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歐陽修撰
始興襄公,既葬于曲江之明年,其子仲荀,走于亳以來告曰:“余氏世為閩人,五代之際,逃亂于韶。自曾高以來,晦跡嘉遁,至于博士府君始有祿仕,而襄公繼之以大。曲江僻在嶺表,始興張文獻公有聲于唐為賢相;至公復(fù)出為宋名臣。盍余氏徙韶歷四世,始有顯仕,而曲江寂寥三百年,然后再有聞人,惟公位登天臺,正秩三品,遂有爵士,開國鄉(xiāng)州,以繼美前哲,而為韶人榮,至于褒恤贈謚,始終之寵盛矣蓋襄有詔,恤有物。贈有告,而謚行,考功有議有狀合,而志之,以閟諸幽。有銘,可謂備矣。惟是螭首龜趺,揭于墓隧,以表襮于后世,而昭示其子孫者,宜有辭而闕馬敢以為請?!敝敯从嗍仙刂萸恕T嬷M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太常博士,累贈太常少卿。公諱靖,字安道,官至朝散大夫,守工部尚書,集賢院學(xué)士,知廣州軍州事,兼廣南東路兵馬鈐轄經(jīng)略安撫使,柱國始興郡開國公,食邑二千六百戶,食實封二百戶,治平元年,自廣朝京師,六月癸亥,以疾薨于金陵。天子惻然輟視朝一日,賻以粟帛,贈刑尚書,謚曰襄。明年七月,某甲子返葬于曲江之龍歸鄉(xiāng)成家山之原。公為人資重剛勁,而言語恂恂,不見喜怒,自少博學(xué)強記,至于歷代史記、雜家小說、陰陽律歷,外暨浮屠老子之書,無所不通。天圣二年舉進士,為贛縣尉,書判拔萃改將作監(jiān)丞,知新建縣,再遷秘書丞,刊校三史,充集賢校理,天章閣待制。范公仲淹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諫官御史不敢言,公疏論之。坐貶監(jiān)筠州酒稅,稍徙泰州,已而天子感悟,亟復(fù)用范公,而因之以被斥者皆召還,惟公以便親乞知英州,還太常博士,丁母憂服除,遂還為集賢校理,同判太常禮院。景佑慶歷之間,天下怠于久安,吏習(xí)因循多失職,及趙無昊以夏叛,師出久無功,縣官財屈,而工重困,天子赫然,思振頹弊,以修百度,既已更用二三大臣,又增置諫官四員,使言天下事,公其一人也。即改右正言供職,公感激奮勵,遇到輒言,無所回避,奸諛權(quán)幸,屏息畏之,其補益多矣,然亦不勝其怨嫉也。慶歷四年,元昊納誓請和,將加封冊,而契丹以兵臨境,上遣使言為中國討賊,且告師期,請止毋與和,朝廷患之,欲聽,重絕夏人,而兵不得息,不聽,生事北邊,議未決。公獨以謂中國厭兵久矣,此契丹之所幸,一日使吾息兵養(yǎng)勇,非其利也,故用此以撓我矣,是不可聽,朝廷雖是公言,猶留夏冊不遣,而假公諫議大夫以報。公從十余騎,馳出居庸關(guān),見虜于九十九泉,從容坐帳中。辯言(一作折)往復(fù)數(shù)十,卒屈其議取其要領(lǐng)而還,朝廷遂發(fā)夏冊,臣元昊,西師既解嚴,而北邊亦無事,是歲以本官知制誥吏館修撰,而契丹卒自攻元昊。明年使來告捷,又以公往報,會習(xí)虜語,出知吉州,怨家因之中以事,左遷將作少監(jiān),分司南京,公怡然還鄉(xiāng)里,闔門謝賓客,絕人事,凡六年。天子每思之,欲用者數(shù)矣;大臣有不喜者,第遷我祿少卿家,又以為某(一本作右領(lǐng)軍)作衛(wèi)將軍壽州兵馬鈐轄,辭不拜?;视佣?,祀明堂覃恩遷衛(wèi)尉卿。明年,知虔州,丁父憂去官,而蠻賊儂智高陷邕州,連破嶺南州縣。圍廣州,乃即蘆中起公為秘書監(jiān),知潭州,即日疾馳在道,改知桂州廣南西路經(jīng)略安撫使。公奏曰:“賊在東而徙臣西,非臣志也?!碧熳蛹沃?,即詔公經(jīng)制廣東,西賊盜乃趨廣州,而智高復(fù)西走邕州。