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 林,中山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現(xiàn)任教于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古典文明研究中心,獲得2014年度和2018年度中國人民大學(xué)教學(xué)優(yōu)秀獎,所撰《必歌九德——品達(dá)第八首皮托凱歌釋義》獲2012年古典文明研究工作坊“天驊”學(xué)術(shù)獎,另著有《向明而治》,譯作多部,學(xué)術(shù)論文多篇。
兩宋是許多文化人心目中的黃金時代,經(jīng)學(xué)、史學(xué)與文學(xué)人物燦若辰星,李衡在其中實在不算耀眼。他著述不多,只有《周易義海撮要》一本傳世。四庫全書收錄此書,館臣稱其“采擷精華”,保留了許多重要的古注,自有其不可替代的貢獻(xiàn)。不過,古之學(xué)者為己,凡事驗之于身方為有得,未必非要留下較多的著述才值得稱述。初入太學(xué),李衡同舍有名為趙孝孫的學(xué)友,其父為程頤的學(xué)生,勸誡李衡勤讀《論語》,以圣賢為自己讀書為人的楷模。李衡的難得之處在于聞善則喜,而趙孝孫能夠做到“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將自己所學(xué)所見的真正的善與人分享,同學(xué)二人頗有《禮記·儒行》中“聞善以相告,見善以相示”的古風(fēng)。終李衡一生,雖然博覽群書,但以《論語》為根本,砥礪身心,其為政也“靖晏自如”。去世之前,他“沐浴冠櫛,翛然而逝”,以高貴平靜之心迎接死亡。周必大稱贊李衡面對死亡時“超然若此”,是儒門的“聞道者”,他或許是以“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論語》古訓(xùn),對李衡一生作美好的概括(《宋史·李衡傳》)。“翛然”本于莊子,但史書中也常常用于形容儒者氣象,比如《明史·儒林傳》中“吉水三先生”之一的劉觀:“平居,飯脫粟,服浣衣,翛然自得。”而李衡臨終之際的“翛然”,更有一種在世界的俯仰之間的坦蕩從容。古人談生死,多言“死生”,少言“生死”,三國以前,更是如此。我揣測,這一構(gòu)詞本身就“翛然”有超脫之感:在世界之間,又在世界之外;反之亦然。“生死”,是由生而死,似乎意味著一種終結(jié),而“死生”,雖然生必至于死,但死由向于生而暗含了一種超越死亡的“生生相續(xù)”。這似乎是平淡而有所歸的人生,知學(xué)知守;其所守,是周必大所言的“孔門”。正因為有了“孔門”這樣的精神世界,李衡才能明徹自己的死與生。但在“孔門”尚未出現(xiàn)——或者剛剛出現(xiàn)的時候,在孔子仍舊在形塑這樣的精神世界時,他面對死亡卻不夠“翛然”:無論是在面對弟子的死亡,還是面對自己的死亡。進而言之,史書雖然沒有詳細(xì)記載李衡精神生活的豐富,但是,無論李衡或任何一位儒者,如果要“知死生之說”,除了溫習(xí)六經(jīng),恐怕總歸要回到孔子:他如何知死生,他如何慨然陳說“未見蹈仁而死者也”(《論語·衛(wèi)靈公》)。這可能作為我們進入《論語》的一種精神準(zhǔn)備,一種精神歷練。孔子暮年(魯哀公十四年),子路、顏回相繼去世,不免心憂慟哭?!墩撜Z·先進》里記載了兩則: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痹唬骸坝袘Q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孔子的傷心溢于言表,甚至連隨行門人都認(rèn)為孔子的哀痛有些過分。慟,意為過于哀痛而不節(jié)制,王充甚至釋慟為“哀之至”(《論衡·問孔》)。門人所以持有這樣的看法,多半是因為這似乎與孔子平時的教誨相關(guān)——畢竟孔子常常說“中庸”之德,他們或許覺得孔子此刻的舉動,不合乎中道,與他的教誨似乎不大相稱。但孔子回答說,如果不為顏回這樣的人哀慟,那為誰哀慟呢?孔子面對死亡而生出的悲哀,似乎只屬于顏回這樣罕見之才。但并非如此。比顏回要平凡許多的冉伯牛病亡時,孔子同樣興起死生的哀嘆: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論語·雍也》)伯牛雖無顏回的高才,但也知向善求德,同樣不幸早逝。