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和費爾南多二世的聯(lián)姻,將文藝復(fù)興時期產(chǎn)生的高級政治,與封建騎士的宗教熱忱結(jié)合到了一起,使西班牙成為了歐洲超級大國。
費爾南多站在伊莎貝拉的身后,利用他馬基雅弗利主義的政治手腕,為西班牙贏得了很多的利益,使西班牙王國在意大利戰(zhàn)爭后,超越英法,成為了歐洲第一號王國。
如果不是因為卡斯蒂利亞的武力,和費爾南多馬基雅弗利的政治手腕,是無法應(yīng)對意大利戰(zhàn)爭和復(fù)雜的外交的。
羅馬教會也不可能選擇西班牙王國作為政治代理人的,沒有費爾南多和伊莎貝拉的聯(lián)姻,這都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費爾南多二世的馬基雅弗利主義,也對西班牙王國本身造成了巨大的危險,讓他險些毀滅了西班牙王國。
比如對待他的女兒胡安娜(Joanna ofCastile, 1479~1555)和女婿費利佩(Philip I of Castile, 1478~1506)繼承王位這件事上。
在封建主義下,通過聯(lián)姻將兩王國合并,但其內(nèi)部仍按照原有的統(tǒng)治方式。
費爾南多憑借他的高明的外交手段,才使兩王國的力量都為他所用。
不過費爾南多的長子去世得很早,所以繼承人就成為了公主胡安娜和他的女婿費利佩。
伊莎貝拉訂立了遺囑(1504年) 后,沒多久就去世了,卡斯蒂利亞的議會就認為,我們卡斯蒂利亞王國不是你阿拉貢國王費爾南多的國家。
當初我服從你費爾南多,只是因為你作為我們女王的丈夫,但現(xiàn)在女王已經(jīng)去世了。
伊莎貝拉女王的第一繼承人,是他的女兒胡安娜公主。
胡安娜繼承了卡斯蒂利亞王國,女王肯定是要自己管理國事的,如果女王需要一個顧問,那也應(yīng)該是她的丈夫費利佩一世。
當初伊莎貝拉女王可以聽任你費爾南多,那么現(xiàn)在胡安娜聽任她的丈夫費利佩也是有道理的。
如果你說胡安娜和費利佩無權(quán)管理卡斯蒂利亞王國,那不就等于說明你費爾南多在莎貝拉女王在世的時候也無權(quán)管理卡斯蒂利亞王國。
這個邏輯,的確是無懈可擊的。
但費爾南多肯定是不干的。
費爾南多知道卡斯蒂利亞騎士的戰(zhàn)斗力是西班牙王國的關(guān)鍵,失去了這些武力,必然會在國際中失去影響力。
所以費爾南多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卡斯蒂利亞王國的資源留在自己手里。
于是他說,我的女兒胡安娜精神有一些問題,無法繼承王位。
不過他說他的女兒精神有問題,好像也是事實。
但問題是,即便胡安娜沒有管理國家的能力,但他仍然是合法的女王,那么就應(yīng)該由他最近的親屬擔任攝政王,替她行使國王的權(quán)力。
那么她最近的親屬是誰呢?按照中世紀歐洲的法理講,是她的丈夫費利佩一世。
因此,費利佩還是有權(quán)利繼承卡斯蒂利亞的王位的。
然而,就在費利佩坐船到卡斯蒂利亞準備繼承王位的時候,他的船失事了,結(jié)果漂到了英格蘭,好在英國人把他送回了西班牙。
回到西班牙后費利佩就一病不起,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他的死讓西班牙避免了一次危機。
如果費利佩安全地到達西班牙,卡斯蒂利亞的領(lǐng)主肯定會有一大部分支持他繼承王位。
而費爾南多肯定是不愿意退位的,那么雙方難免會打一仗。
中世紀的戰(zhàn)爭,大多數(shù)都是由繼承權(quán)引發(fā)的戰(zhàn)爭。
這場戰(zhàn)爭必然會演變?yōu)榭ㄋ沟倮麃喓桶⒗曋g的戰(zhàn)爭。
然后讓這個在費爾南多和伊莎貝拉通過聯(lián)姻剛剛建立起來,彼此之間還沒有什么信任的王國,永久性分裂,那么西班牙可能也不會存在了。
但正是因為費利佩的這次海難,讓他剛到西班牙沒多久就去世了。
他這一死,問題都解決了。
他死了,合法的繼承人是精神有問題的胡安娜,下一個繼承人查理王子,就是未來的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年僅6歲,更無法繼承王位。
于是,費爾南多的問題就解決了。
