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作者：張文輝
圖文編輯：阿拉善未來文化藝術(shù)傳媒
為了忘卻的紀(jì)念
正月十五剛過，年味還很濃的時節(jié)，我的母親就禁受不住多年病痛的折磨，走完了她87歲的人生歷程。
母親去世后，情緒一直很低落，那份藏于心底的哀傷始終與我如影隨行。怕一人獨處，更怕回憶有關(guān)母親的往事，但母親的身影總是縈繞的我的腦海中，不曾淡忘。
知道人生不能復(fù)生，也知道看到兒女的愁容母親會不高興的，提筆寫下此文，全作對母親的紀(jì)念吧，但愿說說心里話，能忘了懷念和哀思。
母親生于1933年重陽節(jié)，出生在阿左旗腰壩灘賀蘭山腳下的一棵樹村，楊姓大戶人家。一棵樹村，依賀蘭山而建，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更稱得上奇異的是泉水從山下往山坡上流淌，村民可在山坡上耕種。雖然地處偏僻，但民風(fēng)憨厚淳樸，村民勤勞樸實，夜不閉門，路不拾遺。常年住有二三十戶人家，人口不足百人，光楊家就有五六十口人。姥爺楊老先生，一生育有六郎五姐，六個舅舅成家不分家，與姥爺生活在一起。他們勤儉持家，辛勤勞作，牛羊成群，騾馬成圈。母親講，這些家產(chǎn)都是家人省吃儉用積攢起來的，吃肉食都是宰殺淘汰的生畜。走巴音七八十里路，驢在前面走，人在后面走，根本舍不得騎。楊家是當(dāng)時腰壩灘首屈一指的富戶人家。七十年代化成份時，也是腰壩灘唯一勉強的“牧主”。母親在女子中排行老三，人稱楊三姐。她自幼受封建禮教及山區(qū)環(huán)境的影響，沒有上過學(xué)堂。她中等個，梳著一雙又黑又長盤腰際的大辮子，長著白皙的皮膚，有一雙美麗明亮的眼睛，裹著一雙寸金小腳。她愛打扮，好干凈，喜歡穿一身花色的衣服，聰明好學(xué)，繡著一手好活，做著一口好菜，更做著一手漂亮的針線活。
母親從腰壩灘小山村嫁入巴音城里，給楊家?guī)頍o限風(fēng)光。在巴音城里與腰壩灘山村之間建立起了親情驛站。娘家親戚，每次進(jìn)城里，就有了歇腳的地方，到家里轉(zhuǎn)一轉(zhuǎn)，住上一晚。當(dāng)時家里條件差沒床，晚上大家橫七豎八地一起擠在土炕上，也是其樂融融。每次和親戚相聚，母親都不厭其煩地指使我們?nèi)ベI肉，打老駱駝白酒，變著花樣招呼他們，生怕虧待了娘家親戚，我們也求之不得，趁機打打牙祭。
回腰壩娘家是母親的假日也是我們兄弟的節(jié)日，每次跟著母親去腰壩東方紅隊拾麥穗，吃西瓜，總是高興而去滿載而歸，總記得那時的瓜比現(xiàn)在好吃甜多了。每當(dāng)老家辦紅白喜事時，母親在城里總是千方百計替他們籌備齊 所需東西，領(lǐng)著我們，穿著新衣，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家吃席去。并且在母親的支持、幫助、帶動下，她的兩個妹妹及侄女們紛紛走出山村，到城里上學(xué)，安了家。親人眼中的楊三姐，三姑媽善解人意，樂于助人的精神，在楊家親戚中傳頌著。
母親不僅對娘家人關(guān)愛有加，對張家人更是體貼入微。自從嫁入張家后，父親主外，母親主內(nèi)。張家是個大家庭，老兄弟三人，不分家，十幾口人生活在一起。她無怨無悔，成天扮著“小媳婦”的角色。她一邊撫育兒女；一邊拉扯著妹妹上學(xué)；一邊協(xié)助老嫂子洗洗涮涮，縫縫補補；操持著全家人的生活。五十年代末期，分家單過后為了補貼家用，她忍痛割愛，剪掉心愛的長辮子賣了。留起剪發(fā)頭,邁著一雙小腳，走出家門，到旗縫紉社工作，并參加了識字班學(xué)習(xí)。六十年代初，我出生后，沒人帶，母親只好扔掉喜愛的工作，回家操持家務(wù)，并給妹妹、鄰居帶孩子。這也是我一生的內(nèi)疚。母親為了我，辭去了工作，后半生到處打工，受苦受累。當(dāng)我們姊妹四人長大上學(xué)后，她又走出家門打臨工，到土產(chǎn)公司分檢廢品，給屠宰場洗羊下水。