無論是面對顏回還是伯牛,孔子都不會否認(rèn)死亡面前的哀傷——這正是儒家喪禮的基本前提:人——尤其是親近的人——死亡時,生者會產(chǎn)生不可阻絕的哀傷??鬃右彩侨绱恕K劳鍪潜厝坏拿\,伯牛之死是“命”,顏回之死同樣是“命”,乃至于孔子未來的死亡也同樣是“命”。如此說來,哀傷就是一種生命必然的命運。但孔子之哀慟顏回,不僅僅是這樣一種生命的感喟,還由于顏回特殊的人格類型。這是怎樣的人呢?怎樣的“天喪予”之人呢?朱子解釋說,“悼道無傳,若天喪己也”,顏回本來是孔子認(rèn)為可以傳承自己的學(xué)問與道的人。倘若天假以年,顏回可能會將孔子之學(xué)興盛于世,“此言人將起,天與之輔;人將廢,天奪其佑??鬃佑兴挠眩蚨?。顏淵早夭,故曰‘天喪予’”(《論衡·問孔》)。孔子之所以如此悲痛,是因為顏回(還有子路等人)承載了他的學(xué)問與道的傳承,顏回之死,意味著孔子之道窮矣,他不再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夢想。但是,假如顏回能夠終養(yǎng)天年,“天”就不會“喪予”嗎?這個問題容后回答。這里過于實然的理解,很容易讓人以為,無論是顏回之早逝,還是孔子對自己的“道”的追求,若以《莊子·大宗師》的視野來衡量,孔子似乎被局限在這個悲歡不絕的塵世之中,似乎想在世間實現(xiàn)某種必然的烏托邦之夢,終究未得其逍遙,或所謂不究竟。這樣的解釋似乎同樣適用于孔子對自己將要來臨的死亡的哀嘆:孔子蚤作,負(fù)手曳杖,消搖于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dāng)戶而坐。……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后氏殯于東階之上,則猶在阼也;殷人殯于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于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于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鄙w寢疾七日而沒。(《禮記·檀弓上》,又見《孔子家語·終記解》,《史記·孔子世家》略有改動)孔子臨終之前,對子貢說了自己的夢,夢中有自己作為殷人后裔的死亡征兆。七天以后,孔子去世?!洞笞趲煛分芯幥那俚拿献臃春妥忧購埶鞒?,幾乎是喜樂的,而孔子則作了一首哀歌,“頹”“壞”“萎”三個動詞,足以表明孔子面對死亡時的沉郁之情。司馬遷在《孔子世家》中改寫這段時,更增加了一個細(xì)節(jié):“因以涕下?!彼P下的孔子淚流不止,過于形象地傳達(dá)了孔子生命最后時刻的哀戚之情。《禮記》中的生命之嘆,幾乎被司馬遷刻畫為一種孔子對本人死亡的“哀慟”。司馬遷還將這種情愫延續(xù)到孔子去世之后弟子的哀慟: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復(fù)盡哀;或復(fù)留。唯子貢廬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史記·孔子世家》;另參《孟子·滕文公上》)孔子去世,弟子哀戚難止,子貢作為當(dāng)時弟子中的領(lǐng)袖,建議如孔子對顏回之喪,“若喪子而無服”,只守心喪,而無喪服(《禮記·檀弓上》)。故有三年無服的守喪,子貢更是守墓六年。即便千載而下,再讀這段文字,我們?nèi)耘f能夠真切感受到孔子師生之間的誠摯情感。但是,這不僅僅是師生情感,或者說,孔子師生建立情感的基礎(chǔ),不僅僅是一種樸素的人與人之間的倫理情感,還基于他們某種共同的熱愛,而這種熱愛則基于孔子對世界本質(zhì)的理解,對世界秩序和生活秩序之善本身的思考與追求。司馬遷隨后的記述暗示了這一點。子貢離開孔子墳?zāi)怪螅?/span>弟子及魯人往從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冢,而諸儒亦講禮、鄉(xiāng)射、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nèi),后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于漢二百余年不絕。(《史記·孔子世家》)在孔子墳?zāi)怪車奂艘粋€越來越大的共同生活的群體。