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行年考(三)
(前316年—289年)
梁濤
周慎靚王5年 燕王噲5年 乙巳(公元前316年)
〇孟子出吊滕文公 孟子在齊國時,滕文公去世。以前孟子與滕文公曾有交往,并幫助其推行仁政,故齊國派他作為使者前往吊唁。由于同行的副使大夫王驩獨斷專行,在來回的路上,孟子竟沒有與其商討過一句公事。
【文獻】《孟子·公孫丑下》:“孟子為卿于齊,出吊于滕,王使蓋大夫王驩為輔行。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公孫丑曰:‘齊卿之位,不為小矣;齊滕之路,不為近矣,反之而未嘗與言行事,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考辨】孟子第一次來齊國時,滕文公尚為世子,故知為其吊喪是第二次來齊國時事?!豆珜O丑》說“孟子為卿于齊”,可知孟子此次曾做齊國的卿。蔣伯潛說:“孟子適齊凡二次,初次在威王時,嘗為卿;第二次在宣王時則為賓師,居列大夫中。”(《諸子通考》159頁)誤。
周慎靚王6年 楚懷王14年 魯平公10年 齊宣王5年 丙午(公元前315年)
〇魯平公欲見孟子 孟子回魯國為母親守喪,魯平公想來拜訪,因嬖臣臧倉作梗沒能成行。孟子認為:自己不得見平公,是由于天,并非臧倉所能左右的。孟子承認生活中有一種支配力量棗天,這種天并非是神學的意志天,而是運命天。孟子提出命運天,并不是要人無所作為,而是要通過“定性命之分”,明確哪些是天控制的,哪些是人自己能決定的,更好地發(fā)揮人的作用。
【文獻】《孟子·梁惠王下》:“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將見孟子。’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后喪逾前喪;君無見焉。’公曰:‘諾。’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喪逾前喪,”是以不往見也。’曰:‘何哉君所謂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與?’曰:‘否。謂棺槨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謂逾也,貧富不同也。’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于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風俗通義·窮通》:“魯平公駕, 將見孟子,嬖人臧侖謂曰:‘何哉? 君所謂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樂正子曰:‘克告于君,君將為來見也。嬖人有臧侖者沮君,君是以不果。’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之所能也。吾不遇于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廣文選》:“魯平公與齊宣王會于鳧繹山下,樂克備道孟子于平公曰:‘孟子私淑仲尼,其德輔世長民,其道發(fā)政施仁,君何為不見乎?’”
【考辨】《公孫丑》 章說 “孟子自齊葬于魯”,則孟母卒時,孟子正在齊國。孟子一生分別于齊威王和齊宣王時兩次來過齊國,孟子首次來齊時,平公尚未即位,故“孟子自齊葬于魯”應該是第二次來齊時事。據(jù)考訂,孟子于周慎靚王三年 (公元前318年)來到齊國,于周赧王三年(公元前312年)離去(詳見“周慎靚王3年 公元前318年 孟子至齊,答齊宣王問”及“周赧王3年 公元前312年 孟子辭官,離開齊國”條),前后共有六年,而其中有兩年時間回到魯國為母親守喪。今暫定孟母卒于周慎靚王四年(公元前317年),周慎靚王六年(公元前315年)守喪畢,魯平公欲見孟子即在本年。
《六國年表》列魯平公元年于周赧王元年(公元前314年),但《史記·魯周公世家》說:“平公立,是時六國皆稱王。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秦惠王卒于周赧王四年(公元前311年),由此前推十二年,則魯平公元年為周顯王四十七年(公元前324年)。魯平公在位二十年,《世家》說“二十二年”,誤(詳見錢穆《魯平公元年為周顯王四十七年非周赧王元年卒在赧王十二年非十九年辨》,《系年》第339頁)。則今年應為魯平公十年。
〇孟子返回齊國,與充虞論葬母 孟子為母親做棺槨時,用了較好的木料,超過了以前去世的父親。充虞負責棺槨制造,回到齊國后,詢問孟子這樣做是否合適。孟子認為重要的是盡孝子之心,而不在于棺槨木料本身。如果禮制允許,財力也達得到,則人們都愿意為父母用上等的木料,這沒有什么不對的。孟子生活的時代,傳統(tǒng)禮制受到?jīng)_擊,孟子的言論正反映了這一現(xiàn)實。
【文獻】《孟子·公孫丑下》:“孟子自齊葬于魯,反于齊,止于贏,充虞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嚴,虞不敢請;今愿竊有請也,木若以美然。’曰:‘古者棺槨無度,中古棺七寸,槨稱之;自天子達于庶人;非直為觀美也,然后盡于人心。不得,不可以為悅,無財,不可以為悅;得之為有財,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于人心獨無恔乎?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
【考辨】《公孫丑下》說“反于齊,止于贏”,可知是返回齊國后事,時間應與平公來訪相距不久,故列于此。
〇齊宣王問孟子伐燕 燕王噲禪讓于相子之,齊國出兵討伐,獲得勝利。宣王詢問孟子,是否應該攻取燕國。孟子回答:如果燕國百姓歡迎,便攻??;如果燕國百姓反對,便不要攻取。后各國出兵救燕,孟子向宣王建議,征求燕國人的意見,擇立一位燕王,自己從燕國撤退,這樣便可以阻止各國出兵。