曾記得那年冬天，天剛朦朧亮，就去打工了。她雙手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那時還沒有橡膠手套）洗羊下水，雙手凍的又紅又腫，看得人心痛。洗羊下水，掙的計件工資，洗一付雜碎幾分錢，一天到晚，掙不了幾角錢。母親卻格外珍惜這份工作，只因這里中午可免費提供一碗羊雜碎，母親總是舍不得吃，留著下工后帶回家給娃兒們吃。她常說：“不管咋，能給娃們帶回點香噴噴的羊雜碎，累點、苦點也算值！”這也是我們兄弟每晚期盼的美味。雖然時隔多年，至今還忘不了那上嘴唇咂下嘴唇滋吧香的味道！
母親每天晚上收工回家，還經(jīng)常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紡織著毛線，搓著麻繩，一針一線納著鞋底，給我們縫補衣服，常常熬到深夜。當(dāng)看到丈夫、孩子穿上她親手制作的衣服、鞋子精神抖擻地上班、上學(xué)，總是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幾年舍不得給自己做一件新衣，常說在家，穿干凈就行了，你們穿好，裝人！在那缺衣少吃，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母親起早貪黑，省吃儉用，任勞任怨，為了改善家庭生活，這也是她付出的最大的努力！細(xì)細(xì)想想，真是吃的是草，擠的是奶！母愛就像一汩汩清泉，源源不斷，滋潤著我們兒女的心田。
七十年代初期，父親調(diào)回阿左旗三中工作，母親四十多歲了，又隨父親參加了三中的建校勞動。她還是那樣邁著一雙小腳，挺著帶病的身體，拉起了板車，給工地送水，送料，干起了繁重的體力勞動。隨后母親又在學(xué)校食堂給學(xué)生做飯。當(dāng)時，炊事員5-6人，做著一百多人的飯，蒸著幾籠一個四兩的大堿饅頭和米飯，壓著機器面，炒著幾大鐵鍋菜，勞動強度可想而知。母親一生慈善，樂于助人，打飯能多給，就盡量多給，學(xué)生也愛找她打飯，說楊師傅打的多，不克扣。為此，母親沒少遭炊事班長的白眼。母親就這樣一直默默無聞地在食堂干了十年，直到退休，全心全意為學(xué)生服務(wù)著。她把學(xué)生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常說，住校生上學(xué)，離開家不容易，都是爹娘養(yǎng)的，我們不疼誰疼！這是一個母親多么樸素的心聲，這是一個母親多么偉大的胸懷??！當(dāng)時我家住在頭道橋南城門大樹底下，母親每天拖著疲憊帶病的身軀，邁著一雙小腳，沿著崎嶇不平的小路，步行往返四趟學(xué)校與家之間（一天十幾里），為了家辛勞著，奉獻(xiàn)著！
母親退休后，沒有在家頤養(yǎng)天年，而是全身心的投入家務(wù)和哄養(yǎng)孫子的勞動中。她有三男一女四個孫子，他們年齡差別大，在成長的 過程中都得到母親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和照顧。她一邊精心照料著他們,一邊關(guān)注他們的學(xué)習(xí)。特別對于小孫子陽陽，七十多歲了還到銀川陪讀。雖然她文化程度不高，但深知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的重要性。一直配合著父親營造著家庭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的濃厚氛圍。孫子們都很爭氣，上了大學(xué)，考取了公務(wù)員,他們?yōu)樽鎳慕ㄔO(shè)事業(yè)貢獻(xiàn)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每當(dāng)聽到他們學(xué)習(xí)、工作進(jìn)步的喜訊，都及時的點贊夸獎！稱他們不愧為張家好兒郎！
在五十年代初期，父母的婚煙，是媒妁之言，父母包辦的?；榍?，見過一兩次面。父親圖的是母親楊三姐大戶人家的姑娘，聰明，漂亮，大家閨秀。母親圖的是父親干部身份，有文化，城里人，風(fēng)光。隨著婚后激情的消退，由于他們在性格，脾氣，信仰，愛好，文化等方面不同，差異大，加上家庭生活，工作的瑣事煩惱，也帶來了父母之間的矛盾。父親苦惱，嫌母親沒文化，有點封建思想，家庭婦女，有好多思想交流不了。母親失望，父親書生氣重，不會做家務(wù)，不管家。當(dāng)時家里十幾口人，大小事，有老嫂子們做主，她這個小媳婦只能打打雜，失去了先前的熱情與期盼，也很失落。