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正遭遇一場經濟災難。
根據歐盟統(tǒng)計局8月中旬公布的數據，歐盟國家7月份的年通貨膨脹率上升至9.8%，歐元區(qū)國家的通貨膨脹率達到了8.9%。
這兩個數字，是歐盟統(tǒng)計局1997年對各國有統(tǒng)計以來的最高通脹水平。
換句話說，整個歐洲目前幾乎都在經歷幾十年來最嚴重的通貨膨脹。
◎ 2022年7月，歐盟國家的整體年通貨膨脹率與通脹率最高的十個國家。
圖片來源：Statista
要知道，一年前的7月，歐盟27個成員國的年通脹率只有2.5%，歐元區(qū)國家的通貨膨脹率僅有2.2%。
然而，一年時間，歐洲天翻地覆。
導致這一切的直接原因，自然是俄烏沖突發(fā)生后，俄羅斯對歐洲能源供應的減少。
2021年，俄羅斯為歐盟國家供給了1550億立方米天然氣，占歐盟全年天然氣進口量的40%以上。
可現(xiàn)在，隨著俄羅斯天然氣供應不斷減少，歐洲能源價格飆升，進而導致電費、取暖費、食品價格等全面提升。
◎ 2019年1月-2022年7月，德國的電價起伏。
圖片來源：Statista
為了應對迫在眉睫的經濟問題，歐盟不得不推進能源供給多元化，尋求其他的天然氣來源。
它將目光看向了一個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國家：
阿塞拜疆。
01.
為什么是阿塞拜疆？
7月18日，歐盟與阿塞拜疆簽署了一項新協(xié)議，旨在提升該國向歐洲的天然氣出口量。
目前，阿塞拜疆每年向歐盟輸送約8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協(xié)議簽署后，阿塞拜疆明年出口歐洲的天然氣將增加到120億立方米，到2027年之前將擴大至200億立方米。
對此，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說：
「這將有助于填補俄羅斯天然氣供應的削減，為歐洲的供應安全作出重大貢獻?！?/p>
◎ 7月18日，馮德萊恩與阿塞拜疆總統(tǒng)阿利耶夫握手。
圖片來源：Anadolu Agency
不過，這被一些人視為「亡羊補牢」，是歐盟在現(xiàn)實壓力下不得已而為之的補救措施。
事實上，歐盟并非不清楚能源供應要多元化。
早在90年代，隨著歐洲自身天然氣產量下降與對俄羅斯天然氣的過度依賴，多元化的聲音就從未停止。
去年5月，在介紹「北溪2號」爭端的《德國的能源，會被普京扼住咽喉嗎？》一文中，我們也提到過歐洲對于天然氣來源問題的持續(xù)關注，以及歐盟推進相關方案的嘗試。
可是，從美國進口液化天然氣的成本過高，非洲的基礎設施與技術不那么成熟，只能有限供應。
最后，歐盟能源的進口大頭，還是需要依托于歐亞大陸的管道天然氣進口國。
◎ 2017年，英、法、德等國的天然氣進口選擇情況。
圖片來源：Statista
歐亞大陸的天然氣出口國當中，對歐洲最重要的國家有三個：
俄羅斯、伊朗和阿塞拜疆。
三個國家中，俄羅斯在俄烏沖突之前，與歐洲的關系稱不上太和睦，但貿易往來基本正常，可以滿足歐洲的需要，但歐洲不希望過度依賴俄羅斯。
俄烏沖突之后，則直接鬧掰。
歐洲與伊朗之間，長期處于緊張關系，不可能大量進口天然氣。
因此，阿塞拜疆就顯得尤為特別。
2008年，歐盟委員會發(fā)出倡議，計劃從里海與中東地區(qū)到達歐洲的天然氣供應路線。
于是，「南方天然氣走廊項目」（SGC）應運而生。
SGC自2015年開始建設，2020年起正式為歐盟供應天然氣。
它從阿塞拜疆境內出發(fā)，天然氣的供應來源主要是沙赫德尼茲氣田。
這是阿塞拜疆最大的天然氣田，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氣田之一，目前已探明儲量約為1.2萬億立方米，可以滿足未來很長時間的出口需要。
而且，SGC還有著很強的地緣政治意義。
從地圖上看，SGC的管道分為三部分：