而等到查理王子長大后,可以合法地繼承王位時,費爾南多及時的去世了。
如果他再晚死幾年,那么查理王子就會像他的父親費利佩一樣,要求繼承王位,那么內(nèi)戰(zhàn)又要爆發(fā)。
可以說,費利佩和費爾南多都死得很及時。
他們的死都發(fā)揮了鞏固西班牙的作用。
費爾南多的政治手腕雖然高明,但意大利也有很多比他更狡猾的政治家。
但他們都是小國,不像西班牙是一個大國,所以他們斗不過費爾南多。
而英、法這些大國還保留著中世紀精神,還做不到足夠的馬基雅弗利主義。
也就是說,比費爾南多狡猾的,實力不夠,實力夠的不如費爾南多狡猾。
所以,是費爾南多奠定了西班牙在歐洲國際上的地位。
他如果提前下臺,西班牙可能真的會站不住腳。
但如果再讓費爾南多多活十幾年,就可能會引發(fā)西班牙內(nèi)戰(zhàn),如果他成功了,把卡斯蒂利亞騎士鎮(zhèn)壓下去,那么西班牙以后就沒有戰(zhàn)斗力了。
如果他失敗了,退回阿拉貢去,那么就會讓西班牙王國永久分裂,西班牙就會只剩下一個卡斯蒂利亞了。
無論哪種情況發(fā)生,那個查理五世口中的“在朕的領(lǐng)土上,太陽永不落下”的帝國都不會出現(xiàn)。
如果你是一個虔誠的西班牙天主教徒,那你不得不發(fā)出感嘆,這就是上帝的旨意。
費爾南多就是上帝派來,讓他完成“Make Spain Great Again”,讓西班牙強大的使命的。
然后在他有可能危害到西班牙的時候,又及時地奪走了他的生命。
當然你可以說這一切都是偶然,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或者也可以說就是上帝的安排。
無論你用什么解釋,事實就是,費利佩和佩爾南多死的時間點都是恰到好處。
如果他們的死亡時間稍微偏差一點,那么第一個日不落帝國就不會出現(xiàn)了。
總之,費爾南多完成了他的使命,及時地去死了。
費爾南多的死讓西班牙避免了一次危機,于是卡斯蒂利亞的領(lǐng)主們可以毫無負擔地效忠查理國王了。
查理國王是伊莎貝拉的孫子,我們熱愛伊莎貝拉,我們出于騎士精神,自然也要效忠胡安娜的兒子和伊莎貝拉的孫子。
所以,查理國王萬歲,我們誓死效忠查理國王,我們要為查理國王爭得神圣羅馬帝國的皇位。
查理這個人不是一個像費爾南多這樣的馬基雅弗利主義政治家,他給人的感覺就是缺乏遠見。
他可能對治理這么大的帝國沒有經(jīng)驗,如果他不繼承西班牙的王位和神圣羅馬帝國的皇位,如果他只是做一個小領(lǐng)主的話,可能對他來說更幸福一些。
對于查理來說,他當國王或者皇帝就是一場折磨。
他為了國家做的每一件事對他來說都事與愿違。
他被羅馬教廷看中,當上了神圣羅馬的皇帝,要替他們維護天主教的事業(yè)。
結(jié)果各地的新教徒叛亂,他要去鎮(zhèn)壓,穆斯林進攻,他也要去抵抗。
這些都是要錢的,但他要錢,西班牙就發(fā)生了我們熟悉的英國那種沖突,自治市就是不給錢。
他為了得到錢,就必須向絕對君主制的方向前進,但這并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缺錢而已,他不像是路易十四,想要削弱貴族的權(quán)力,擴大自己的權(quán)力。
而他破壞了與西班牙各自治市之間的關(guān)系,得到的只是一些錢而已。
這些錢很快就被他花光了,然而既沒有把德國新教徒鎮(zhèn)壓下去,也沒能把地中海的穆斯林打退。
他在德國也是,他本來想把各路諸侯邀請過來,希望他們達成一個協(xié)議,各自出一些力。
但他沒法讓所有諸侯都滿意,神圣羅馬帝國內(nèi)部協(xié)議就永遠達不成。
結(jié)果又引發(fā)了雙方之間的沖突,他為了達成協(xié)議,今天去鎮(zhèn)壓天主教的極端派,明天又去鎮(zhèn)壓新教派。
結(jié)果天主教諸侯也得罪了,新教諸侯也得罪了,支持者越來越少,敵人卻越來越多。
最后查理皇帝發(fā)現(xiàn),對他忠誠的只剩下卡斯蒂利亞的封建騎士了,龐大的帝國反而成為了他的負擔。
而這些忠誠的卡斯蒂利亞騎士已經(jīng)快要破產(chǎn)了,但仍出于騎士精神和對伊莎貝拉女王的忠誠,保持著對查理國王效忠。
最后就連查理皇帝良心上都過不去了,他實在是不忍心讓這些忠誠的騎士們賣掉他們最后的城堡和土地,為他犧牲到底了。
于是他放棄了神圣羅馬帝國的帝位,把帝位讓給了他的弟弟費迪南一世(Ferdinand I, Holy Roman Emperor,1503~1564)。