死亡和生活在這里形成了一種看似奇怪但又和諧的共處空間,這或許直接敞露出“死生”一詞最基本的含義??鬃拥娜ナ?,在三年守孝期間——對子貢來說,則是過于哀慟的六年之間,弟子們哀戚于死亡的無情,但這三年或者六年之間,也是一個寧靜內(nèi)省和繼續(xù)學(xué)習(xí)的時間,他們可以在死生的邊緣思考老師的一生與教誨,思考自己未來的一生,思“天之所為,人之所為”。因此,弟子們和魯人在孔子死后,開始追求孔子終生孜孜以求的精神世界和生活秩序,雖然達(dá)不到孔子期待的“明王興”的盛景,但“諸儒講禮、鄉(xiāng)射、大射”,“藏孔子衣、冠、琴、車、書”——也就是傳承孔子的精神之教,在戰(zhàn)國至漢初動蕩的兩百余年間奇跡般地“不絕”。從孔子到他的弟子再到魯人,形成了一個“共同”的精神世界?!安唤^”一詞是一個提示,是理解這個精神世界的某種鑰匙。何謂“不絕”?作為董仲舒的后學(xué),司馬遷當(dāng)然明白這個詞匯在公羊家筆下的含義。《春秋公羊傳》僖公四年:“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卒怗荊,以此為王者之事也?!敝袊?dāng)然與疆域有關(guān),但其內(nèi)核是一種文明,王者之事中最重要的一種就是存續(xù)這一文明的努力??鬃幼苑Q“述而不作”,其所述就是夏商周三世制度禮教的損益,這是一種文明的擔(dān)當(dāng)。子貢嘗言:“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保ā墩撜Z·子張》)這個“人”指孔子,當(dāng)然也暗含了子貢本人在內(nèi),也包括后來愿意承擔(dān)這種文明使命的人。揚雄《法言·學(xué)行》如此稱述這一譜系:“學(xué)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堯、舜、禹、湯、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正是這種文明傳續(xù)的擔(dān)當(dāng),才會讓孔子在春秋離亂之時,終生努力不止,奔走列國,嘗試政治努力,嘗試授學(xué)育人。這種擔(dān)當(dāng)和努力才是孔子和他的學(xué)生之間深厚情誼的真正紐帶。顏回就曾試圖以自己的生命捍衛(wèi)孔子:子畏于匡,顏淵后。子曰:“吾以女為死矣?!痹唬骸白釉冢睾胃宜??”孔子周游列國,經(jīng)匡地前往陳國,由于季氏的家臣陽貨曾經(jīng)凌暴匡人,而據(jù)說孔子“狀類陽虎(即陽貨)”,所以匡人圍住孔子師生的隊伍。這則對話就發(fā)生在他們被拘禁的時候。顏回說自己不敢赴死,不是愛惜自己的生命,而是要以生命拱衛(wèi)老師,面對老師可能面對的危局。這自然已經(jīng)意味著,顏回眼中的生死已經(jīng)超越了俗常的肉身生命的含義。即便孔子不幸遇難,“回必捐生以赴之矣。捐生以赴之,幸而不死,則必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請討以復(fù)讎,不但已也”(朱子《論語集注》引胡氏),顏回必定舍生忘死,為老師“捐生”“復(fù)讎”。顏回早逝,但子貢幸而長壽,余生以傳孔子文教為己任,叔孫武叔甚至以為子貢賢于孔子,子貢聽到這個傳言后說:譬之宮墻,賜之墻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墻數(shù)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ā墩撜Z·子張》)如果以宮室作為比喻,子貢自己的圍墻高度只能及肩,而孔子之墻則高數(shù)仞,至于宮墻之內(nèi)的“好”“美”與“富”,就更不可同日而語。這個高墻似乎成了阻礙別人(甚至于叔孫武叔這樣的魯國大夫)認(rèn)識到孔子之深邃的障礙。這似乎暗示了,孔門弟子在孔子所承繼的文明傳統(tǒng)中的使命中,其中重要一項就是解釋孔子的思想,這通常會被后世儒學(xué)視為經(jīng)學(xué)及其注疏的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但在孔子返回魯國,刪定六經(jīng)之前,他更希望通過政治實踐來達(dá)成自己的理想,這才有周游列國之舉。