自智高初起,交趾請出兵助討賊,詔不許。公以謂智高交趾叛者,宜聽出兵,毋沮其善意。累疏論之,不報。至是,公曰:“邕州與交趾接境,今不納必忿,而反助智高?!蹦艘员阋巳そ恢簳?,又募儂黃諸姓酋豪,皆糜以職,與之誓約,使聽節(jié)制。或疑其不可用,公曰:“使不與智高合,足矣?!奔爸歉呷腌咧菟鞜o外援既而宣撫使狄青會公兵敗賊喊捉賊于歸仁,智高走入海邕州平,公請復(fù)終喪,不許。諸將班師,以智高尚在,請留公廣西,委以后事,遷給事中。諫官御史列疏言公功多而嘗薄,再遷尚書工部侍郎,公留廣西逾年,撫緝完復(fù),嶺海肅然。又遣人入特磨襲取智高母及其弟一人,俘于京師斬之,拜集賢院學(xué)士。久之徙知潭州,又徙青州再遷吏部侍郎。嘉佑五年,交趾寇邕州,殺五巡檢,天子謂恩信著于嶺外,而為交趾所畏者公也。驛詔以為廣西體量安撫使,悉發(fā)荊湖兵以從。公至,則移檄交趾,召其臣費嘉佑詰責(zé)之,嘉佑皇恐對曰:“種落犯邊,罪當(dāng)死,愿歸(一本作留)取首惡以獻?!奔葱滴迦?,送欽州,斬于界上,公還,邕人遮道留之不得。明年,以尚書左丞知廣州。英宗即位,拜工部尚書,代還,道病卒,享年六十有五。公經(jīng)制五官,前后十年,凡治六州,所至有惠愛,雖在兵間,手不釋卷,有文集二十卷,奏議五卷,三史刊誤四十卷。娶林氏,封魯郡夫人,子男三人,伯壯,殿中丞,早卒;仲荀,今為屯田員外郎;叔英,太常寺太祝。女六人,皆適士,族,孫(一本有男)四人,孫女五人,銘曰。
余遷曲江,仍世不顯,奮自襄公,有聲甚遠,始興開國,襲美于前。兩賢相望,三百年間。偉歟襄公,惟邦之直。始登于朝,官有言責(zé),左右獻納,奸諛屏息。慶歷之治,實多補益。逢時有事,奔走南北。功書史官,名在夷狄。出入艱勤,險夷一德。小人之讒,公廢于里,一方有警,公起于家。威行信結(jié),嶺海幽遐。公之在焉,商(應(yīng)為:帝)不南顧,胡召其遷,殞于中路。返柩來歸。韶人負土。代石刻辭,立于墓門。以貽來世,匪止韶人。
贈刑部尚書余靖襄公神道碑銘(白話文)
始興的余靖襄公,自從葬于曲江的次年,他的兒子仲荀來亳州(安徽省亳縣)告訴說:“廣東的余氏世祖是福建人,在唐末五代時,因逃戰(zhàn)亂而到韶州。自始祖以來,都是隱居匿跡,直至余襄公中舉進士,開始登上官場。襄公官職高,為后人揚眉吐氣。曲江地處偏僻山區(qū),自唐朝出了一個宰相張文獻(即張九齡)為賢相,成為知名人士,直至余襄公才再成為宋朝名臣。余氏來韶州從四世起就顯赫官場,而曲江沉寂三百年,然后出現(xiàn)名人,只有余襄公登上高官之位,正秩三品,封有爵位和土地,成為開國開鄉(xiāng)的始祖,繼在傳統(tǒng)的美德,也為韶州人爭取了榮譽。至于皇上封公的褒獎、撫恤、饋贈、追謚。自始至終都是十分寵幸和豐盛:嘉獎有詔書,撫恤有物,贈饋有誥命,死后還加封謚號曰‘襄’。封公的功勞有記錄、有狀命記載下來,死后安葬在幽靜的山谷,設(shè)有墓碑,可以說是十分安善了。唯獨只有龍頭黽腳安砌在墓穴中,把公的身份顯示給后世。但是,對子孫后代起教育作用應(yīng)該有傳記文章,可惜缺少了。故此請你撰寫?!?span style="FONT-FAMILY: ">
根據(jù)史實記載:余靖韶州曲江人,曾祖名從,祖父名榮,都沒當(dāng)過官;父名慶太常寺博士,曾受贈太常寺少卿;公名靖,字安道,號武溪(據(jù)《韶州志》記載:韶州城府下有條武水河,故此為號)。他官至散朝大夫、守工部尚書、集賢院學(xué)士、知廣州軍州事、兼廣南東路兵馬都鈐轄、經(jīng)略安撫使等職,并受封柱國始興郡開國公榮譽稱號。按皇例可受封收取二千六百戶租稅,但襄公為減輕朝上的負擔(dān),只收取二百戶租稅。其余的則上交國庫。宋治平元年(1064年)由廣州到京城開封途中,六月癸亥日因病在金陵(南京)去世?;噬下犝f十分悲慟,宣布停止臨朝聽政一天,以示哀悼,并送來粟帛吊祭,贈刑部尚書,賜謚號“襄”,次年七月乙酉日,返回曲江龍歸鄉(xiāng)成家山安葬。
