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背蹩床恢娭幸?,再看已是詩中人,如今成為他鄉(xiāng)異客,鄉(xiāng)愁卻變成了一張沉甸甸的車票,我在這頭,父母在那頭……
記我的文盲父親和母親
作者:李軍
感恩父母
父母沒上過學(xué),解放后雖然都上過夜校、進過掃盲識字班,小學(xué)生們也到家里送過字,可是母親仍然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父親會寫也費勁,平常只是用手戳(印章),父、母親是真真正正的文盲。
但我們覺得,父母雖是文盲但卻博聞強識、聰明睿智、治家有道、處事有方。我們從小就知道家中有很多規(guī)矩,大到接人待物,小到吃喝座站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父母對傳統(tǒng)家教不單單是繼承,而且還進行了創(chuàng)新,我們兄弟姐妹就是這和睦家庭、嚴格家教的受益者。
孩提時代,在我們眼里,父母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會的大能人。
四十年代初期,父親揣著身家性命、冒著全家被抓被殺的危險參加了革命,在林西縣由王逸倫介紹和發(fā)展,成為了地下共產(chǎn)黨員。解放后,留在了村里做事,每年都能到區(qū)(鄉(xiāng))里、縣里開幾次會,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見過世面的明白人。村民每當有婚喪嫁娶、鄰里糾紛、家庭矛盾等大事小情時,都愿意找父親,因為父親公道、明辨是非且不怕得罪人,遇事總能大事化小,把事情辦得圓滿周到、擺得四平八穩(wěn)。父親在家里是少有笑容的嚴父,常年都很晚才回家,偶爾白天回家,我們兄弟姐妹不管玩鬧的多喧囂,保證馬上作鳥獸散。父親還愛好新科技和老物件:人民公社成立后,經(jīng)濟有了大的發(fā)展,家里也逐漸殷實了,記得買過“洋戲匣子”(蘇聯(lián)進口的留聲機),一到過年來聽唱片的人擠滿了屋子;還給我們買了“彈琴”(鍵盤像紐扣,上面標注著音節(jié))、收藏過寶石眼鏡、玉石煙袋、瓷器······。父親還有很多的絕技:能一筆畫出展翅高飛或靜立的小鳥;用高粱、麻桿為我們做出圓、方等各種形狀的燈籠和風箏;每到秋、冬季,父親用馬尾、鐵絲做套放在山里,保證隔三差五獵回沙雞子、野雞、山兔(當時不禁止)等野味為我們解饞;還會用羊毛打成線,為我們勾織襪子;用木頭為我們做冰車、刻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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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母親身體嬌柔孱細、弱不禁風,卻精明聰慧、心靈手巧。五十年代初,農(nóng)村還都穿對襟襖、棉襠褲的時候,母親就學(xué)會了制式裁剪,用上了十里八鄉(xiāng)都罕見的縫紉機。可以不用去隊里出工勞動,在家里為村民做衣服,按件掙工分。開始做的時候人少,縫紉閑暇和利用早晚,還能到河邊堤堰開墾自留地,種些瓜果蔬菜改善生活??墒请S著手藝傳開了,全社幾十戶人家都不自己做了,甚至鄰隊村民也送來了布料。生意多了,母親就讓上小學(xué)的大姐做“賬房先生”,記在父親受表彰領(lǐng)回來的獎品------一個精致的筆記本上面(現(xiàn)仍放在母親的柜子里),作為秋收結(jié)算向各農(nóng)戶收取報酬的憑證。母親掙的工分比強壯的男勞動力都多,年底還能收到本隊以外村民按工分核算的現(xiàn)金。隨著母親裁縫量的增加,晚上也不得不加班做活,煤油燈顯然不夠用,因為亮度太暗、布絲棉絮飄落易燃也不安全,父親就為母親買來奢侈的玻璃罩燈。
父母雖然都目不識丁,但他們對文化的崇拜簡直是到了虔誠的地步。從小就嚴格的告誡我們,對帶字的紙片或書本不能丟、不準撕、更不允許坐在屁股下面。我們上小學(xué)時,每到新學(xué)期發(fā)課本,父母總是提前為我們準備下包書皮的材料。有時是舊草紙和報紙、理想中最好的當然是沒有褶皺,光滑耐磨的新牛皮紙,不過得到的幾率很小。常用的都是裝東西用過的袋子紙,有的很臟,父母剪下來擦干凈,用烙鐵熨平整疊好再用重物壓上。每年發(fā)書回家用的時候,父母保證按每人一份準備好了。從上學(xué)時起父母就規(guī)定,課本不準揉折、涂污,寧可撕破衣服也不可以把書本損壞。父母經(jīng)常囑咐我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對先生要比對父母還要尊敬,但父母卻瞧不起巫婆神漢和算命的。記得那時小村子每到過年節(jié)的時候都請些看唱本、說古書的先生,輪流派飯到我家,母親總是把家里最好的食材做給他們,東西少時我們自己再做別的飯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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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對為人處世、操業(yè)持家都有自己的理解和主張,大到房屋田產(chǎn),小到針頭線腦,別人很難改變他們的主意。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發(fā)現(xiàn),給他們提建議時,只要說“書上就是這么寫的”,父母一般不會立即反對,嘴上不說,心里可能已經(jīng)開始認真思考和斟酌了。