他周游列國的政治行為,根本目的仍舊在于實現(xiàn)“明王”或者“王道”政治,一種延續(xù)堯舜禹湯的文明理想,孔子有時只以一個“文”來形容: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這句話的背景同樣是孔子被匡人拘禁之時,出現(xiàn)在顏回與孔子對話之后,司馬遷還增加了一個細(xì)節(jié):“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懼。”(《史記·孔子世家》)懼怕的弟子當(dāng)中或許也有顏回,情形也更加急迫。我們可以將此理解為一個比喻:這是“不敢死”的顏回也無法解決的困境,但孔子以“死生”之說給這個生死之際一個回答??鬃ⅲ骸捌?,此也。言文王雖已死,其文見在此。此,自謂其身?!比A夏文明的傳承中,周文王是其中關(guān)鍵的人物,而孔子以一介士人的身份說:文王已歿,那么文明傳承之責(zé)不就在我的身上嗎?如果天要喪此文明,那么,我怎么可能看見如此輝煌的文明與禮制?如果天不喪此文明,則匡人又能對我如何呢?文明之存,就在于我。這段危厄之中坦然而力有千鈞的慨然之氣,是中華文明歷數(shù)千年而不墜于地的昭示。既然以比喻觀之,那么,孔子未必真認(rèn)為自己必然可以逃過這個現(xiàn)實的劫難,這個“茲”也就不必然指孔子一人,更可能是孔子與他的門人乃至于歷代不絕的儒者,先死者將此“斯文”傳于后死者,則個體雖死,而斯文長存。金儒王若虛《滹南遺老集》書前有元人李治的“集引”,文章寫道:先生今已矣,后百年千年得一人焉。食先生之余,廣先生之心,能使斯文之不墜,則雖百年千年吾知其為一日也。這就是不喪之斯文在金元之際的傳承。個體的生必然至于死,人也必然因此哀傷,但如果這個生命能夠有益于“文”,則“蒼蒼竟何意,未肯喪斯文”(文天祥,《自嘆》之三),也可以由生死而死生。如此豪邁在桓魋欲加害孔子時再度呈現(xiàn),孔子說:“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天生之德未必是人們常常以為的天生德行甚至圣人的天生之德,倒不如說,這是孔子自覺繼承的文明負(fù)擔(dān),并以此為命,所謂“五十知天命”?!疤臁弊只蛉孕枰恍┙忉?。天可以理解為命運之天,道德之天或自然之天,但就這里的語境來說,孔子言“天不喪斯文”,言“天生德于予”,即謂斯文的內(nèi)涵必然包含關(guān)于天的、整體的知識,甚至以這一知識為前提,并形成關(guān)于人的知識??鬃拥淖孕挪粌H僅是一種慨然豪氣,還來自于堅實的知識根基。這樣,天就有可能既是整體之天,也是求學(xué)者的個體之天。既已知此天命,生和死的界限就不再是截然的,因此面對桓魋的恐嚇,孔子“翛然”視之。現(xiàn)在,我們能夠回到先前沒有回答的問題,倘若顏回活著——或者子路也活著,就能夠?qū)崿F(xiàn)孔子的理想嗎?孔子卻又如此評價顏回:“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論語·子罕》)什么是“止”呢?歷代解釋紛紜。我們不妨借孔子的言行做個對比??鬃印叭ヴ敺彩臍q而反乎魯”,其實是一種止。他晚年不得不放棄現(xiàn)實政治的抱負(fù),“夫子行說七十諸侯無定處,意欲使天下之民各得其所,而道不行。退而修《春秋》,采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人事浹,王道備。”(《說苑·至公》)孔子自己尚且不能,如何能夠指望顏回或者子路乃至子貢等等一定可以“說諸侯”而有定處呢?某種程度上,“天喪予”和“天祝予”的感嘆,我們可以視為孔子對現(xiàn)實政治依舊存留的某種期待——即便是微渺希望的期待。而實際上,這已經(jīng)是孔子第二次退了。魯定公八年,孔子四十二歲,正值壯年的孔子從齊國返回魯國,“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yuǎn)方,莫不受業(yè)焉。”(《史記·孔子世家》)齊國和魯國現(xiàn)實政治皆偏離正道,所謂“禮崩樂壞”,孔子于是修此四經(jīng)以教學(xué)。兩次退當(dāng)然意味著兩次、甚至更多次的進,但至少就孔子的政治實踐之“生”而言,最后的退已經(jīng)意味著這種政治生命的終結(jié)。但也正是由于這兩次止或者退,六經(jīng)才得以完成,孔子才真正完成他的文明使命,死而為生。那么,假設(shè)顏回之不死,或子路之不死,就是保留一種理想政治的現(xiàn)實可能性,而非必然性。