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從文學到美學【No.969】
三度赤壁成東坡
一位從四川眉州走出來的青年才俊,意氣風發(fā),長袖善舞,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不但仕途得意,更是文壇耀眼的明星。從皇室到達官貴人,再到普通民眾,無不喜歡他,更喜歡他的詩詞文章。
宋,元豐二年。也許是因為滿懷文人的傲骨,不愿與新、舊兩黨同流合污;也許是因為恃才傲物,不愿隨波逐流;也許是因為面對百姓,不愿尸位素餐;也許是因為木秀于林遭人嫉妒;也許......., “烏臺詩案”真真切切發(fā)生了。罷官,入獄,審查,受盡折磨,一度到了崩潰的邊緣,甚至連遺言都交代完了,就差走上斷頭臺。也許是上天垂憐;也許是天念英才;也許是還有一些人間清醒的權(quán)貴在親人的努力下,最終明白過來,堪堪留下了一位風華絕代、滿腹錦綸、談笑人生、流芳百世的文壇巨人-----蘇軾。
黃州,蘇軾出獄后被貶謫的地方,團練副使,一個被監(jiān)管的職位。身心疲憊、窮困潦倒,更慶幸死里逃生是當時最真實的寫照。因為是戴罪之身,沒有地方住,只能借住在舊廟里。在最無助的時候,給很多朋友寫信,想得到朋友的理解和心靈的慰藉,可沒有得到任何回復。《卜算子》是他最真實的心境吧!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不過很快家人們也都趕到黃州與蘇軾一起生活。舊廟是住不了了,找了一處廢棄的驛站,暫時棲身。不過驛站靠近長江,也算是不錯的江景房來聊以自慰了。住的解決了,一大家子人吃的咋辦???蘇軾的好朋友馬正卿向黃州太守請求,'于郡中請故營地數(shù)十畝,使得躬耕其中?!?不久,原太守離任了,繼任太守徐君猷很同情蘇軾的遭遇,就把黃州城東緩坡上一塊營房廢地給了他。雖然廢地上瓦礫遍地,雜草叢生,但在全家人的努力下,以及村民的幫助下,終于有了自己的田地了。
唐代詩人白居易曾在忠州,為了美化環(huán)境,率先躬行,寫過在忠州最著名的《東坡種花》二首,其中有“持錢買花樹,城東坡上栽?!?“東坡春向暮,樹木今何如?!钡脑娋?。蘇軾仰慕白居易,自己剛好在黃州城外的東坡上也有了自己的田地,從此自號“東坡居士”。從順水順風的家鄉(xiāng)到窮困潦倒的黃州;從仕途通達的廟堂到九死一生“烏臺詩案”;從萬人仰望的才俊到挽袖擼腿的莊稼漢,也許這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也慢慢撫慰著蘇軾受傷的心。只有腳踏實地的東坡勞作,才是最真實、最接地氣的生活。
經(jīng)過二年多的沉淀和自愈,在家人的陪伴下,生活也慢慢好轉(zhuǎn)起來。蘇東坡也慢慢從陰霾中走出來,心中也多了無限感慨。元豐五年夏,《念奴嬌·赤壁懷古》應運而生。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法。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擼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看著滾滾東去的江水,遙想著多少英雄人物,都在歲月的長河中漸行漸遠。再看看自己曾經(jīng)一腔熱血,滿懷豪情想成就一番事業(yè),為國為民奉獻自己的一切。最終因詩詞獲罪,差一點丟掉了性命。今日,神游當年的戰(zhàn)地,可笑自己多情善感,早早地生滿了白發(fā)。人生就像一場夢一樣,只有舉起酒杯祭奠這萬古的明月。
雖然蘇軾已經(jīng)走出最困難的時期,可心中的不甘還是難以平復。甚至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被坑害,會被下獄。甚至可能都丟掉性命,所以說一切都像做夢一樣,誰又能想的明白哪?又有誰能夠不多愁善感哪?也許這就是無常人生吧!只有舉起酒杯祭奠自己曾經(jīng)的過往。
壬戌年秋,既元豐五年秋,七月十六日。蘇軾與朋友泛舟于赤壁之下,江風拂面,水波不驚,任憑船兒在茫無邊際的水面上飄蕩,自由自在,隨心而飛,就和神仙差不多。喝酒喝的高興了,就扣舷而歌。有會吹洞簫客人按節(jié)奏為歌聲伴奏,可洞簫聲越來越悲涼,像哭泣、像傾訴、像哀怨、聽得讓人要落淚。蘇軾整理整理心情問:“為什么蕭聲如此悲怨?” 客人回答:“觸景生情,想象曹公孟德一代梟雄,揮手千軍萬馬,對酒當歌,戰(zhàn)船綿延千里,旌旗蔽日,而今天又在哪里呢?何況我們在水渚上捕魚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為友,駕一葉小舟,相互敬酒,如滄海一粟,我們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暫,你看看這長江沒有窮盡。