襄公為人直率剛勁,說話彬彬有禮,不隨便發(fā)怒發(fā)狂。自小博學(xué)多才,記憶力特強,至于歷代史記、陰陽律歷,以及佛教道教的理論,也無所不通。宋天圣二年(1024年)舉進士,任贛縣(贛州市)縣尉,后經(jīng)考試,書判拔萃科,升任新建縣(南昌市)知縣,后又升上朝廷任秘書丞,負責(zé)校對《史記》、《漢書》、《后漢書》三部史書,又任集賢校理、天章閣詩制。著名政治家范仲淹因言論觸犯了宰相而遭冤罪,朝廷的諫官御史不敢大膽辯言,襄公直言上疏皇上論理,因而被貶筠州監(jiān)酒稅:不久調(diào)去泰州(江蘇泰州市)。后來皇上悔悟,極有必要復(fù)用范仲淹,因范仲淹之事而受株連的群臣都被召回復(fù)職復(fù)用,唯有襄公自愿請求調(diào)往英州(英德市)任知州。后升任太常博士。因母親去世,回家辦理喪事暫辭官職,喪禮完畢,回京任集賢校理,同時任太常禮院。
宋景祐至慶歷年間,長期太平盛世,君皇昏庸,官吏辦事因循守舊,還有許多失職,突然遇到以趙元昊為首的西夏叛亂,朝廷無力治亂,派出軍隊去討伐,很久不能取勝,縣衙財政空虛,百姓生活困苦。皇上勃然大怒,決心整頓朝政,更換二三大臣,又增設(shè)諫官四名,共同議論天下事,揭露腐敗,整治朝政,襄公是四諫官之一,改以正方諫官的身份。他感激皇上的信任,努力履行職守,遇事敢言,無所回避,一些靠奉承絡(luò)寵的奸臣都不敢再妄言,襄公的行動對政局是非常有利的,但也遭到一些流言蜚語。
慶歷四年(1044年)元昊發(fā)誓請求和解,取消帝制,封冊為夏國主,而在北方與西夏比鄰的契丹向西夏發(fā)起進攻,并派來使者聲稱他們的行動是幫中原討賊,并報告了出兵的日期,請求要與西夏和解。朝廷左右為難,不知所措,若答應(yīng)契丹的要求,就得重新拒絕與西夏和解;若不答應(yīng),必然會爆發(fā)與契丹的戰(zhàn)爭。議論不決。襄公提出了一個獨特見解,認為中國長期穩(wěn)定、無戰(zhàn)事。我軍息兵養(yǎng)勇,封契丹非常不利,故此用離間計,阻撓宋朝封它宣戰(zhàn),是不可聽的。朝廷雖然接納襄公意見,但還猶豫留著西夏冊不敢遣放,而贊成襄公意見的大臣支持襄公去辦理,襄公受委派,帶領(lǐng)十名勇將直出居庸關(guān),從容地走進駐在九十九泉的契丹軍帳營,鎮(zhèn)定自若地坐下來與契丹頭領(lǐng)談判,他文正嚴詞與對方辯論分析數(shù)十個來回,契丹終于理屈詞窮,接受停止進攻西夏,襄公帶著和解協(xié)議回來,朝廷決定封冊西夏元昊為臣。西境戰(zhàn)爭和解,而此線也無戰(zhàn)事。當(dāng)年,襄公調(diào)任制誥史館修撰史書,契丹不守協(xié)議派兵攻打西夏。次年契丹派使者來說攻夏勝利。因襄公曾出擊契丹,熟習(xí)契丹語,受任吉州(山西省吉縣)知州,鎮(zhèn)守北疆,但是一些與他結(jié)怨的奸臣,為了私利造謠誣陷。隨后調(diào)任少監(jiān),分官南京,襄公毫不計較、怡然自得地回到家鄉(xiāng),閉門謝絕賓客,不過問政事,前后共六年,皇上多次想邀請他回朝廷任職,還對朝廷上許多不適用的大臣,皇上賜一些光祿少卿的空職銜,讓他們回家。而襄公則任命為雅州刺史壽州兵馬鈐轄襄公,仍不愿出任?;?/span>祐三年(1050年)在祀明堂,皇上恩授襄公衛(wèi)尉卿官銜。次年任虜州(贛州)知州。因父親去世,辭職守孝。