【文獻】《孟子·梁惠王下》:“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下》:“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于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吊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于燕眾,置君而后去之;則猶可及止也。’”《孟子·公孫丑下》:“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噲;有仕于此,而子悅之,不告于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則可乎?何以異于是!’齊人伐燕。或問曰:‘勸其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 何為勸之哉!’”《戰(zhàn)國策·燕策一·燕王噲既立章》:“子之三年,燕國大亂,百姓恫怨。將軍市被、太子平謀,將攻子之。儲子謂齊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謂太子平曰:‘寡人聞太子之義,將廢私而立公,飭君臣之義,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國小,不足先后。雖然,則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數(shù)黨聚眾,將軍市被圍公宮,攻子之,不克;將軍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將軍市被死以殉。國構(gòu)難數(shù)月,死者數(shù)萬眾,燕人恫怨,百姓離意。孟軻謂齊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將五都兵,以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士卒不戰(zhàn),城門不閉,燕王噲死。齊大勝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謂燕昭王。”《史記·燕召公世家》:“三年,國大亂,百姓恫恐。將軍市被與太子平謀,將攻子之。……孟軻謂齊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將五都兵,以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士卒不戰(zhàn),城門不閉,燕王噲死,齊大勝。子之亡二年,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為燕昭王。”
【考辨】齊人伐燕,《孟子》及《戰(zhàn)國策》均說是齊宣王時,而《史記·燕召公世家》記為齊湣王時,誤。伐燕的時間,據(jù)《六國年表》為燕王噲七年,齊宣王六年,即公元前314年。金文《陳璋壺銘》云:“佳主五年,奠□陳得再立事歲,孟冬戊辰,大臧□孔璋內(nèi)伐匽(燕)亳邦之獲。”此為齊宣王五年孟冬,齊大將陳璋(或稱章子、田章、匡章)攻入燕都,銘功之器。自此器出,齊宣王五年伐燕可作定論。
周赧王3年 齊宣王8年 楚懷王17年 己酉(公元前312年)
〇燕人叛齊,齊宣王說“吾甚慚于孟子” 齊宣王沒有聽從孟子的建議,及時從燕國撤兵,結(jié)果遭到燕人的反抗,宣王感到有愧于孟子。大夫陳賈卻以周公也犯有過錯為借口,給齊宣王辯護。孟子回答,古代的君子,有了過錯,隨即改正,他的過錯如日食一般,百姓都看得清楚;今天的君子,有了過錯,卻將錯就錯,并且還編造一番道理來為錯誤辯護。
【文獻】《孟子·公孫丑下》:“燕人畔。王曰:‘吾甚慚于孟子。’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惡,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監(jiān)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況于王乎?賈請見而解之。’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監(jiān)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曰:‘然。’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圣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考辨】齊人取燕后,趙國從韓國召公子職,派樂池送入燕,立為燕王,即燕昭王(見《史記·趙世家》)。昭王即位后,倒向韓、趙等國,反與齊國對立,這即所謂的“燕人叛”。昭王即位的時間《戰(zhàn)國策》及《史記》均說“子之亡二年”。齊人伐燕殺燕噲、子之在周赧王二年(公元前313年),故燕昭王即位當在今年,明年始為元年。
〇孟子論“臣視君如寇讎” 在齊國的后期,孟子與宣王的關系已較為緊張。常常對其進行批評,致使“王顧左右而言他”。孟子論“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等等,可能都是在這一時期。