把最忠誠的卡斯蒂利亞騎士留給了他的兒子,費利佩二世,并告誡他的兒子,你別再去管神圣羅馬帝國那些破事了,照顧好卡斯蒂利亞的臣民吧,于是他就退休了。
他退休是為了想避免那些爭端,顯然這一次又事與愿違了。
查理的兒子費利佩二世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他是反對宗教改革的。
他反對宗教改革的結(jié)果,就是激起了新教一方和天主教一方同樣的偏執(zhí)和狂熱。
在費利佩看來,費爾南多那種馬基雅弗利簡直就是不虔誠的體現(xiàn)。
正是因為不虔誠,才導(dǎo)致了新教徒的叛亂和劫掠羅馬、侮辱教廷的巨大恥辱,每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都應(yīng)為此感到痛心。
那么為了彌補之前的錯誤,就一定要把輕浮的、世俗的文藝復(fù)興精神扭轉(zhuǎn)過來,使天主教會重新虔誠起來。
讓西班牙王國再度偉大,天主教再度虔誠,是不可分割的。
因為當初西班牙的確是因為羅馬教廷的支持才強大起來,西班牙也維護了羅馬教廷的威望。
只有羅馬天主教會重新虔誠起來,西班牙國王才能夠重新偉大起來,只有西班牙重新偉大起來,羅馬天主教會才能重新虔誠起來。
這對于她的祖父費爾南多來說,簡直就是愚蠢至極的傻話。
而在這個愚蠢的孫子眼里,正是因為他的祖父不虔誠的舉動,才遭到了穆斯林和新教徒的打擊。
所以他必須扭轉(zhuǎn)這個局面,讓西班牙和羅馬教廷重新偉大起來。
在虔誠的天主教徒看來,費利佩無疑是虔誠和神圣的化身。
而在新教徒看來,費利佩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來迫害新教徒的。
其實無論從天主教和新教徒看來,費利佩本來可以憑借西班牙很舒服地過日子的。
但他為了教會和王國的利益,首先是建立了絕對君主制。
然后建立了國務(wù)會議和財務(wù)機構(gòu),在他看來,這些才是使西班牙王國強大唯一的辦法。
他和法國的路易十四不同之處在于。
雖然說絕對君主都是在他們的手里成型的,但路易十四眼中只有法蘭西,天主教會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可以犧牲的政治勢力而已。
而在費利佩的眼中,天主教會才是最重要的,而西班牙是為天主教會服務(wù)的。
到了費利佩三世(Philip III of Spain, 1578~1621)和費利佩四世(Philip IVof Spain, 1605~1665)。
西班牙要走向絕對君主制,就需要完整的官僚機構(gòu),首先就需要一個首相。
費利佩二世,是一個事必躬親的國王,他什么事都管的話,那么官僚機構(gòu)沒有存在的必要。
而費利佩三世和四世,受不了二世的那種高強度的勞動,所以就只能尋找一個可以信任的大貴族,讓他把官僚體制整合起來,然后國王再去命令首相就可以了。
包括馬德里的興起,封建時代的卡斯蒂利亞是沒有首都的。
馬德里就是因絕對君主而出現(xiàn)的首都。
于是西班牙就出現(xiàn)了一種很矛盾的現(xiàn)象。
封建的西班牙肯定是以十字軍的騎士精神為傲,但是作為絕對君主國的西班牙,就像是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所描繪的那樣。
在君主國謀求一官半職,哪怕只是一個小公務(wù)員,就能使自己的生活得到保障,肯定比當騎士或者自己做生意強太多了。
于是官僚體系摧毀了西班牙的封建性,也摧毀了西班牙發(fā)展資本主義的可能性。
歐洲的絕對君主國是沒有科舉制度的,所以官僚一般是從法學(xué)家和貴族中選來的,還有一部分是花錢買來的。
大小貴族們,都希望在官僚體系中求得一官半職,于是議會也無法成為制衡國王的有效力量了。
國會成員當然都是貴族,國王通過官僚機構(gòu),將貴族們變成官吏,那么議會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議會直到波旁王朝都沒有取消,就是因為議會沒什么意義,所以西班牙不用像法國那樣解散議會。
而這樣的官吏,是很難被撤銷罷免的,同時還像封建時代的貴族一樣,是可以繼承的。
為什么呢,因為這是國王給我的,或是我花錢買來的。
