過去了短短的六十余年,短短幾十年間,從想象到科學,從初試到成熟,人類對器官移植的探索從未停歇,在生命延續(xù)的星河里,器官移植無疑是最璀璨的星光,以動人的醫(yī)學藝術,繪出了生命的藍圖。
最初的渴望
出于對強大力量的敬畏與向往,千百年前,對移植的憧憬就已在遠古人類的想象當中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每年雨季將要結束之時,印度象神節(jié)如約而至。而關于象神節(jié)的來歷有這樣一段古老的傳說,相傳,象神伽內(nèi)什是濕婆神的兒子,有一次伽內(nèi)什觸犯了父親濕婆神,被砍去了腦袋,濕婆神為了挽回一時盛怒犯下的過失并安慰妻子,就把一只小象的頭安在兒子身上,于是伽內(nèi)什便死而復生。兼具象頭和人身與憨態(tài)可掬的形象,象神,擁有了新生的神奇力量,再加上在印度教里被看做是財富、智慧、幸運繁榮的象征,所以讓人們心向往之。[1]而在中國,“能否像更換機器零件一樣,為人類更換病變的器官”也是人們自古以來的一個夢想?!叭魮Q汝之心,則均于善矣?!?,“剖胸探心,易而置之”,《列子》這本書中“扁鵲換心”的故事就是夢想的一個縮影。[2]
印度象神節(jié)
扁鵲換心
“在很多不同文明里,都有著移植器官的想法,在古希臘文化中叫作嵌合體,它由四到五種不同的生物結合在一起,而且還會因為文化而改變?!盵3]誠如拉斯克醫(yī)學獎得主羅伊·卡恩所說,從人面蛇身的女媧到埃及的獅身人面像,從半人馬到古希臘嵌合體,移植的思想早已匯入各種古文明之中,成為那最初的渴望。
半人馬
希臘嵌合體
瘋狂的初探
然而,古老的傳說和故事固然精妙,但異體器官移植必須具備的技術和物質條件,顯然在20世紀之前都不具備。如果說對力量的崇拜是人類對于移植的最初渴望,那么真正讓移植走進現(xiàn)實的卻是那時醫(yī)者對于病患的悲憫和看似瘋狂的想法。
在16世紀時,麻風病,動物襲擊,凍傷等會腐蝕人的面部,導致人臉受損嚴重,五官缺失。意大利醫(yī)生加斯帕雷·塔利亞科齊十分同情這些因面目全非而生活受到影響的人們,因而不顧教會的反對,積極尋求緩解人們痛苦的方法。早在公元前6世紀,就有文字記載到古印度醫(yī)生通過切取患者前額的皮膚,修復甚至重建鼻子。加斯帕雷·塔利亞科齊對這一技術進行了改良,他選擇從患者手臂上取皮膚,從而避免額頭上留下疤痕。他會在病人的左胳膊劃出一個長方形,抬起手臂進行固定,那一塊被切下來的皮膚會被放到鼻子上,并被恰當?shù)乜p合起來,這樣,胳膊的血液循環(huán)就可以維持皮膚的生存,在建立新的血供后,進行進一步修復。[4]
加斯帕雷·塔利亞科齊的固定方法
可能現(xiàn)在看來,這個方法很粗糙甚至有些瘋狂,但在當時已是極大的進步了。要知道,那時的外科手術,可是沒有任何消毒和抗排異手段的。到了一戰(zhàn)期間,患者變成了破相的士兵,整容手術還是大致沿用塔利亞科齊的辦法。盡管這樣的手術,留下疤痕是無法避免的。但對于那些飽受摧殘的患者而言,以后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也是難得的安慰了。
現(xiàn)如今,當我們走進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這座西方最古老的大學的世界第一個解剖教室[5],依舊會被一尊左手拿著鼻子的雕塑立刻吸引,他就是這位塔利亞科齊醫(yī)生,他無疑以精妙的鼻再造術,開啟了初探的大門。
理性的嘗試
在當時的宗教環(huán)境下,塔利亞科齊的做法被看作是對神的旨意的違背,因而他去世后被棄尸荒野,然而,塔利亞科齊的凄涼結局,并沒有阻礙后來者的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時光來到1905年,奧地利醫(yī)生愛德華·澤爾(Eduard Konrad Zirm,1863年——1944年)遇到了兩個傷者,一名是來自捷克的農(nóng)場工人,因長年跟石灰打交道而瀕臨失明,一個是被異物刺入眼部的11歲男孩。當確定后者視力無法挽回時,澤爾征得其家人同意,將男孩的角膜移植給了工人,這也成為了歷史上第一次成功的人體全層角膜移植手術。
這是人類首例同種異體角膜移植手術。角膜上沒有血管,因此排斥反應輕微許多。盡管術后一只眼睛感染,另一只仍然恢復了視力并終身保持。
1906年,法國的杰布雷成了異種器官移植有詳細手術記錄的第一人。他將一枚豬的腎臟與一名患腎病綜合征的48歲婦女的左肘相連,將一顆羊腎移植給了另一名50歲女性。其中前者被公認為是世界上的首例腎移植,不過由于排異反應兩個病人都很快死去。
而在1938年,蘇聯(lián)醫(yī)生沃羅諾伊為一個服毒自殺造成腎衰的女性換上了一枚死亡6小時的六旬男性的腎臟,術后48小時病人死亡。盡管失敗了,但卻是首例人體同種腎移植。
像這樣的嘗試,20世紀上半葉的美蘇與歐洲均進行了不少,但都因排斥反應而失敗。[6]
希望的曙光
盡管有了后來者的一次次嘗試,但當時的器官移植仍然面臨種種挑戰(zhàn)。首先就是手術過程中血液供應的問題。要知道,如果想要使細胞能夠存活下來,移植器官一旦植入受者體內(nèi),必須立刻接通血管,以恢復供血,但這就需要一套不同于縫合一般組織的外科技術,這在當時是一大難題。其次問題在于器官保存,切取的離體缺血器官在常溫下短期內(nèi)(少則幾分鐘,多則不超過1小時)就會死亡,不能用于移植。而要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nèi)完成移植手術就像是天方夜譚。因此,要設法保持器官的活性,就需要良好的降溫和持續(xù)灌流。第三是排斥反應。由于接受器官移植的患者有著免疫機構,能對進入其體內(nèi)的外來“非己”組織器官加以識別、控制、摧毀和消滅。這種生理免疫過程在臨床上表現(xiàn)為排斥反應,進而會導致移植器官破壞和移植失敗。