【文獻】《孟子·梁惠王下》:“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于此,雖萬鎰,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國家,則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于教玉人雕琢哉!’”《孟子·梁惠王下》:“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內(nèi)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孟子·梁惠王下》:“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于傳有之。’曰:‘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孟子·離婁下》:“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王曰:‘禮,為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為服矣?’曰:‘諫行言聽,膏澤下于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為之服矣。今也為臣,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zhí)之,又極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謂寇讎,寇讎何服之有!’”《孟子·萬章下》:“齊宣王問卿。孟子曰:‘王何卿之問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貴戚之卿,有異姓之卿。’王曰:‘請問貴戚之卿。’曰:‘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王勃然變乎色。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王色定,然后請問異姓之卿。曰:‘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
〇孟子與淳于髡辯論 孟子準備離開齊國,淳于髡質(zhì)問孟子,身居三卿,沒有建立功業(yè)、獲得聲譽卻要離去,是否符合仁?孟子認為,仁并沒有固定的形式,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人的作為并不相同,但都是出自仁。孟子還與淳于髡就“男女授受不親”展開辯論。劉尉華、苗潤田說:“這段辯難之辭,通常被認為是淳于髡對儒家之禮的責難,其實并非如此。淳于髡并沒有否認‘男女授受不親’為‘禮’,他所反對、批評的是把‘禮’變成脫離社會實際,而加以拘守不變的死規(guī)定。對比孟子講到‘權(quán)’,回答得很好;髡不加反駁,說明他是同意的。在他看來,禮之大者,莫過于援天下之溺;孟子既然知禮,何不援天下溺呢?孟子又回答得好:‘天下溺,援之以道。’他正是以道援天下的。這場辯論雙方都得到啟示。”(《稷下學史》第70頁)
【文獻】《孟子·告子下》:“淳于髡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后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孝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污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于國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曰:‘昔者王豹處于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于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內(nèi),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髡未嘗睹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曰:‘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稅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茍去。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又見《說苑·雜言》?!睹献?#183;離婁上》:“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 禮與?’ 孟子曰:‘禮也。’ 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quán)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韓詩外傳·卷六》:“孟子說齊宣王不說,淳于髡侍。孟子曰:‘今日說公之君,公之君不說,意者其未知善之為善乎?’淳于髡曰:‘夫子亦誠無善耳。昔者瓠巴鼓瑟,而潛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魚馬猶知善之為善,而況君人者也。’孟子曰:‘夫電雷之起也,破竹折木,震驚天下,而不能使聾者卒有聞;日月之明,遍照天下,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見。今公之君,若此也。’淳于髡曰:‘不然。昔者揖封生高商,齊人好歌;杞梁之妻悲哭,而人稱詠。夫聲無細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夫子茍賢,居魯而魯國之削何也?’孟子曰:‘不用賢,削何有也?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度量之士,不居污世。夫藝,冬至必凋。吾亦時矣?!对姟吩?#8220;不自我先,不自我后。”非遭凋世者與?’”