首段南高加索天然氣管道（SCPx）自阿塞拜疆穿過格魯吉亞。
中段跨安納托利亞天然氣管道（TANAP）經過土耳其。
尾段跨亞得里亞海天然氣管道（TAP）通過希臘與意大利，輸入歐盟。
它全程繞開俄羅斯和亞美尼亞，前者掌握著歐洲天然氣命脈，后者則是與阿塞拜疆不共戴天的國家。
這意味著，SGC在地緣政治上相對安全，不會出現(xiàn)半路被俄羅斯或亞美尼亞「卡脖子」的情況，可以為歐盟較為穩(wěn)定地提供天然氣。
不過，SGC雖已投入使用，但過去兩年中，出于成本、慣性與穩(wěn)定性等諸多因素，歐盟并未特別重視它，主要能源供應仍依靠俄羅斯。
可俄烏沖突后的現(xiàn)實壓力，使歐盟不得不開始更加重視與阿塞拜疆的能源合作。
因此，五年內，既為歐洲也為土耳其供應天然氣的TANAP的運輸量會從160億立方米增加到240億立方米，還可能進一步增加到310億立方米。
只為歐洲供應天然氣的TAP的運輸量將從100億立方米提高到200億立方米。
當然，比起俄羅斯每年出口歐盟與近月來減少的龐大天然氣量，阿塞拜疆提升的供應量不足以堵上缺口。
正如國際能源署署長比羅爾（Fatih Birol）警告的，在短期內：
「僅依靠非俄羅斯來源的天然氣絕對不夠，補充的供應量根本不足以替代俄羅斯的削減量?！?/p>
但從更長遠的角度看，歐盟終于邁出了能源供應多元化的重要一步。
況且，阿塞拜疆目前還在開發(fā)兩個新氣田，加上目前已探明的超過2.6萬億立方米天然氣儲量，阿塞拜疆與歐盟的能源合作在未來很可能進一步加深。
◎ 馮德萊恩與阿塞拜疆外交部長巴伊拉莫夫（Jeyhun Bayramov）握手。
圖片來源：AFP
然而，對歐盟來講，卻要面對一個重要問題：
從阿塞拜疆大量進口天然氣的確豐富了來源，可這真的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亦或更像是一個「剛出狼窩，又入虎口」的無奈之舉？
02.
這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7月，歐盟宣布與阿塞拜疆達成合作之后，迎來的反響中，有很大一部分卻是批評。
例如《政客》（Politico）8月17日的一篇文章標題是《歐盟與阿塞拜疆的天然氣協(xié)議是在重蹈覆轍》。
文章作者抨擊歐盟，認為他們不應該與一個不尊重人權的專制國家達成合作。
其實，這樣的擔心有一定道理。
阿塞拜疆總統(tǒng)阿利耶夫（Ilham Aliyev）是前總統(tǒng)的兒子，自2003年上臺至今，已連續(xù)19年統(tǒng)治著國家。
他執(zhí)政期間，當地的社會活動家與反對派面臨迫害。
◎ 2013年10月12日，巴庫，阿塞拜疆警察抓捕一位反對派支持者。
圖片來源：Reuters
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Josep Borrell）在一份報告中強調，盡管阿塞拜疆在經濟方面有可取之處，但在民主、法治和人權方面并非如此。
報告特別強調阿塞拜疆在立法方面的問題，例如限制新聞自由的媒體法案，以及「在確保維護人權和基本自由方面的缺陷，特別是對集會、結社和言論自由的限制」。
因此，正如達芙妮·卡魯阿娜·加里齊亞基金會提醒歐盟的：
「歐盟決定制裁俄羅斯，然后與另一個由貪污腐敗分子管理的國家簽署協(xié)議，這值得懷疑。因為，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用對一個貪污腐敗國家的依賴來取代對另一個國家的依賴?！?/p>
事實上，作為一個與俄羅斯類似，擁有大量能源儲備的專制國家，阿塞拜疆未必不會成為一個小號的俄羅斯。
可即便清楚這一點，出于現(xiàn)實原因——對能源的需要，歐盟對阿塞拜疆還是整體保持友好姿態(tài)。
這在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之間的納卡戰(zhàn)爭中，可以得到一定的證明。
《為什么這兩個國家如此仇恨對方？》一文中，我們介紹過這場戰(zhàn)爭的來龍去脈。