父母常對我們說“不識字就是睜眼瞎”,我們還開玩笑說“我爸你倆這樣的文盲挺好的”,母親就立刻還言“能比嗎?盲人看不見東西的痛苦你知道嗎?明天把你眼睛給貼上一天,你試試啥滋味”。從小我們都領(lǐng)教過母親語言的精、準、狠,父親手掌的寬、厚、大。家里家務(wù)不去干可以商量,唯獨不上學(xué)、不完成作業(yè)是絕對不允許的。父母雖然是文盲,但檢查我們的作業(yè)時,儼然像大“知識分子”一樣表情嚴肅、態(tài)度認真,雖然他們檢查不出對錯謬誤,卻會憑頁碼多少和清晰與否,看出我們是否認真地完成了作業(yè)。
年頭不好,生產(chǎn)隊送完公糧后分的口糧不夠吃,大多農(nóng)戶就把谷子、麥子直接烀成糠炒面,同時還添加大部分的野菜。母親常會帶領(lǐng)我們上山挖野菜,有些不知道是否可以作為食物,二老就先自己試著吃,在確認無毒之后才讓我們吃,所以在全村,我們兄弟姊妹認識的可食野菜總是比別人家的孩子認得都多。當時穿衣服的布匹非常稀缺,母親就把大的孩子不能穿的,給下一個拆洗改補,實在不能穿了再用糨子打成割補(把殘布拼成一塊用面漿糊粘在一起,疊幾層就叫幾層割補),用來做布鞋。物資匱乏、經(jīng)濟困難,供孩子上學(xué)也是家庭不小的負擔,上學(xué)用的草紙、鉛筆、小刀,每項都能換買1-3盒火柴。一般家庭只供男孩,認為女孩念書(上學(xué))沒用,父母卻執(zhí)意叫大姐上學(xué),大姐是附近女孩讀書的第一人。這讓我想起了那時的一件趣事:母親為了節(jié)省一根火柴,用火柴尾部到煤油燈上取火點煙,結(jié)果在放回火柴盒時引燃了一整盒火柴。我們笑她因小失大,為什么不直接到燈上點。母親還辯解說“你們知道啥?煙袋直接上去點,煙末會掉到燈芯上燈不亮,另外吸進煤油味煙也不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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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產(chǎn)隊中,勞動力多少就是貧富的象征,輪到我們哥仨上小學(xué)、初中時,家里因為搬家、蓋房非常困難,家里急需勞動力。但父母仍然堅持讓我們上學(xué),并明確地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愿意讀,一定會讓我們把書念完。父親年近花甲,仍然選擇生產(chǎn)隊中最辛苦、報酬最多的牧工。母親自然也成了護工,清掃圈舍、接羔保育、添草上料、飲水喂奶。我上中專時選擇了有助學(xué)金的師范學(xué)校,兩個弟弟上了高中,家庭開支愈來愈大。本來節(jié)儉的父母更加節(jié)食縮食,卻從不囑咐我們省吃儉用,母親說“這是我們沒能耐,你們別學(xué)”。實際上父、母親平常的勤勞節(jié)儉早已潛移默化了我們,使我們養(yǎng)成了崇儉養(yǎng)廉、知道了“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的道理。為了不耽誤我們開學(xué),從來不求人的父母,不得不提前籌款,舍出老臉向親戚朋友求借學(xué)費。這時父母告訴我們“人家的錢不借給你屬正常別惱,借給你是情誼要銘記,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一時期,我們發(fā)現(xiàn)父親額頭的皺紋更深了,母親的面龐也更加憔悴了。
光陰荏苒,父親去世多年,老母親(94歲)仍然健在,小老弟都快退休、其余也都奔七奔八了,我們沒有辜負二老的期望,父、母親對我們兄弟姊妹也都很滿意。有人說,家族止于三代,老母親卻四世同堂、兒孫繞膝,仍腿腳靈便、思路明晰。閑暇時和她嘮嗑問她“爸爸為什么冒那么大的風險加入共產(chǎn)黨”,母親說“三伏天耪地你爸沒衣服穿,反穿羊皮褲在來回路上遮羞,到地里脫下赤身裸體干活”、“給人耪青,東家用雞蛋頂工錢,回家吃了,鄰居大戶看見扔出去的蛋皮,非說是偷撿了他家雞蛋,理由是你家沒雞哪來的雞蛋?”、“他入黨我不知道,當時沒生你們,就我倆人了無牽掛,就是知道也不怕”、“沒有共產(chǎn)黨,哪來這樣好世道,不解放,能不能有你們姐弟五個都說不一定,生了也得餓死”。
清夜靜思、感慨無限:人啊,生于父母、活于家庭、求知于學(xué)校、融納于社會,這是一條不可逆的人生之路。同樣的路,卻因每人走法不同而結(jié)出各異的人生之果,不管這果是苦是甜,必須由自己吃下。沒有父母,何來我們的血肉之軀?沒有家庭,我們都是一孑游子;沒有家規(guī),我們將像脫韁野馬。報答吧,生我養(yǎng)我育我的父母;珍惜吧,兄弟姐妹骨肉相連的親情;繼承吧,我們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齊家理論;奮斗吧,讓我們每個人都活出燦爛的人生。
承父母哺育之恩,讓我學(xué)會如何做人,托家庭涵養(yǎng)之福,使我知道怎樣走好人生之路,我愛我的文盲父母。
二0二一年十一月九日于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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