【考辨】淳于髡說“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于上下而去之”,可知對話是在孟子去齊時,故列于此。
〇孟子約六十歲,辭官離開齊國 孟子今年辭官,離開齊國。張秉楠說:“孟子在齊國雖身居卿位,但實際不受重用,這是他離開齊國的根本原因;孟子對齊進攻燕國一事起了促進作用,事后遭到非議,他也不滿意齊國在這次戰(zhàn)爭中的掠奪行為,這是他離開齊國的直接原因。”(《稷下鉤沉》第264頁)
【文獻】《孟子·公孫丑下》:“孟子致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愿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對曰:‘不敢請耳,固所愿也。’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yǎng)弟子以萬鐘,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于富貴之中,有私壟斷焉。”古之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孟子·公孫丑下》:“孟子去齊,宿于晝。有欲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應,隱幾而臥??筒粣傇唬?#8216;弟子齊宿而后敢言,夫子臥而不聽,請勿復敢見矣。’曰:‘坐。我明語子。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cè),則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詳無人乎繆公之側(cè),則不能安其身。子為長者慮,而不及子思;子絕長者乎?長者絕子乎?’”《孟子·公孫丑下》:“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然且至,則是干澤也;千里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晝,是何濡滯也!士則茲不悅。’高子以告。曰:‘夫尹士惡知予哉!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晝,于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之;王如改諸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歸志。予雖然,豈舍王哉!王由足用為善;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于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于其面,去則窮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聞之,曰:‘士誠小人也。’”又見《風俗通義·窮通》。《孟子·公孫丑下》:“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余歲矣。以其數(shù)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考辨】晝,趙歧注曰:“齊西南近邑也。”晝在臨淄之西南,為孟子自齊反鄒必經(jīng)之地。此時孟子約六十歲,宋翔鳳據(jù)《禮記·曲禮》“七十賜幾杖”,認為此時孟子已年過七十(見《過庭錄》),未必可信。
〇孟子遇宋鈃于石丘 秦楚二國交戰(zhàn),宋鈃準備勸說二國罷兵。孟子遇之于石丘,問其如何勸說二國罷兵,答曰,以交戰(zhàn)對雙方是不利的。孟子認為,用利來勸說罷兵,必然會使人們因喜歡利而忘記了仁義,最終造成國家的滅亡;而如果用仁義勸說罷兵,人們便會因罷兵而喜歡仁義,最終才能真正以王道統(tǒng)一天下。
【文獻】《孟子·告子下》:“宋牼將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將何之?’曰:‘吾聞秦楚構(gòu)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曰:‘軻也請無問其詳,愿聞其指。說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于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于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于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于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考辨】張宗泰《孟子七篇諸國年表》說:“當孟子時,齊秦所爭惟魏。楚雖近秦,時方強盛,秦尚未敢與爭。惟梁襄王元年癸卯,有楚與五國共擊秦不勝之事,而獨與秦戰(zhàn),則在懷王十七年。孟子是年因燕畔去齊?!睹献邮琛罚?#8216;石邱,宋地。’則孟子去齊之宋而遇牼也。”張說是,但他據(jù)宋孫奭《孟子注疏》(或說偽托),認為孟子去齊后之宋,則不可信。孟子與宋鈃相遇之石丘,趙歧《注》僅曰“地名”,而沒有說明屬于哪個國家。焦循《孟子正義》也說:“石丘,趙氏但云地名,或以為宋地,蓋以牼為宋人也。”可見,石丘為何地,史無明載。其定為宋地者,僅以宋鈃為宋人耳,以此推斷孟子去齊后至宋,顯無根據(jù)。
周赧王25年 辛卯(公元前290年)
〇《孟子》約編撰于此時 《孟子》,孟子及其弟子萬章等著,儒家經(jīng)典之一?!妒酚?#183;孟子荀卿列傳》記為七篇,《漢書·藝文志》著錄為十一篇,包括“外書”四篇(巳佚)。東漢趙岐《孟子題辭》:“又有外書四篇:《性善辨》、《文說》、《孝經(jīng)》、《為政》。其文不能宏深,不與內(nèi)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之者也。”今本《外書》更系明人姚士粦偽作。今存七篇為:《梁惠王》、《公孫丑》、《滕文公》、《離婁》、《萬章》、《告子》、《盡心》,共十四卷。記載孟子的政治活動,并論述孟子的“仁政”說、“性善”論、“存心”“養(yǎng)性”“知天”的認識論。作為辯論對象,還保存了楊朱、許行、告子的思想材料。朱熹著有《孟子集注》,與其所注《論語》、《大學》、《中庸》合為《四書章句集注》。注本有東漢趙岐《孟子注》、南宋趙順孫《孟子集注纂疏》、清焦循《孟子正義》等。