此外，阿塞拜疆背后還站著一個重要國家：土耳其。
兩國雖然在宗教上有所差異，土耳其以伊斯蘭教遜尼派為主，阿塞拜疆以什葉派為主，但由于都是突厥語民族，歷史淵源深厚，因而時常被稱為「一個民族，兩個國家」，親密得能穿一條褲子。
同時，前文提到的SGC必須穿過土耳其才能抵達歐洲。
經由這一線路，歐盟的確不會被俄羅斯和亞美尼亞影響，卻會受到阿塞拜疆與土耳其制約。
這更增加了這一區(qū)域地緣博弈的復雜性，也使得歐盟不得不從現(xiàn)實利益的角度出發(fā)，慎重而較為友好地對待阿塞拜疆。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能源是今日歐盟最大的問題，是歐盟的阿喀琉斯之踵。
在能源問題上，在俄羅斯與阿塞拜疆之間，歐盟始終進退維谷。
◎ 伊朗前總統(tǒng)魯哈尼（Hassan Rouhani）、阿利耶夫與普京的合影。
圖片來源：Wikipedia
對于歐盟來講，選擇與阿塞拜疆合作，大概稱不上是令人滿意的合作，卻是不得不為的選擇。
歐盟會不清楚阿塞拜疆是個專制國家，會不清楚它國內的人權問題嗎？當然不會，它清楚得很。
然而，現(xiàn)實壓力讓歐盟不得不妥協(xié)，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換句話說，歐盟當下面臨的問題，其實是根本沒得選。
從長期來看，歐盟從對一個國家的依賴轉移到了對另一個相似國家的依賴，并很可能會因此被再次拿捏。
但如果不希望經濟繼續(xù)惡化下去，就必須依托阿塞拜疆在短期緩解能源供應短缺的問題。
這也昭示著，在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歐盟無論有多無奈，也只能選擇現(xiàn)實。
而當它的阿喀琉斯之踵已被人握住，在未來的更多沖突中，或許會看到更多因現(xiàn)實壓力而對價值主張的妥協(xié)?！?/p>
參考資料
EU signs deal with Azerbaijan to double gas imports by 2027. Aljazeera, 2022-07-18.
Why Europe Didn't Ramp Up Caspian Gas Imports Sooner. Eurasianet, 2022-08-20.
Arzu Geybullayeva. Azerbaijan and EU energy deal prioritizes energy over human rights. Global Voices, 2022-07-28.
Gligor Radecic. The EU-Azerbaijan gas deal is a repeat mistake. Politico, 2022-08-17.
Gubad Ibadoghlu. What the EU's new gas deal with Azerbaijan could mean for Europe's energy security. LSE, 2022-08-03.
Kirk Mcdaniel. EU inflation hits new record high of 9.8%. Courthouse News, 2022-08-18.
Maximilian Hess. Will a New War Crash Europe's Azerbaijani Gas Dreams?. Foreign Policy, 2022-08-04.
Nargiz Mammadli. Europe Set to Increase Azerbaijani Gas Supplies via TAP, TANAP. Caspian News, 2022-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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