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ul Valéry and Rainer Maria Rilke
里爾克與瓦萊里
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奧地利詩人，生于布拉格，曾廣泛旅行歐洲各國，一度擔(dān)任羅丹的秘書。里爾克被認為是20世紀德語世界最偉大的詩人，德語文學(xué)史上唯一堪與荷爾德林比肩的詩哲，其作品和思想對20世紀上半葉西方文藝界和知識界有重大影響；并被奧登稱為“十七世紀以來歐洲最偉大的詩人”，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散文、戲劇等作品，代表作有《秋日》《杜伊諾哀歌》《獻給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十封信》等。
/ 里 爾 克 詩 選 /
馮至、陳敬容、Dasha等譯
◤ 回憶
無限地擴大著自己的生命，
你等待又等待這獨一無二的瞬間；
這個偉大而充滿預(yù)見的時刻，
這些石頭的覺醒。
從深淵向著你迫近。
金色棕色的書籍，在陰影中
一一從書架上隱去；
你想起那些游歷過的地方，
想起那些景色、那些
婦女，和她們的衣裳。
忽然你省悟了：對，就是那邊。
你挺身起立，在你面前
仿佛從往昔的某個遠方
升起了憂慮、意象和祈禱。
（陳敬容 譯）
1900年，里爾克（左一）與莎樂美（左二）在俄國
◤ 酒徒之歌
它不在我體內(nèi)。它來去自如。
我想抓住它，它卻被酒抓住，
（我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
酒為我取得這個又取得那個
直到我整個兒依賴于它。
愚蠢的我。
如今我是在它的戲法里了，
它用恥辱包圍我并且至今
任憑我墮入獸道和死亡。
當它終于戰(zhàn)勝我，骯臟的紙牌，
它就要用滿是灰斑的爪子把我抓住，
并且扔進泥污。
（陳敬容 譯）
◤ 豹
——在巴黎植物園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鐵欄
纏得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條的鐵欄桿，
千條的鐵欄后便沒有宇宙。
強韌的腳步邁著柔軟的步容，
步容在這極小的圈中旋轉(zhuǎn)，
仿佛力之舞圍繞著一個中心，
在中心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時眼簾無聲地撩起?！?nbsp;
于是有一幅圖像浸入，
通過四肢緊張的靜寂——
在心中化為烏有。
（馮至 譯）
◤ 秋日
主啊！是時候了。夏日曾經(jīng)很盛大。
把你的陰影落在日規(guī)上，
讓秋風(fēng)刮過田野。
讓最后的果實長得豐滿，
再給它們兩天南方的氣候，
迫使它們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釀入濃酒。
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
在林蔭道上來回
不安地游蕩，當著落葉紛飛。
（馮至 譯）
里爾克與羅丹（Rainer Maria Rilke and Auguste Rodin）
◤ 死亡
我們一點也不知道這一番分離，
因它非我們能體驗。我們并沒有
理由來對死亡表示過分的驚奇
或愛或仇恨，一個假面上的唇口
發(fā)出悲嘆來就使它全改了外形。
世界上仍是充滿了要演的角色。
只要我們還掛念著人們的批評，
死亡也在演，卻不管我們的厭惡。
然而當你離去，穿過一小條空隙
而離去，突然有一道真實的亮光
透入到我們舞臺上：一切綠色里
最真實的綠色，真實的林木，太陽。
我們又往下演，恐懼的背誦一些
困難學(xué)得的劇詞，偶而也舉起手
作幾個手勢。但你雖遼遠不可接，
仿佛從我們劇本里用強力劫走，
你的存在仍時時的將我們克服，
使那真實的感覺深陷入，不更改，
使我們片刻就如同心神在空虛，
將生命演出，不再顧旁人的喝采。
（吳興華 譯）
◤ 在世間萬物中我都發(fā)現(xiàn)了你……
在世間萬物中我都發(fā)現(xiàn)了你，
對它們，我猶如一位親兄弟；
渺小時，你是陽光下一粒種子，
偉大時，你隱身在高山海洋里。
這就是神奇的力的游戲，
它寄寓萬物，給萬物助益：
它生長在根，消失在莖，
復(fù)活再生于高高的樹冠里。
（楊武能 譯）
◤ 佛祖
他像在聆聽：靜穆，曠遠......