但更多的可能性,或者說現(xiàn)實政治更常見的可能性,則是無可避免的現(xiàn)實失敗。正如《春秋公羊傳》的結(jié)尾所言: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弊勇匪溃釉唬骸班?!天祝予?!蔽麽鳙@麟,孔子曰:“吾道窮矣!”似乎孔子終其一生,不但要面對自己的死亡,更要面對自己文明使命的凋落,乃至于文明的淪亡:“吾道窮矣”。但《公羊傳》筆鋒一轉(zhuǎn):何以終乎哀十四年?曰:備矣!君子曷為為《春秋》?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則未知其為是與?其諸君子樂道堯舜之道與?末不亦樂乎堯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也。顏回死、子路死、西狩獲麟,孔子將三個連續(xù)事件看作自己“道窮”的標(biāo)志,《春秋》于此絕筆,這似乎是一種無比暗淡的結(jié)局。但公羊家說,《春秋》之所以在此刻結(jié)束,是由于孔子修訂的《春秋》至此已經(jīng)完備的緣故,關(guān)于世界秩序、關(guān)于政治的善惡、關(guān)于人的生活以及在世界中的地位,孔子已經(jīng)言之詳備。但是,孔子作《春秋》僅僅為了撥亂反正的政治原則?或許還是因為心中對堯舜之道懷有的快樂吧?前者為憂,后者為樂。這個結(jié)尾讀起來看似有些奇怪,由孔子的哭泣哀嘆開始,最后竟然以“樂”結(jié)尾??鬃拥陌莸栏F如何能夠轉(zhuǎn)換為樂“堯舜之道”呢?并不起眼的“后圣”二字,或許可以作為理解的一把鑰匙。孔子所制的《春秋》,顯然不能夠成為當(dāng)時的實際政治原則,那畢竟是個無法施行的禮崩樂壞的時代,孔子其時也已經(jīng)退止到實際政治生活之外,因此他只是為了等待“后圣”。雖然許多漢代經(jīng)學(xué)家喜歡將這個“后圣”理解為孔子為漢立法,但后圣的實際用法頗為普泛。比如,司馬遷《太史公自序》中稱,自己的著作“成一家之言,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后世圣人君子?!卑喙獭稘h書·司馬遷傳》轉(zhuǎn)引時縮略為“以俟后圣君子”?!妒酚洝氛砹?jīng)的異傳,其作者自然就是繼承先圣孔子的后圣了,司馬遷的自我期許不可謂不高,而他所等待的,大約也是和他有相同志向的“后世圣人君子”。那么,孔子由悲而樂就不難理解了:早逝的顏回、參與實際政治臨死不忘正冠的子路、傳道的子貢子夏之徒、發(fā)憤著史的太史公、南宋似乎聲名不顯的李衡、元代更為卑微的李治……這必然是一個冗長的乃至于涵括太多無名者的名單,但對所有這些儒者來說,死亡固然是個體必然的命運,因此需要喪禮給予死者和生者生命尊嚴(yán)的安慰,但個體的生命過程卻因為理解人之為人的“仁”道、因為參與先圣后圣的文明傳承、因為分有這種文明的理性與溫度而樂。這時,我們再讀《論語》開篇那句“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恐怕會生出另一番激動或“樂”的情緒。郭雪波→ 孛兒只斤 · 闊端(中篇)
夏 榆→ 雪盲(中篇)
徐建宏→霍爾施塔特的輪椅
鐘 鳴→ 鼠王
南 帆→ 這個春節(jié)以及這個春天
袁 華→ 抱愧烈姬冢
魯 羊→ 短暫相逢(九首)
小 海→ 北凌河(外九首)
龐 潔→ 每天都有新的不安(外四首)
王立沙→ 日落的時候(外三首)
吳雅凌→ 費奈隆與詩教傳統(tǒng):《特勒馬科斯紀(jì)》繹讀
東 君→ 馬是名詞,敘是動詞
馬 敘→ 這年頭,做一些無用的事
吳清?!?共盼“富貴”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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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人文”馬敘藝術(shù)作品展
馬敘 -《釣》 紙上水墨 33×33cm 2017
馬敘 -《萬物生》 紙上水墨 63×33cm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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