我想與仙人遨游天地,與明月相擁永存世間,可這是不可能的,只有寄托在悲涼的秋風中罷了?!倍K軾道:“你可知道這水與月,還有這不斷流逝的江水,其實并沒有真正的逝去?時圓時缺的明月最終并沒有增加或減少??梢?,從事物易變的方面看,天地間無時無刻都在變化。從事物不變的方面看,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么可羨慕的呢?凡物各有各的的歸屬,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即使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這江上的清風;山間的明月;送進耳邊的聲音;進入眼簾的形色;沒有人可以禁止,可以享用不竭也。這是上天恩賜沒有窮盡的寶藏,你我盡可以享用?!笨腿烁吲d的笑了,重新清洗杯盞斟酒。菜肴和果品也都吃完了,只剩下一片凌亂。在船里相互枕墊著睡去,不知不覺天就明了。
這就是再度東坡的《赤壁賦》。此時的蘇軾已經(jīng)更加清醒的明白自己要什么,而不是去抱怨生活怨天尤人。即使客人仍然為他報不平,覺得生活辜負了他。他這么有才華的人,整天只能與這江水為伴,砍柴捕魚,耕種勞作,白白浪費了大好的生命與年華,覺得很不值得。但客人不知道的是,蘇東坡已經(jīng)從“烏臺詩案”的陰影中更加清醒的走了出來。從更高的維度來看待生活,此時已經(jīng)有了更高的境界。所以他告訴客人,變化是外在的事物,不變的是自己的內(nèi)心。不要在意陰晴圓缺,因為月亮最終沒有增加或減少;也不要在意遠去的江水,因為江水最終沒有逝去;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終究也不是你的。只有好好享受眼前的美好,才是真正屬于你的。
同年十月,蘇軾與客人再次來到赤壁之下,被后人稱為《后赤壁賦》的佳作噴薄而出。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于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wǎng)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于是攜酒與魚,復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讒①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傍晚和客人在回家的路上,看著四周情景,心中就高興起來。哼著小曲,聊著天,有了客人沒有酒和菜,這么美好的夜晚怎么度過呢?剛好有客人說:“傍晚撒了網(wǎng)捕到了魚,魚有了,那酒哪?”蘇子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說:“知道你有時候突然需要酒,就保藏了一斗酒?!?這不就是一位普通居家男人生活中最真實的寫照嘛!來了客人,心情高興,想喝點小酒,老婆又賢惠,這不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再次到赤壁下游玩,因水位下降,季節(jié)不同,與上次情景截然不同。蘇子像小孩一樣登高趴低,攀樹上崖,大聲長嘯與高山共鳴,大風刮起,波浪洶涌。感覺恐懼悲哀,靜默屏息,令人畏懼,不可久留,回到船上。把船劃至江心,任憑它飄到那里停泊??彀胍?,寂寥時,一只鶴橫穿江面從東飛來,翅膀很大,羽毛潔白,戛戛地叫著向西飛去了。后各自回家睡覺,夢見一位道士,問:“赤壁的游覽快樂嗎?”蘇軾借景生情,這赤壁下的情景不就是生命中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有開心就有悲傷,有驚喜也就有恐懼,其實是很平常的事情了。用仙鶴與道士表達了蘇子的入世和出世,從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再到看山還是山的蛻變。
從元豐二年到黃州,到元豐五年的三度赤壁,蘇軾完美詮釋了自己的心路歷程,碟變成了真正的蘇東坡?!盀跖_詩案”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點,也許有的人永遠也站不起來了;也許有的人要用一生來消化;只有內(nèi)心強大的人,對生活充滿樂觀的人,才能在逆境中迸發(fā)出更絢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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