我們屏神凝息，卻什么也聽不見。
他是一顆星。其他巨星環(huán)拱著他，
我們卻看不到其它的星。
啊，他是宇宙。真的，我們等著，
他能否看見我們？可需要看見我們？
此刻，當我們拜倒在他腳下，
他會像一頭牲口，遲鈍而又深沉。
須知那迫使我們跪倒在他腳下的力，
在他體內(nèi)已經(jīng)旋轉(zhuǎn)了千百萬年，
我們知道的，他將會遺忘，
卻知道如何為我們將迷津指點。
（楊武能 譯）
Rainer Maria Rilke and his wife, sculptor Clara Westhoff
里爾克與妻子
◤ 果園（節(jié)選）
如果我曾冒昧地寫你，
借用的語言，或許是為了使用
這個質(zhì)樸的名字，這一直縈繞我的
唯一的帝國：果園。
可憐的詩人，必須作出選擇
為了說出這名字蘊含的一切，
一層稍過洶涌的波濤來傾覆，
或更糟的：一道圍墻來保護。
果園：哦，一把詩琴的特權(quán)
才能為你樸實地命名；
獨一無二的名字吸引著蜜蜂，
名字呼吸著，等待著……
閃亮的名字蘊藏著遠古的春天，
一切飽滿而透明，
在它勻稱的音節(jié)里
令一切倍增而變得豐饒。
（何家煒 譯）
《給青年詩人的信》
◤ 主宰世界的人……
主宰世界的人正在衰老
他們將不會有后嗣。
他們的兒子還未長大，便被死亡領(lǐng)走，
他們虛弱的女兒很快就會厭棄
爭奪那對她們來說易損的皇冠。
暴徒將皇冠砸毀，碎片散落
世界的統(tǒng)治者，精明而勇猛，
在鍛火中溶化，生成新的力量
悄悄地滋養(yǎng)他的野心，
但命運并不接受他的雇傭。
礦石有思鄉(xiāng)病，它渴望
逃離鑄造的命運，鑄造
使生命變得貧乏。
從金庫，從鑄造車間
它渴望沿著像血管似的礦脈，
流回到崇山峻嶺中，它正是來自那里，
現(xiàn)在，埋藏又一次使它安然無恙。
（臧棣 譯）
◤ 旗
傲岸的風(fēng)波動著旗子
在藍色的天空中間
不斷地變換顏色，
仿佛要把它延伸到另一個地域，
在那片屋頂上，無偏的風(fēng)，
全世界的風(fēng)，風(fēng)連通著，
你啊，真不愧是一個善打手勢的人
總翻弄著變幻無窮的動作：
舒展的旗子露出它扯滿的盾徽，
那皺褶中蘊含著多么沉潛的萬象！
然而這無限驕縱的一刻，
當風(fēng)剎那間吹向
如此美麗的地方……
同情法蘭西吧，
我驀地戀戀不舍于
綠色愛爾蘭的古圣哲之歌，
露一切意象，真像個賭徒
扔下他同色的紙牌，
從那手的姿勢，從那無名的微笑，
又重新喚起我不知是些什么意象，
時時變幻著的意象啊，黛絲①。
注：① 女神。
（徐知兔 譯）
◤ 母親
嗚呼，我母親撕碎了我，
我在身旁壘起了一塊又一塊石頭，
蓋起傲然獨立的小屋一座。
白晝氣宇軒昂地圍著屋子盤旋，
現(xiàn)在母親來了，來了，撕碎了我。
她來了，張望著，撕碎了我，
她全然不見這兒一個人正在建筑。
她徑直從石墻中間闖了進來，
嗚呼，我母親撕碎了我。
鳥兒輕盈地繞我飛翔，
陌生的狗都知道：這就是他。
唯獨我母親不認識
我那漸漸豐富起來的臉龐。
從未有半絲暖風(fēng)從她的方向吹來，
她生活在沒有空氣的所在。
她蟄伏在心靈的密閣，密閣凌虛，
基督來了，每天給她沐浴。
（魏育青 譯）
◤ 圣母圣誕
哦，天使們想必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才像人抑制慟哭一樣，強忍著不去放聲歌唱，
因為他們畢竟知道：今夜，母親將要因那個男孩
而降生，就是那一個，不久將要顯現(xiàn)的。
沉默地盤旋在空中，天使們指示著方向：
那里，孤零零的，若雅敬1的田莊。
啊，盡管在自身和空間里感受到純潔的凝聚，
但他們卻無一被應(yīng)許飛落那里。
因為下面的那兩位已經(jīng)忙得焦頭爛額：
女鄰居貌似聰明，卻手足無措，
而那個老翁，小心翼翼，止住黑母牛的
哞叫?！驗檫@一切以往從未有過。
譯者注：1 若雅敬，Joachim，Ioacim，圣母馬利亞之父。新教因信仰不同，沒有這個名字的標準漢譯，天主教稱之為“若雅敬、雅敬”，“雅敬”不知音譯何處，似乎遺漏一個音節(jié)，因此，取“若雅敬”譯名。
（Dasha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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