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淑玉
有一種花得天地之靈氣，沐日月之精華，它融合了水之柔媚，火之熱烈，鐵之剛毅，既有著“驚鴻照影”般的艷麗，又有著特立獨行的傲岸，它嫵媚之極，絢爛之極，堅貞之極，它有著一個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名字：桃花。
《山海經(jīng)》曰：“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癁猷嚵帧！?div style="height:15px;">
自夸父古老的手杖化為嶙峋的桃林之后，桃花便從《詩經(jīng)》的源頭探出璀璨的笑靨，越過秦磚漢瓦，越過唐宋明月、明清云煙，一路氤氳著中國的古典文化，灼亮了無數(shù)才子佳人的眼睛。
桃花是入世的。它生長在竹籬茅舍邊，食盡了人間煙火，而后又從塵世中超然逸出，成為愛情的意象，浪漫的意象，美好生活的意象。“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是古代男子最理想的生活境界。唐代某一年的清明節(jié)，一個叫崔護的書生來到長安郊外，一時口渴，叩擊柴扉。一位少女開了門，給了他一碗水。少女斜倚在院落里的桃花叢中微笑著，那顏如桃花、嬌羞靦腆的神態(tài)令崔護心醉神迷。第二年，崔護故地重游，希望能見到那位朝思暮想的伊人，可是來到農(nóng)舍前卻發(fā)現(xiàn)，柴門緊鎖，院落消疏。崔護悵然若失，揮筆在墻壁上題下了天下第一風流才子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鄙倥畾w來看到這首詩后，感動萬分。后崔護三訪，有情人終成眷屬。在這個故事里，桃花作為催化劑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話。
另一位與桃花有關(guān)的才女是秦淮名姬柳如是。柳如是幼因家貧被拐賣到吳江為婢，妙齡入章臺，美艷無雙，才華出眾，贏得不少名士的傾慕。但她心性高絕，雖然與復(fù)社、幾社、東林黨人時有往來，但真正能入她眼的人卻寥寥無幾。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游西湖即興而作的小詩傳到了文壇領(lǐng)袖錢謙益的手中：“垂楊小苑繡簾東，鶯閣殘枝蝶趁風。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清麗的詩句，一下子點燃了錢謙益黯淡的眸子，他為柳如是的才氣、靈氣所折服。欣然和詩道：“草衣家住斷橋東，好句清如湖上風；近日西泠夸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div style="height:15px;">
桃花又是出世的。喜歡菊花的隱士文人陶淵明居然也喜歡桃花?！啊叵?，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詩人極力渲染的與世無爭的理想國與桃花息息相關(guān)，充分說明了桃花的高潔和超逸。大隱隱于市。身處凡塵，卻又遠離凡塵，不卑不亢，進退自如，就是桃花表現(xiàn)出來的與眾不同的品格。
明代另一位憤世嫉俗的才子唐伯虎也是個“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的狂人，他在荒廢的蔬圃里種上桃樹，自號“桃花庵主”，后半生就隱居在桃花林中呼朋引類，詩酒度日?！疤一▔]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在明媚的桃花中，一切塵世的紛爭已悄然遠去，留下的是抵達心靈的詩和畫。
桃花是柔弱的。嬌嫩，妖嬈，雅潔，恬靜，古代漢語中的“臨花照水”是它最典型的寫照?；浠w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中國古典文學畫廊中的悲劇明星林黛玉，荷著香鋤，穿過落紅滿地的桃林，裊裊娜娜地走來，“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nèi)晨妝懶……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多愁善感的林妹妹與桃花惺惺相惜，她的憂傷，她的無助，她絕世的才情，她清正的高潔，都以桃花為載體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宣泄，令后人為之欷歔。
桃花又是堅韌的。春寒料峭之季，桃花沖破嚴冬的層層束縛，率先向世人報告春天的來臨。這里不得不再次提起柳如是。這位罕見的奇女子不但有著嫣然百媚的姿色，舉世無雙的才華，更有著深明大義的錚錚傲骨。她處在明清之際的“民族大悲劇”中，當晚明的士大夫預(yù)見大廈將傾，一個個醉生夢死、放浪形骸時，這位弱女子的民族骨氣卻在風雨飄搖中日益清晰。清軍兵臨城下，柳如是決然要與錢謙益一起投水殉國，雖然最后被夫君死死攔住，殉國不成，但她的行為已為晚明的頹廢文化抹上了明艷的一筆。這種“民族之精神，獨立之意志”，令國學大師陳寅恪“感泣不能自已”，陳先生耗費數(shù)十載光陰，撰寫了長篇巨著《柳如是別傳》，表現(xiàn)了對一位身份低下、品格高貴的女子的敬意。
同樣柔中帶剛的烈女子還有手持桃花扇的李香君。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罷桃花扇底風。在暖暖軟軟的香風中，居然熏出不畏權(quán)貴、忠于愛情的硬骨頭，這不得不說是家國之幸，民族之幸。香君姑娘的熱血濺灑在潔白的絹扇上，凝固成一朵朵不媚世俗、永開不敗的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