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設(shè)有法，閣室生雅，居有格韻。居室環(huán)境的布置自古以來一直是一項精博雅致的藝術(shù)，古今富貴人家、文人高士，最是講究居所格調(diào)。
《紅樓夢》作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的巔峰，曹雪芹先生可謂借賈府將我國古代建筑及居室陳設(shè)之美描寫到了極致，尤其是他筆下的大觀園，怎一個美字道盡！然而，對比大觀園中林黛玉與薛寶釵的居所，卻猛然心驚！
一、絳珠仙草之“瀟湘館”，古樸仙境
眾所周知，《紅樓夢》中大觀園建成，元春省親后，就讓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一干人住了進(jìn)去，林黛玉住的是瀟湘館，而薛寶釵住的是蘅蕪苑。
林黛玉是絳珠仙草下世，是為了報神瑛侍者甘露之恩而下凡人間。林黛玉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人兒，她在大觀園中所住的瀟湘館到底長什么樣？其對居室陳設(shè)又究竟有著怎樣的審美呢？
在《紅樓夢》第四十回中，曹雪芹借賈母攜劉姥姥游大觀園，將瀟湘館之貌作了一次較細(xì)致地呈現(xiàn)，書中這樣寫道：
“先到了瀟湘館，一進(jìn)門，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漫的路。”
竹影斑駁，卵石鋪路，蒼苔點點，綠意淺淺……想象一下，每天晨起時、日落時，眉尖若蹙的林黛玉倚窗而坐，似含情般的雙目看著窗外，微雨燕飛，美人如畫，這該是一幅何等詩意醉人之仙境！
瀟湘館外觀如此仙美，其內(nèi)室陳設(shè)又如何呢？
林黛玉是個酷愛詩書之人，瀟湘館的屋子里，不見富麗堂皇，只有書香質(zhì)樸。按文中所記，其屋中窗下設(shè)著桌案，案上紙文鋪陳，筆墨在旁，一邊的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這甚至讓從未來過大觀園的劉姥姥誤以為，“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賈母道明實情后，劉姥姥仍贊嘆，“這那象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林黛玉的瀟湘館還有一奇，便是她屋子里窗上的紗。
“賈母因見窗上紗的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道：'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后來就不翠了。這個院子里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
從《紅樓夢》第四十回這一段敘述中，可知林黛玉屋子中窗上糊著綠色的紗。翠竹浮影，綠紗掩窗，一眼望去，整個瀟湘館想必盡是互相呼應(yīng)的自然素凈的綠，其實另有一番韻味。只是不少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反倒更偏愛喜慶簇新一些，所以賈母想給自己的外孫女換新窗紗而已。
而瀟湘館要換的新窗紗，則更奇了。據(jù)賈母向當(dāng)時在黛玉屋里的一行人介紹，要換的新窗紗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喚作“軟煙羅”。那“軟煙羅”一共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色，一樣銀紅色。用它來糊窗，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煙似霧，故得名“軟煙羅”。而銀紅色的，還有另一名字，叫作“霞影紗”。顧名思義，仿若霞影，恍如煙霧。
林黛玉的瀟湘館最終要換上的窗紗，就是這種“霞影紗”。試著想象，竹綠青掩，窗影霞紅，如煙如夢，瀟湘館猶如幻境，那樣縹緲漂亮。
曹雪芹對整座瀟湘館的具體陳設(shè)著墨并不多，或許太美的東西只能更多留白，讓人去無盡遐想。但短短的勾勒，已將一處古樸自然、恍若仙境的住所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
不得不說，這樣的一座瀟湘館真是太符合林黛玉“絳珠仙草”的身份了，一看瀟湘館，便知林黛玉果真既是“草”，又是“仙”矣。
二、風(fēng)流孽鬼之“蘅蕪苑”，陰森透骨
看了林黛玉的瀟湘館，再來看薛寶釵的蘅蕪苑，只能說，冷不丁被嚇了一跳！
《紅樓夢》第四十回賈母攜劉姥姥游大觀園時，看到的蘅蕪苑是這樣的：
“說著已到了花溆的蘿港之下，覺得陰森透骨，兩灘上衰草殘菱，更助秋情。賈母因見岸上的清廈曠朗，便問：'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眾人道：'是。'賈母忙命攏岸，順著云步石梯上去，一同進(jìn)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
陰森透骨！如詩如畫般美的大觀園，一個未出閣千金小姐的繡房附近，曹雪芹竟然用了“陰森透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如果去深想……不禁令人脊背發(fā)涼！
衰草殘菱，秋情凋感，異香飄繞，陰陰森森……這就是蘅蕪苑給人的第一感覺。哪怕文中提及其院前的奇草仙藤結(jié)了珊瑚豆子樣可愛的果實，也無法扭轉(zhuǎn)整座院子給人的第一感受。
院外邊環(huán)境如此陰森，屋里面是否會與之有別呢？不！屋子里更駭人！
“及進(jìn)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shù)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中國傳統(tǒng)室內(nèi)裝飾中，最喜歡以書畫、玉瓷、琴棋等文玩來做裝飾，并以此來表現(xiàn)個人器識風(fēng)神與文化品味。而這些，薛寶釵屋里幾近全無，甚至連家常普通擺設(shè)都沒有。
她的屋子里，只有一個字：空。而這種“空”，犯了住人居宅最大的忌諱。以至于賈母一進(jìn)來看見薛的屋子，便忙搖頭道，使不得！
因為住人的屋子，講究要有人氣。宅子中的人氣與陰氣是此消彼長的關(guān)系，人氣旺，陰氣會減少；反之無人氣，陰氣就會變重。而屋子太空，沒有生活氣息，陰氣往往非常重。然而，薛寶釵卻竟然住在如此一座“空蕩蕩”的蘅蕪苑！
聯(lián)想到《紅樓夢》開篇之始，一僧一道提及陪絳珠仙子與神瑛侍者下世了結(jié)他們之間那段“還淚公案”的，是“一干風(fēng)流孽鬼”，那薛寶釵與林黛玉并列金陵十二釵之首，“風(fēng)流孽鬼”必定不會與她無一絲瓜葛！
再聯(lián)系二進(jìn)榮國府的劉姥姥在游大觀園前給眾人講的鄉(xiāng)野軼聞，“……就象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還沒出房門，只聽外頭柴草響。我想著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我爬著窗戶眼兒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莊上的人。”
劉姥姥最后告訴賈寶玉，雪地里來抱柴的，是個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子的成精女鬼！《紅樓夢》幾乎無一字多余，處處藏有深意，這也是曹雪芹與《紅樓夢》最神奇之處。而劉姥姥游大觀園前曹雪芹倏然寫及此軼事，必有其用意。雪（薛），柴（釵），女鬼，這樣的字眼串聯(lián)起來，再加之一座陰森透骨的蘅蕪苑，薛寶釵莫非是……細(xì)思極恐！
難怪劉姥姥到了瀟湘館，說黛玉的房間像書房，進(jìn)了寶釵的房間，卻一句話沒有！這樣有些陰森空洞的房間，對于出身鄉(xiāng)野見過世面的她來說，想必早知不祥，故緘口不言。
居室可窺一人爾。總之，從居室陳設(shè)與環(huán)境帶給人的第一感覺而言，瀟湘館如“仙居”，蘅蕪苑似“鬼屋”。
作者：
作者：夜涼如水，本文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