【文獻】《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天下方務于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風俗通義·窮通》:“又絕糧于鄒、薛,困殆甚,退與萬章之徒序《詩》、《書》、仲尼之意,作書中、外十一篇。以為‘圣王不作,諸侯恣行,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也。吾為此懼,閑先王之道,距楊、墨,放淫辭,正人心,熄邪說,以承三圣者。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梁惠王復聘請之,以為上卿。”東漢趙歧《孟子題辭》:“孟子亦自知遭蒼姬之訖錄,值炎劉之未奮,進不得佐興唐虞雍熙之和,退不能信三代之余風,恥沒世而無聞焉,是故垂憲言以詒后人。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載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于是退而論集所與高弟子公孫丑、萬章之徒難疑答問,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書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又有《外書》四篇:《性善辨》、《文說》、《孝經(jīng)》、《為正》。其文不能弘深,不與內(nèi)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之者。”《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儒家:“《孟子》十一篇。名軻,鄒人,子思弟子。”
【考辨】《孟子荀卿列傳》云:“退而與萬章之徒……作《孟子》七篇。”故《孟子》一書由孟子晚年與弟子編著,其成書年代不可詳考,因明年孟子卒,故暫列于此。
周赧王26年 壬申(公元前289年)
〇孟子約卒于此時 孟子(約前372~前289)戰(zhàn)國鄒(今山東鄒縣東南)人,名軻,字子與。魯桓公子仲慶父(亦稱孟氏)之后,受業(yè)于子思之門人。發(fā)揮子思學說,形成思孟學派。歷游齊、宋、滕、魏等國。一度為齊宣王客卿,因主張不見用,退而與弟子萬章等著書立說。以孔子繼承者自居,評擊揚、墨和農(nóng)家思想。提出“仁政”、“王道”學說,主張“保民”而王天下,反對武力兼并戰(zhàn)爭。認為君主以愛人之心對待人民,“省刑罰,薄稅斂”(《孟子·梁惠王上》),給人固定產(chǎn)業(yè),使其于饑寒痛苦,再用禮義教化,就可統(tǒng)一天下。設計了置民以產(chǎn)的具體方按“井田制”。注意“民心”向背,說“桀紂之失失天下也,失其民心;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孟子·離婁上》)。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暴虐的君主可以廢黜。主張任賢使能,但反對卑逾尊、疏逾戚。提出“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孟子·滕文公上》)的論點??隙ㄈ诵员旧疲岢鲋?#8220;四端”說,認為人人都有“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良知”、“良能”。故曰: “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我固人之也”(《孟子·盡心上》)。同時重視環(huán)境、教育的影響。認為“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孟子·滕文公上》)。要人注重存心養(yǎng)性,深造自得,在逆境中磨煉。強調(diào)人的慶觀精神作用,提出“萬物皆備于我”的命題以及“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的精神修養(yǎng)方法。其學說對宋儒影響很大,被認為孔子學說的繼承者,有“亞圣”之稱。晚年與弟子萬章等著作有《孟子》一書。
【文獻】《孟子·公孫丑下》:“孟子去齊,居休。公孫丑問曰:‘仕而不受祿,古之道乎?’曰:‘非也。于崇吾得見王,退而有去志;不欲變,故不受也。繼而有師命,不可以請,久于齊,非我志也。’”《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天下方務于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東漢趙歧《孟子題辭》:“周衰之末,戰(zhàn)國縱橫,用兵爭強,以相侵奪。當時取士務先,權(quán)謀以為上賢,先王大道陵遲隳廢,異端并起,若楊朱、墨翟放蕩之言以于時惑眾者非一。孟子閔悼堯、舜、湯、文、周、孔之業(yè)將遂微,正途壅底,仁義荒怠,佞偽馳騁,紅紫亂朱,于是則慕仲尼周流憂世,遂以儒道游于諸侯,思濟斯民。然由不肯枉尺直尋,時君咸謂之迂闊。于是終莫能聽納其說。孟子亦自知遭蒼姬之訖錄……”
【考辨】據(jù)《公孫丑下》,孟子去齊后曾居于休。閻若璩《四書釋地》說:“休,故城在今滕縣北十五里,距孟子家約百里。”閻說是。孟子晚年主要在家鄉(xiāng)附近一帶活動,《孟子》一書可能也編定于此。另有學者認為休是宋地,如曹之升《孟子年譜》據(jù)《路史國名紀》“休在潁川”,說“潁川屬宋,正孟子去齊之宋之證”。蓋曹氏認為居休是去齊過宋時事,故強說休為宋地。今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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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