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將至,近日來天氣悶熱,今下午一場久違的甘霖如約而至。坐在辦公室里靜靜地整理著文件,聽著外面“噼噼”“啪啪”的雨聲,不禁想起南宋詞人蔣捷的——寥寥數筆卻字字鏗鏘,繾綣著無可奈何這世事無常的憂傷,滿蘊著溫柔憐惜那韶華易逝的惆悵。
雨滴滴進了回憶,想起年幼時的自己,最愁夏天暴雨中去上學,因為清貧的家中沒有一把經得起風吹雨打的傘。唯有一把全家公用的舊傘很不結實,太容易被暴風雨摧毀,于是每逢下雨天,我若獨自撐傘去上學,便會被雨水淋濕衣角、浸濕鞋子。
然而下雨天常常會有優(yōu)待,那時弟弟蹣跚學步,母親卻總是擠出時間騎著自行車送我去學校。途中她不時一手扶著車把,一手伸到雨衣的后襟將我瘦小的身子往里拽拽裹裹,我習慣了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一頭鉆進母親的大雨衣里,緊緊貼在她的背上,在她的裹挾中不知不覺間到了學校。
在二十多年前的濱海街道辦事處,經濟發(fā)展相對滯后,交通也并不方便。那時沒有四通八達的公交車,更不用說校車了,小學生們大多結伴步行去上學,即使個別孩子有家長接送,交通工具也僅限于自行車和摩托車。我的母校大珠山中心小學,位于珠山腳下黃海之濱,自然風光秀麗宜人。同學們多半出身普通農民家庭,所以每逢下雨天上學途中,我會碰見好多和我一樣被裹在父母雨衣下的孩子。一路上母親騎著自行車,我被雨衣裹著緊貼在她的后背上,常常會聽見相鄰的自行車上有同學喊我的名字,未等我掀開雨衣蒙著的眼睛,常常會聽見一句:“猜猜我是誰?”
母親怕我摔著,叮囑我不要好奇抻頭看對方到底是誰,我便乖乖躲在雨衣里,聽著那薄薄雨衣外“滴答滴答”的雨聲。待到了學校,母親顧不上擦一把額前的雨水,先把我抱下自行車,輕輕掀開她身上的大雨衣,微笑著喚我探出頭來,檢查一下我的衣服是否淋濕。我發(fā)現自己的衣角在一路風雨中安然無恙,抬頭望望,母親自己卻淋濕了鬢發(fā)和衣衫……因為下雨天,家長們都會給孩子中午的飯錢。我們一年級的小孩子,中午通常去校門口買一包方便面和兩包海帶絲,帶回教室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干吃,竟都吃得津津有味。那時候物價低,一包五鮮方便面只需五毛錢,兩包海帶絲三毛錢,所以大多家長通常會給孩子一塊錢。母親卻總會給我兩塊錢,我不要,她非硬塞給我。
下午放學時停了雨,同村的伙伴們一起步行回家,有的伙伴會用午飯剩下的兩毛錢買塊“司必林”泡泡糖,邊走邊吹著泡泡,晃著書包,有的伙伴會向我借五毛錢買個冰淇淋細嚼慢添。其實,不管是不是下雨天,我書包里總會有塊兒八毛的零花錢,有時是媽媽下雨天硬多塞給我的,有時是爺爺賞給我的嶄新零錢。然而記憶中我雖吃了很多家人給買的冰糕和甜點,自己卻很少隨波逐流去買那些可有可無的吃食,只是喜歡買書和文具,習慣將剩下的零花錢放進大伯分給我和弟弟們每人一個的漂亮小皮包包里。在外讀研一時,村里突然拆遷,父母忙著搬家時收拾我的書籍物品,母親不經意間在書櫥的抽屜里發(fā)現了那個被我遺忘了二十多年的寶貝包包,打開見里面竟有厚厚的一疊嶄新零票兒:一毛的、兩毛的、五毛的……最大的是幾張一塊的,數了下竟有三十九元六角錢。母親數完便忍不住打電話笑著講此事,此時我正在五千里之外的歌樂山麓嘉陵江畔,悠然站在寢室陽臺上凝望著外面暴雨如注,觸景乘興吟著柳宗元的詩“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母親電話里和藹的話語如一縷溫暖的陽光照進我的心房,她心疼我小時候節(jié)儉懂事,囑咐我在外不要委屈自己。其實我從小無欲無求,孩提時代只是把不需要的零花錢隨意塞在包里罷了,而我從小學到研究生花了家里多少錢,她卻從沒算過。她當年高中畢業(yè)沒有機會讀大學,那么溫雅知性的女子卻只能待在農村,而她和同樣命運的爸爸相濡以沫,任勞任怨地用辛勞換取了子女生活的安逸。世界上只有父母對子女,會毫無怨言、不計任何回報地無私付出。
我的導師說:“女孩子,不管是窮養(yǎng)還是富養(yǎng),若沒有和諧的家庭環(huán)境都會養(yǎng)出不可救藥的拜金,若沒有一個知書達理的母親都容易養(yǎng)出虛榮勢利的浮躁?!蔽矣泻芏嗳秉c,卻并不虛榮拜金,而我的淡泊寧靜隨遇而安,應該歸功于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母親。
長大后,很多同學朋友不明白我為何那么戀家,其實主要原因是家中父母伉儷情深環(huán)境溫馨。而我覺得令我眷戀的家庭環(huán)境雖也有父親的功勞,卻主要歸功于我的母親,她溫雅恬靜,雖然不施粉黛卻有著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的容顏,她雖然只有高中學歷卻有著寬廣博大的度量胸襟。年幼時的我很淘氣也很自私,母親總是在下雨天護著我而淋濕自己,如今我過了而立之年,每逢下雨天,記憶深處總是蓄積著刻骨銘心的雨滴。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雨滴,從雙眼滲進了回憶……作者簡介:高雪,開發(fā)區(qū)七中教師,從小喜歡閱讀與繪畫,滄海一粟,靜觀世間桑田滄海,默覽書中古往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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