隨著以后分家單過，我們姊妹四人的出生。父親主外，母親主內(nèi)，大事商量，小事母親做主。母親為了減輕父親負(fù)擔(dān)，主動走出家門，上識字班，打零工，貼補家用。父親見母親這么辛勞，也主動學(xué)做家務(wù)，承擔(dān)起家里重活，臟活，如挑水，買糧，買煤，打煤餅 等家務(wù)活。母親與父親結(jié)婚幾十年，他們夫妻二人為了我們這個家，一生配合默契，拼搏著，奉獻(xiàn)著，奮斗著。結(jié)下了深厚的夫妻感情。在漫長的家庭生活中，為了家庭瑣事，母親絮絮叨叨的多，父親嘿嘿笑的多，紅臉的事很少。父親賞識母親堅強，果敢，慈善，善解人意，通情達(dá)理，聰明好學(xué)漂亮。母親感激父親，有文化，憨厚老實，體貼照顧人，有擔(dān)當(dāng)，有愛心，顧全大局。真是夫妻互愛，勝過煩惱。人們常說，家和萬事興。家和的源泉是父母的和諧?。「改笧槲覀儍号畼?gòu)建幸福家庭做出了榜樣。這也是老一輩人先結(jié)婚，后戀愛，中國式父母大多數(shù)人的婚姻縮影吧。
2005年，父親患腦血栓，癱瘓在床三年，生活不能自理。那時候，我們姊妹四個都在上班，沒時間照顧父親。雇了兩次保姆后，母親均不滿意保姆的工作，當(dāng)時已75歲的母親，長期患有神經(jīng)性頭疼，胃潰瘍，腰間盤突出等疾病，每天靠去疼片等大把的藥物維持，但柔弱的母親卻克服自身病痛，執(zhí)意承擔(dān)起伺候父親的重任。那時，父親已說不出話來，大小便均已失禁，每天要不厭其煩地多次為父親擦洗、喂藥、做飯喂飯，伺弄大小便等。而母親則不離不棄地精心伺候著，為了不使父親生褥瘡，母親托人從腰壩弄來了稻谷和喬麥皮，給父親縫了兩個大靠墊，來輔助父親翻身。一百多斤重的父親，一天必須翻6-8次身，而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用自己的雙臂翻轉(zhuǎn)了父親三年，直到送走她心愛的丈夫。三年里，父親身上沒有生出一個褥瘡。這是多么地不容易！沒有對丈夫柔情似水的大愛根本是做不到的！母親說沒啥遺憾，心盡到了，我也安心了。父親走后，每到燒紙節(jié)點，督促我們并親自上墳燒紙，去看父親，以寄托哀思。父母相親相愛風(fēng)雨兼程陪伴走過了56年，他們同甘苦，共患難，撫育我們姊妹四人成長，平淡之中顯真情。誰說他們之間不般配，沒愛情？父母雖然愛的不是轟轟烈烈，驚天動地，但也愛得深沉，愛的實在，爰的久遠(yuǎn)。這也印證了中國式父母之間普普通通卻不感人的愛情故事吧。
父親走后，母親終因積勞成疾患上了胃潰瘍腫瘤。2011年，79歲高齡的母親，做了胃切除手術(shù)。手術(shù)前，我們沒有告訴她老人家自己的病情。寬大的病號服下套著母親瘦弱的身體，病床上的母親，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把我們兄弟三人和姐姐叫到床前，囑咐我們：“要常念手足情，互相幫助，教育好子女……”那時候，誰也不知道母親是否能邁過這道坎。手術(shù)后，還在ICU里的母親，清醒后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我見見我的兒女們”。經(jīng)大夫同意我們見到母親后，母親眼里噙著淚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你們不要走開?！?/span> 當(dāng)看到護(hù)士換藥時，看著母親骨瘦如柴的身軀，敞開的胸脯，干癟的乳房，一尺多長的刀口，我們流淚了，泣不成聲。
是什么力量支撐母親頑強地活著？這還不是放不下兒孫，還不是那份執(zhí)著的母愛？
要強了一生的母親，此時，卻是這樣的無助。這是母親一生的第三次大手術(shù)，前兩次卵巢囊腫手術(shù)，均有驚無險，平安度過。而這一次，母親能否平安度過，我們心里沒底。手術(shù)割去了母親三分之二的胃，術(shù)后半年，母親怕拖累上班的兒女，便要求自理生活，一直頑強地堅持了7年，今天看來，手術(shù)確實很成功，創(chuàng)造了奇跡。