但正如一句話所說,“萬物皆有裂痕,但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而血管吻合技術的問世無疑是那裂縫里的曙光。1903年,法國醫(yī)生亞歷克西斯·卡雷爾(Alexis Carrel)在向巴黎最好的裁縫學習后,發(fā)明了血管的“三線縫合法”——運用該方法,可解決出血與血栓問題。這個方法很快引起了外科界的注意,并被臨床證明牢固而有效:它不僅能止血,還能防止血管的縮窄,從而避免了栓塞的后遺癥。[7]只是受當時材料工藝的限制,他的縫合線竟用的是護士的頭發(fā)。此術一出,進行器官移植最為重要的血管縫合技術解決了。為此他獲得了1912年的諾貝爾獎。
卡雷爾
血管縫合手繪圖
真正的轉折
如果說卡雷爾的技術是解決了一大挑戰(zhàn),那么首例活體非親屬供腎的腎臟移植的成功,就是真正的轉折。而這就離不開一個名字,“約瑟夫·默里”。
1954年,美國外科醫(yī)生默里成功地進行了第一例同卵雙胞胎之間的腎移植。這場里程碑式的換腎手術進行了五個半小時,開創(chuàng)了器官移植的新時代。為了抑制排斥反應,默里對病人進行放射線照射,以抑制排斥反應。術后哥哥的生命延續(xù)了八年,腎臟運轉始終正常,后因心臟病去世。捐腎的弟弟則一直活到了79歲。
1959年,他進行了首例活體非親屬供腎的腎臟移植。1962年,他又成功進行了第一例尸體腎臟移植,這次他應用了硫唑嘌呤免疫抑制治療,使移植腎獲得了較長時間的存活。默里在器官移植史上創(chuàng)造了三個第一,于1990年獲諾貝爾獎,也被譽為“器官移植之父”。[8]
第一例腎移植
璀璨的征途
繼首例腎臟移植成功后,器官移植可謂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不僅是在國外,國內(nèi)器官移植手術也是碩果累累。
1960年,我國首例尸體供腎腎移植手術由吳階平院士完成,這次移植為70年代全國推廣奠定了基礎;1977年,林言箴開展了亞洲首例肝臟移植手術;1978年,醫(yī)師張世澤為一例38歲風濕性心臟瓣膜病患者施行首例心臟移植術。這些都為我國器官移植開創(chuàng)了先河,推動了移植手術的常規(guī)化。
而隨著免疫藥物,醫(yī)學技術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器官進入了移植行列,多器官移植和器官聯(lián)合移植的研究也漸漸展開。異面臉移植,異體心臟移植也不再只停留在人們的幻想中,而是真正走入了現(xiàn)實。
臉部移植構想
現(xiàn)代醫(yī)療為女孩重新打造一張臉[9]
結語
就在今年1月,首例豬心臟移植手術進行,在患者貝內(nèi)特于兩個月后去世時,他的兒子說的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我們希望這個故事可以成為希望的開始,而不是結束?!盵10]確實,選擇器官移植,就是選擇了道阻且長。盡管移植路上仍面臨著倫理問題,器官不足,技術限制等重重挑戰(zhàn),但我相信,這份千百年前就開始編織的渴望,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
畢竟,人類的夢想序曲,一直唱著未來可期……
參考文獻
[1] https://baike.baidu.com/item/象神節(jié)/
[2] https://baike.baidu.com/item/扁鵲換心/
[3] https://www.sohu.com/a/86301765_376198希臘神話與醫(yī)學的隱秘關系 2016-06-27
[4] https://www.sohu.com/a/200154270_162197一戰(zhàn)催生的現(xiàn)代整容術|戰(zhàn)爭 2017-10-25
[5]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1667362628385434&wfr=spider&for=p 手術兩百年,世界上第一個人體解剖教室在意大利這座大學城 2020-03-20
[6] http://www.chinadp.net.cn/topic_/organdonation/roundup/2015-07/30-14715.html 人類器官移植史 從神話到手術臺 2015-07-30
[7] http://www.hongshannet.cn/Topics/kpzg/xwdgy/ckxz/201902/t20190222_607960.html 器官移植:讓身體新生,從幻想走到現(xiàn)實 2019-02-22
[8]《生命世界》2016年第2期 腎移植的開辟者:約瑟夫默里 2018-07-24
[9] http://www.360doc.com/content/20/0205/06/22998329_889774481.shtml 吸引所有路人觀望的她,換了一張獨一無二的“定制臉” 2020-02-05
[10] 豬心臟移植第一人去世,術后存活兩個
作者簡介
封思羽:南京醫(yī)科大學第一臨床醫(yī)學院21級5+3學制
本文為《醫(yī)學史》課程作業(yè)選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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