我這個職位,就像是國王封給我的爵位一樣,盡管我原先不是領(lǐng)主,只是一個小騎士,那么這個爵位我就有權(quán)利繼承了。
從封建主義的角度看,官職也和爵位一樣,屬于私有財產(chǎn),是可以繼承的。
我們?nèi)缃窨窗压俾毊敵伤接胸敭a(chǎn)繼承是很荒謬的事情,但是在封建主義下是很正常的。
封建的權(quán)利是有很多種的,比如國王宴請賓客的時候,你負責招待,買酒買肉請客吃飯。
這也是騎士役的一種,這樣做以后你就不用上戰(zhàn)場打仗了,但是你需要負責招待請客吃飯。
類似的還有為國王扛旗,有一種騎士就是戰(zhàn)爭時專門為國王舉旗幟的。
這種人在戰(zhàn)場上特別顯眼,因此很容易犧牲,所以他的條件就非常優(yōu)惠。
還有為國王負責背包,這種就類似于后勤,我不負責打仗,但是有什么物資或者有什么戰(zhàn)利品需要運輸?shù)脑?,我就替你背包?/p>
這種契約還有很多,分門別類,少說也有成千上萬種。
這些契約形成了一種“財產(chǎn)權(quán)”,都是可以繼承的。
這個“財產(chǎn)權(quán)”,與羅馬法的“物權(quán)”有很大的區(qū)別。
并非是翻譯上的不同,羅馬的財產(chǎn)權(quán),就是物權(quán)。
比如我擁有一個東西,那么意味著我擁有這個有體物的物權(quán)。
有體物,就是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
而很多封建權(quán)利,像是我有吃面包店做出的第一塊面包的權(quán)力,或者給教堂擦玻璃的權(quán)力,還有在領(lǐng)主女兒結(jié)婚時給她胸口插一朵玫瑰花的權(quán)力。
這些封建權(quán)利的來源是什么,不知道,也不重要,但是在封建主義下,無論是扛旗,還是吃面包的權(quán)利,這些都屬于財產(chǎn)權(quán),也是專利權(quán)的雛形。
封建的權(quán)利就是這樣展開的。
西班牙的絕對君主制是一個半封建半專制的結(jié)構(gòu),封建的一面就是那些千奇百怪的權(quán)利和特權(quán)。
這些封建特權(quán)對國王來說毫無疑問是一個累贅。
所以西班牙不能像英、法那樣強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官僚機構(gòu)合理化做得不夠。
法國是從從平民之間選出官吏,通過官僚機構(gòu)打擊貴族,完全廢掉了封建制度下的國會。
而英國則是強化下議院,把國會變成一種制衡貴族和教會的力量。
英法都是和平民聯(lián)合,打擊貴族,增加了平民階層的權(quán)力。
而西班牙的這些官僚,很大一部分是從貴族中選來的,于是摧毀了西班牙的封建性,但是正因為這些封建性,才能夠維持伊莎貝拉時代的形象。
我與伊莎貝拉女王之間的關(guān)系是騎士性的關(guān)系,我效忠我的女王,我愿意為他犧牲,僅僅是因為封建下的騎士精神。
不是因為伊莎貝拉女王非常強大,我惹不起她,或者是哪條法律規(guī)定我必須效忠她。
如果把這些封建性全部取消和廢除了,國王用手下這些官僚去管理臣民。
即便這個官僚再有能力,但這個官員在虔誠的天主教徒眼中,他不是我們自己人了。他與我們之間不再有封建下的有機聯(lián)系了,他就是一個萬惡的剝削階級。
他來到我們這里,我給他交稅,他就是想從我們身上榨錢,這些萬惡的剝削階級剝削我們這些可憐的窮人。
于是階級斗爭由此興起。
封建關(guān)系消失后,就會面臨著這樣的無產(chǎn)階級。
這樣的無產(chǎn)階級正是西班牙第二共和國的主力,也是弗朗哥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爆發(fā)的原因。
這些人是如何產(chǎn)生的,就是絕對君主制化中產(chǎn)生的。
不過絕對君主不是哈布斯堡家族的特征,哈布斯堡家族還保留了封建主義下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但當波旁王室代替哈布斯堡,這種事就要發(fā)生了。
關(guān)于波旁王室、中央集權(quán)的西班牙,我們下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