然而命運總是捉弄人，到2018年底，母親又得了腦梗塞，左手無力，住院治療半月，由于姐夫突發(fā)腦溢血，我們姊妹陪同前往銀川急救，母親便著急提前出院，回家尋找東西，不慎摔倒，造成髖關(guān)節(jié)斷裂，臥床不起。此時，母親已86歲了，身體極差，骨瘦如柴。經(jīng)專家會診，做手術(shù)有可能重新站起來，但風(fēng)險大，也可能下不了手術(shù)臺；不做手術(shù)，保守治療，癱瘓，等死。生與死的抉擇又一次擺在母親、兒女面前，咨詢、討論、論證、猶豫、彷徨，真是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還是母親堅毅地說，做吧，生死由命！銀川請來的骨科專家，望著日益消廋，疼痛難忍的母親，安慰，鼓勵著母親，身體養(yǎng)好了，就能做，而對我們會意的一笑，“你懂的”！手術(shù)一直遙遙無期，這時才“懂了”。手術(shù)無望，只好把母親轉(zhuǎn)入呼吸科，懵懵懂懂的母親還時常惦記著手術(shù)，這就是對生命的渴望?。∶刻炜吹阶o(hù)士在母親身上艱難的尋找針位，從早到晚大量的液體輸入孱弱的母親身體，我們每人深知，這是勉強維持生命啊。此時春節(jié)臨近，母親感到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拉著我的手無望地說，回家過年吧。過年多么溫馨；回家多么渴望；回家路有多遠(yuǎn)；回家意味著生命的放棄！這是多么沉重；多么心酸；多么悲傷啊！如今事已至此，回天無力，聽天命盡人事吧。我們只好含著熱淚，于臘月29，抬著母親，領(lǐng)著護(hù)工一步一回頭地告別了醫(yī)院，回到母親日思夜想的家中。此時，正值豬年新春佳節(jié)，我們在鞭炮聲中一邊祈福，一邊憂心忡忡，提心吊膽，期盼母親平安過年。知母莫如兒，母親生命的倒計時，從年三十?dāng)?shù)到初一，從初一數(shù)到十七，善良的母親在親人們的鼓勵下，堅持著，硬挺著，與生命抗?fàn)幹麓筮^年的給親人帶來不便。她每天吃的很少，邊吃邊吐，營養(yǎng)基本吸收不了，下肢逐漸萎縮，面容消廋卻光潔，只要醒著，臉上便露出微微笑容，時時刻刻消耗著內(nèi)能。母子連心，從母親日益暗淡的眼神中，感到無望、無助、無奈。真是，天要下雨，娘要走人，這誰也無法抗拒?。?/span>
人們常說，兒女的生日，母親的難日。誰能曾想到，我58歲的生日，竟成了母親的忌日！正月十七日下午申時，母親面帶微笑，永遠(yuǎn)閉上了雙眼，走的是那樣安詳；走的是那樣平靜；走的是那樣坦然；我們哭天喊地再也沒有喚醒母親，放手竟成了永別!
回首往事，母親一輩子，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為家、為丈夫、為孩子、為學(xué)生、為親人任勞任怨。她用那雙被舊時代摧殘過的小腳，淌過了河、越過了溝，攜幼扶少，走過了大半個人生！母親的屬相屬雞，她就像張開了翅膀的老母雞，時刻守護(hù)著她的兒孫們，并給了我們一個充滿愛心的大家庭。她小事不摻和，大事不糊涂，給我們掌著舵，是我們兒女的主心骨，媽在，家就在！人們常說，有媽的孩子是個寶。我們這些五六十多歲的老孩子，在老母親的眼里，其實永遠(yuǎn)沒有擺脫嬰兒的感覺，我們永遠(yuǎn)是母親懷里那個不懂事的孩子，永遠(yuǎn)是母親的心肝寶貝。事實上我們兒女也從未離開過母親的視線與牽掛。我們穿著老母親親手繡的鞋墊，?；丶遥阅赣H親手做的那碗賀蘑羊肉揪面片，目的是為了多看看母親，多陪母親聊聊天?！罢l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span>
母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但她卻擔(dān)負(fù)那最多的痛苦；背負(fù)了最多的壓力；咽下最多的淚水。母親，始終以愛、以溫情、以慈悲、以善良、以微笑、面對著人生，面對著我們！她用自己的一生傾灑著母愛的甘甜，她用溫厚慈祥的母愛，傳遞著幾個家庭、幾代人幸福的福音！ 誰說，您老人家不是一個成功的母親？誰說，您老人家不是天下母親的一個縮影？
母親，清明到了，兒子又是淚眼婆娑，您不會責(zé)備我的軟弱吧。擦干淚，忘卻哀愁，忘卻悲愴，帶著您的諄諄教誨，樂觀而堅強地面對生活，學(xué)著您，無悔地去完成為師、為夫、為父的責(zé)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