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蘭勇
小文是最近寫的《紅樓夢》導(dǎo)讀的一部分,文中涉及的情節(jié)只限于第六十四回。由于本文是對小說中片段的賞析,所以文中各段在連續(xù)性上有些欠缺。
黛玉喜歡寫詩,寶玉特別喜歡黛玉的詩,寶釵則認為詩詞只是閨中游戲,并不重要。寶釵認為,對女子來說,最重要的是“貞靜”之德。寶釵認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而黛玉所詠的五位女子,恰恰是“有才色的女子”。黛玉對寶釵說“連你也可以不必看了”,當然是玩笑話,不必當真,但獨立出來看也有幾分真意在:黛玉所詠女子與黛玉本人,都是有才色的女子(各人之才并不相同),這正與寶釵的主張相悖,所以寶釵可以不看。
五美中,前四位女子命運相似,四人都在“紅顏命薄”之列。而紅顏之命薄,都或直接或間接地與君王無道相關(guān)。
第一位是西施,西施的人生帶有強烈的傳奇與傳說色彩。詩中寫的“一代傾城逐浪花”,指的是勾踐滅吳后將西施沉水溺死一事。西施的最終歸宿有各種傳說,后世流傳最廣同時也是最富有浪漫色彩的,是范蠡攜西施泛舟五湖。范蠡、文種都是勾踐的功臣,為保存越國及越國復(fù)興做出了重要貢獻。范蠡攜西施泛舟五湖帶有傳說色彩,不可全然當真,但范蠡在勾踐滅吳后功成身退一事則是確鑿無疑的。范蠡退出政壇,是為了避開勾踐的迫害。留在越國的文種,因勾踐的猜忌而最終被處死。勾踐溺死西施、賜死文種的做法,即古人所說的“敵國滅謀臣死”。詩接著寫,西施之早夭,不及東鄰丑女之善終,即有才色有作為的女子的命運反而不及無才無色碌碌無為的女子。
《虞姬》一詩,構(gòu)思巧妙。虞姬自殺,原因在項羽,項羽兵敗,虞姬不得不自殺。從史書的記載來看,虞姬的自殺,主要是迫于形勢,而非出于對項羽的真情,虞姬也不過是項羽諸多姬妾中的一個;從后世“霸王別姬”之類的故事看,項羽虞姬二人之間是有真情的。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傳,虞姬的死,是項羽戰(zhàn)敗、劉邦得勝的前兆。而黛玉偏偏把虞姬自殺與后來劉邦的功臣被殺作對比,突出劉邦的無端猜忌?!睹麇吩妱t以反問的句法質(zhì)問君王?!毒G珠》中,綠珠的死是權(quán)臣爭斗的結(jié)果,反映了西晉政局的混亂。政局的混亂,皇帝當然難辭其咎。
最后一首詩《紅拂》,則非常特殊。紅拂的身份本就特殊。虞姬、王昭君(明妃)、綠珠都見于史書,當然后世都把三人的故事作了文學(xué)加工。西施的名字不見于《左傳》《國語》,但史書中確實記載了勾踐向吳王獻美女一事,這些美女都沒有留下名字。其實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西施的事跡有不少是能與吳越之爭的史實對應(yīng)上的。紅拂的事跡見于唐傳奇《虬髯客傳》,紅拂屬于虛構(gòu)人物。
《紅拂》詩的特殊在于,黛玉一反前四首詩“紅顏命薄”的哀嘆之情,表現(xiàn)出對紅拂“女丈夫”氣概的贊頌。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女子無才”觀的束縛。不僅贊頌紅拂之才,更贊頌紅拂主動改變命運的膽識。
“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點,是男權(quán)社會對女子的歧視與束縛。寶釵所謂德,所謂貞靜,其實質(zhì)是女子對男權(quán)社會的依附與認同。黛玉是一位弱女子,常常服藥養(yǎng)病,又常常傷心落淚,從小到賈府后,活動范圍主要在榮府,但在黛玉身上,卻有一種沖破時代束縛的渴望與勇氣,盡管表現(xiàn)得不明顯,卻極其可貴。
寶釵不主張女子寫詩,但她卻很懂詩。“做詩不論何題,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隨人腳蹤走去,縱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義,究竟算不得好詩。”說得特別有道理。寶釵當然也是位有才色的女子。寶釵對《五美吟》評價很高:命意新奇,別開生面。但寶釵與黛玉的區(qū)別還是很明顯的。
黛玉常常借詩抒懷,黛玉的生命與詩是融為一體的。雪雁說黛玉“這兩日方覺身上好些了”,而黛玉仍說自己“身上懶懶的”,沒同探春去看鳳姐。黛玉的做法略有失禮之處。黛玉“胡亂湊幾首詩以寄感慨”,黛玉大概是感慨太深,尚未從詩的世界中走出來,因而無心顧及現(xiàn)實世界中禮節(jié)的問題。此回前面寫到了黛玉的祭奠,寶玉不知道黛玉祭奠的是誰,寶玉到瀟湘館時,黛玉已經(jīng)祭完了。書中始終未言黛玉祭的是誰。可能是寶玉猜測的,黛玉在私室祭奠父母;也可能是黛玉在祭奠“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后一種猜測與情節(jié)的關(guān)系更密切。
寶釵論詩,是講詩如何寫好,立意要不落俗套。詩是外在于寶釵生命的一種存在。黛玉因為感慨太深而在禮節(jié)上有疏忽,寶釵在禮節(jié)方面是處處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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