當(dāng)時,嶺南廣源蠻賊儂高智作叛,攻陷邕州(廣西南寧市),連續(xù)攻陷嶺南多個州縣,包圍廣州。形勢緊迫,皇上派人把襄公從家中詔請出來,任為秘書監(jiān),任職潭州(今湖南長沙)。當(dāng)日束裝起程,趕往廣南道,又改任桂州廣南西路的按撫使。經(jīng)考察奏報皇上說:“賊在東面,而派我去西面,怎能剿賊呢?這不是我的意愿?!被噬戏Q贊他很有高見,立即詔令襄公控制廣東西面的盜賊,公隨后迫迎廣州,而智高再從西線向邕州逃跑。自從智高初起作亂時,在嶺南一帶的交趾,請求出兵討伐智高賊,皇上沒有批準。襄公則認為:智高、交趾都是叛亂者,應(yīng)讓交趾出兵討智高,無需攔阻交趾對朝廷有利的要求。他把這些意見上疏皇上,但沒有答復(fù)。為了這事,襄公說:“邕州與交趾接壤,今日不接受交趾的建議,必須引起交趾忿恨,反而助長了智高的氣焰?!惫鞒鰶Q定與交趾會兵攻打智高;又招募嶺南一帶各少數(shù)民族的頭領(lǐng),給他們一些低微的官銜,與他們簽訂誓言合約,要他們聽從朝廷指揮調(diào)度,有人懷疑這個辦法不頂用。襄公說:“只要他們不與智高謀合就達到目的了?!敝歉哌M入邕州后失去了外援,處于孤立地位,不久,朝廷派宣撫使狄青與襄公的兵會后攻打智高,在歸仁(南寧市東北)把賊兵打敗,智高從海路逃亡,邕州叛亂平息了。襄公向看上請辭回鄉(xiāng)盡喪父孝節(jié),不獲批準,理由是各路將領(lǐng)班師回朝,而智高還未被擊斃,叛軍還未徹底肅清,因此留他在廣西,防御不測,后升給事中,諫官御史反復(fù)上疏皇上,奏議襄公功勞極大而獎賞微薄,皇上再升襄公為尚書工部侍郎,仍留守廣西一年多,直把叛亂分子全部剿滅,嶺南沿海整肅安寧,又派員進入特磨(今廣西南縣)突襲智高,擒智高母親和弟弟歸案,解押朝廷斬首。襄公再升為集賢院學(xué)士。后來再升為潭州,(長沙市)知州,又到青州(山東益都縣)任知州,再升吏部待郎。
嘉祐五年(1060年)在西南的交趾作亂,侵犯邕州,殺死了五名巡檢,驚動朝廷,天子考慮到在嶺南一帶思德和威信顯赫,而令交趾懼怕的人非襄公莫屬。火急召襄公為廣西體量安撫史,盡數(shù)點齊荊湖軍隊隨從,襄公至前線,則對交趾發(fā)出討檄,并傳召交趾臣費嘉祐嚴厲譴責(zé)。費嘉祐恐懼地答說:“犯了侵犯邊境之罪,罪該當(dāng)死,愿意回去把為首分子捉拿獻上來?!绷⒓窗盐鍌€為首分子逮捕,送到欽州的邊界上斬首處決。辦完案后襄公要離開邕州,邕州百姓夾道挽留不成。次年,以尚書左丞的官銜任廣州知州。宋英登基后,又升襄公為工部尚書。在回京途中病逝,享年六十五歲。
余襄公生前經(jīng)略治理很有辦法,前后十年治理了六個州,所到之處都為百姓做了大量有益的事,深受百姓愛戴。雖然長期忙于政務(wù)和作戰(zhàn),但仍手不釋卷,寫了大量著作,有《文集》二十卷、《奏議》五卷、《三史刊誤》四十卷。
襄公的夫人林氏受封魯郡夫人。生有三個兒子:長子伯莊為殿中丞,英年早逝;次子仲荀為屯田員外郎;三子叔英為太常寺太祝。六個女兒都嫁到豪門仕族,有男孫四個,女孫五個。銘文曰:
余遷曲江,仍世不顯。奮自襄公,有聲甚遠。始興開國,襲美于前。兩賢相望,三百余年。
偉哉襄公,惟邦之直。始登于朝,官有言責(zé)。左右獻納,奸諛屏息。慶歷之治,實多補益。
逢時有事,奔走南北。功書史官,名在夷狄。出入艱勤,險夷一德。小人之讒,公廢于里。
一方有警,公起于家。威行信結(jié),嶺海幽遐。公之在焉,帝不南顧。胡召其還,殞于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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