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元汴子京 著
宣廟官鑄鼎彝，及今所存，真者十一，贗者十九。在當時原屬珍貴，與南金、和璧同價，而今之稱鑒賞家，又多耳食者，因未見真龍，徒寶燕石，不論鑄式之雅俗、銅質(zhì)之美惡，第見略似宣款，下有“大明宣德年制”六字印子，每以炭火迫赤，火體火足充若，蝸涎者便以為真，大為有識者所哂。殊不知宣爐之真者，其款式之大雅，銅質(zhì)之精粹，如良金之百煉，寶色內(nèi)涵，珠光外現(xiàn)，淡淡穆穆，而玉毫金粟隱躍于膚理之間。若以冰消之晨夜，光暉晶瑩映澈，迥非他物可以比方也。而今人不知宣爐鑄銅之來歷，以訛傳訛，至以為宣廟時內(nèi)藏火，藏中金銀銅玉等物熔而為一，宣廟初命即以鑄爐，此說謬也。夫金銀銅玉，剛?cè)嶂|(zhì)不同，其性也，則各不相入，豈能一熔即合，譬如民間偶遭回祿，或金銀銅錢同熔者，付分金爐，可以各項銷出，何況內(nèi)府之變乎？況查宣廟實錄，自登極以至升遐，十年之內(nèi)，并無內(nèi)藏被災(zāi)之事。蓋緣當時之人，未見此譜原委，乃設(shè)妄言以惑世耳。昔聞一老中貴言，宣廟當鑄冶之時，問工匠曰：“煉銅何法，遂至精美？”工奏云：“凡銅經(jīng)煉五、六，則現(xiàn)珠光寶色，有若良金矣。”宣廟遂敕工匠，煉必十二，每斤得其精者，才四兩耳。故其所鑄鼎彝，特為美妙云。
宣爐除本色之外，有仿古青綠一種，非若河南、金陵、姑蘇等處燒斑、土窖之偽造也。聞之老鑄工云：宣爐仿古青綠色者，取內(nèi)庫損缺不完三代之古器，選其色之翠碧者，椎之成末，以水銀、法藥等和傾入洋銅汁內(nèi)，與銅俱熔。器成之后，復以青綠、朱砂諸色，用安瀾砂化水銀為汁，調(diào)諸色，涂抹爐身令遍，入猛火次第敷之，至于五次。則青綠之色沁入爐骨。復以白蠟熔化烘潰爐身，擦以棕帚，揩以布帛，則內(nèi)外青綠朱砂斑垤起，即以利刃剔之，亦不遽去。妙者可與三代、漢魏之器無殊。惜存留絕少，世不多見，倘有得者，當與三代、漢魏之器同珍，不可褻視。
宣爐有流金一種，皆宣廟御用之貴品也。流口耳之間名“覆祥云”，流腰腹之間名“金帶圍”，流底足之間名“涌祥云”。又有商金、滲金之類。其流金之爐，非十二煉之銅不流，鑄成后先以水銀和法藥熏染入骨，復以赤金制鑠成泥，涂之。熾火炙逼，沁入爐身，其赤金色自淺淡以至深濃，次第熏染十有余次，然后金光灼目，寶色騰眸。所費不貲，豈民間單冶野鑄所能仿佛其萬一哉。凡宣爐，本色有三種，流金仙桃色，一也；秋葵花色，二也；栗殼色，三也。而仙桃色為最，秋葵花色次之，栗殼色則又次之耳。
吳下宣爐，其款制首尚乳爐、魚耳、蚰耳，以此三種皆宣廟文房之所御用也，款式典雅，樸素無文，置之幾案，何妙如之。況其敷色亦異，有藏經(jīng)、蠟茶、棠梨、棗紅、栗殼諸色，而吳下獨重藏經(jīng)、蠟茶二色，以其色之淡雅，熏煉既久，敷色漸磨，銅質(zhì)顯露，如良金在冶，晶光發(fā)越，寶焰陸離，莫可云喻。雖三代、漢魏之器相并，亦當退舍矣。但所惜者，真正宣爐絕稀，贗器恒眾。萬歷末年，金陵有甘文堂者，精于鼓鑄，惟乳爐一種稱佳，敷色喜效棗紅而稍淡，俗稱“豬肝色”者是也。吳中則有周文甫氏，亦以鑄冶名世，惟魚耳、蚰耳二種最佳，其款制一仿真宣，抑且煉銅有法，敷色無訛，甘氏有所不及。文甫晚年所鑄者，可亞于真宣之下一等，今亦漸為好事者購盡?，F(xiàn)亦稀逢，價亦半侔宣鑄矣。倘有得者，宜寶護之。
今之鑒賞家，不讀此譜，不知宣廟圣學淵深，其所制鼎彝，名目雖于臣下擬進，必命疏其事實，與施于何所、宜否，再四推敲，方命鼓鑄。今世偶有一二真宣之鑄，其款式盡合圖譜，惟底無印款，反疑其偽。殊不知凡進呈樣爐，例不填款，俟選中特鑄，方許寫款。今人不審，往往錯過不取。然亦有偽鑄無款樣爐者，以之欺世愚人，其制度、銅質(zhì)，鑒賞家一見分明，不須辨論。吾儕齋中日用鼎彝，多者不過十具，輪日更替，似覺目前一新，又可遞為磨拭。若笥中所藏一二，幾案之上日陳歲置，膠柱不移，目睹陳陳，易生饜足，固宜多蓄妙款為佳。
子生曰：縱觀朱明一朝，永樂漆器，宣德銅器，景泰銅掐絲琺瑯，成化斗彩，嘉靖五彩，萬歷柜子都是極其精彩的篇章，明人項子京可以稱得上古今第一頑主，他的文字還是需要仔細研究的，明代嘉靖以后的私爐堂號、紀年款的爐子很精彩，出現(xiàn)了徐守素、胡文明、甘文堂，石叟等一批制銅大家。也出現(xiàn)了以江南世大夫家族的一批玩賞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