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存在主義哲學大師,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早就點破了生活的荒謬本質(zhì)。他選擇了反叛與激情,義無反顧地燃燒心靈,猶如西西弗斯推動著永恒的巨石。
荒謬,也正是我們所處時代的一個關鍵詞。來自加繆的遙遠回音仍然可以鼓舞我們,如他所寫,“在遺忘的深處,從我面前再現(xiàn)的那些時光中,還留有對純粹激情的一種完美的回憶,對于懸浮于永恒之中的時刻的回憶?!?/span>
每個人一生中的不同階段都有各自的主題詞。而我從加繆的散文集《西西弗的神話》與《反叛者》中領悟到,一個人青春時代的關鍵詞應該涵蓋:反叛、自由與激情。
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那幾年與加繆的散文不期而遇的。那正是一個反叛和激情的年代,一代敏感而躁動的青年人在反叛中尋找到了揮霍青春激情的方式。從對父權的反叛,到對政治的反叛,繼而過渡到對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主流文化的反叛,反叛作為無可替代的主旋律伴隨了一代人的青春歷程。加繆的《反叛者》與《西西弗的神話》則使一代人對反叛和激情的體認上升到生命哲學的高度。我們震驚于加繆創(chuàng)作于1942年的存在主義名著《西西弗的神話》的開篇。加繆在全書的第一句就指出:“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自殺。判斷生活是否值得經(jīng)歷,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睆拇嬖谥髁x立場出發(fā),加繆認為生活的本質(zhì)是荒謬的,唯一的選擇就是告別生命。但是自殺也是荒謬的,生存本身正是人的宿命。剩下的出路就是順從或反叛,而加繆最終選擇的是反叛。加繆的哲學最終導向了一種反叛哲學,導向一種自由精神,導向?qū)ι痛嬖诘囊环N激情態(tài)度。這種激情的內(nèi)涵就是要全身心地投入和擁抱生活,正像那個受諸神懲罰的西西弗。西西弗把巨石推上山頂,而石頭由于自身的重量又重新從山上滾下,西西弗便一次次地推著石頭上山,永遠周而復始。在他人看來,西西弗的生存是荒謬的,但是加繆卻認為西西弗是幸福的,西西弗每次推石頭上山都是在實現(xiàn)他自己的宿命,“他的命運是屬于他的,他的巖石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的周而復始的行為就是對荒謬的反叛,當西西弗走向巨石的時候,他成為了自己的真正的主人?!段魑鞲サ纳裨挕纷罱K倡導的是對人類荒謬的生存處境的反叛,并在這種反叛中確立自己的生存意義。真正的反叛并不是對一切思想和信仰的虛無主義式的任意唾棄,也非“垮掉的一代”式的反社會反文化的頹廢行為。加繆告訴我們,真正的反叛恰恰是一種以決裂的方式表達出來的執(zhí)著和熱愛。反叛意味著棄絕之后的眷戀。沒有熱愛和眷戀,反叛將成為無目的的自我宣泄和自暴自棄,但是沒有反叛和棄絕,熱愛和眷戀也會失卻它的生命強度和濃墨重彩。在反叛和棄絕的背后,蘊含著對生命和世界的更深沉的眷戀和更深刻的領悟,真正的反叛永遠像加繆那樣灌注著持久而熱烈的激情。
一種對于可能逃避我的東西的悄然的激情,一種在火焰之下的苦味。
“激情”是《反叛者》中更重要的范疇。這本散文使我了解到加繆貌似冷酷而內(nèi)心充滿熱情,或者按加繆的語匯說,這是一個為激情而生,也為激情而死的人。激情是加繆賦予自己的生命的內(nèi)在的形式,正如他在《反叛者》中所說:在遺忘的深處,從我面前再現(xiàn)的那些時光中,還留有對純粹激情的一種完美的回憶,對于懸浮于永恒之中的時刻的回憶。
這種激情維系的是完美和永恒。它使加繆超越了以荒謬著稱的存在主義哲學,成為加繆理解自由的生命存在的主導形式。激情意味著個體生命所稟賦的近乎本原的對于世界的執(zhí)著:了解人能否懷著他的諸種激情生活,了解是否接受這些激情的深刻規(guī)律——即它們在迸發(fā)出來的同時也燃燒了心靈——這就是全部問題所在。
因此,“把世界放在我雙手中”構成了反叛的更內(nèi)在的維度。反叛不是為了遠離世界,而恰恰是為了擁有世界,正像加繆充滿激情的話語所表達的那樣。在這個時刻,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應生活在歷史中或違背歷史劍拔弩張,為的是重新經(jīng)受考驗并且奪得他已經(jīng)擁有的東西:他田地里微薄的收成,對這塊土地的短暫的愛情;在一個人終于誕生的時刻,必須留下時代和它青春的狂怒。
激情已經(jīng)外化為生命的本質(zhì)力量,甚至于它所能擁有和把握到的東西是什么已經(jīng)不是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留下時代和它青春的狂怒”本身。20世紀90年代隨著商品化大潮的如期而至,一個反叛和激情的時代已經(jīng)宣告終結(jié)了。當新世紀的一代人對所謂的“主流社會”和消費時尚趨之若鶩的同時,他們與真正的反叛就越來越疏遠,與自由的激情就越來越陌生。加繆及其在80年代末與中國的反叛和激情時代的碰撞,已經(jīng)日漸成為一個彌足懷念的遙遠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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