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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散文】董雪靜:換親之痛

No.262

換親之痛 

 河南鄧州 董雪靜

01

1978年10

魏小芝的媽媽決定答應(yīng)媒人的提議:用18歲的閨女給23歲的兒子新明換一門親事,這樣她可以不出彩禮,順便解決一雙兒女的婚事。

因為小芝一家是外來戶,故此小芝爹媽幾十年來一直都低調(diào)做人,生怕得罪了人招致報復(fù)。

2年前小芝的爸爸在熬了數(shù)年糖尿病折磨后撒手西去,留下一個被病掏空的家和娘仨。小芝媽身體也不好。

小芝家也是迫于無奈:獨門獨戶,人勢太單,沒有家族護佑,誰家也不愿意把姑娘嫁進來,況且這個家已經(jīng)窮得底朝天了。

換親對象是40里外的田莊。

田家有兄妹7人,最小的妹子叫小花,除了老大田東山外,5個哥哥都已娶親成家單過,這次就是讓小花換親給自己大哥換來一個老婆。

田東山已經(jīng)30出頭了,沒有上過學(xué),相貌有點磕摻人,還是個駝背,所以才沒有姑娘愿意嫁他。當(dāng)這些信息面對魏家時都被媒人刻意隱瞞了,媒人是田家的拐彎親戚,自然是偏向田家的。

換親的弊端就是:舅媽也是親姑,姑父也是親舅,身份錯不開,尷尬。

本來,能用“三頭轉(zhuǎn)”(三家男女錯開互嫁互娶,形成一個循環(huán)姻親關(guān)系)解決的就盡量不用換親,可媒人實在找不到愿意同時與魏家和田家結(jié)親的人家,只得出此換親下策。

當(dāng)小芝媽給她說了換親的事后,小芝心里還是很難受的,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心儀的人了,是同村的,只是不知道對方喜不喜歡她。如今心事還沒說破,自己已經(jīng)肩負起給哥哥換親接續(xù)自家香火的艱巨任務(wù)了。

現(xiàn)實是不允許小芝有其他想法的,當(dāng)媽的身體已經(jīng)不好,她就有義務(wù)為媽和哥分憂。


02

1978年11

按照媒人提前的約定,經(jīng)雙方同意,互不提條件,互不要彩禮,為防范瑣碎小事影響婚姻,當(dāng)天雙方各自嫁娶,新娘子不再回門,婚后10年內(nèi)互不來往。

小芝嫁進田家才看到田東山的真實尊容,直接就哭了,一直到了晚上寧死不肯上床睡覺。田東山也知道自己的條件讓這個18歲的姑娘委屈了,就沒有勉強,把床留給小芝,自己在洞房門口打地鋪對付了一夜。

婚后連著幾天,小芝都不肯讓步,死活都不讓田東山上床。為顧全面子,無奈之下,東山在洞房里繼續(xù)打地鋪,冬天可真夠冷的,他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但他愿意用自己的退讓暖熱小芝的心, 30多年一個人都過來了,如今女人已經(jīng)在自己屋里了,以后的日子也有盼頭了,他情愿等她回心轉(zhuǎn)意接受他。

家里其他人并不知道內(nèi)情。

小芝這邊卻鐵了心不接受東山,一看見他就打心眼里厭惡。一想到自己未來一輩子要與這個丑男人過日子,小芝死了的心都有了。

娘家是回不去了,那就只有逃婚這一條路了。

小芝與東山虛與委蛇應(yīng)付著,私下暗暗留意著,等待合適機會。


03

1979年1

接近年關(guān)了,臘月二十三,東山舅家表弟結(jié)婚喊他過去幫忙,他那天有點喝高了,也很累,回來躺倒地鋪上就直接睡了,睡的很沉。

小芝開始行動了,她約莫著時間,盡管冬天人們?nèi)胨^早,她還是不敢大意,一直等到深夜(那時候農(nóng)村還沒有計時的鐘表),才背上裝了自己僅有的兩身衣服的包裹,悄悄的跨過睡在地鋪的東山,輕輕的開了門,出來后又小心翼翼的掩門,怕驚動村里的狗叫,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走,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響。

等走出村子,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見,小芝摸索著順著幸福渠邊朝著娘家相反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趔趔趄趄往東狂奔,摔倒了爬起來繼續(xù)跑,一直不敢停,平時懼怕的鬼啊怪啊的啥也顧不得了,只聽得耳邊北風(fēng)呼呼吹,耳朵都凍木了沒有感覺了,可身上一直汗不干……..

天亮了,小芝不知道跑了多遠,又渴又餓,滿臉是傷,可還是怕距離田莊不夠遠被人發(fā)現(xiàn)追來,她拖著麻木的腿腳,繼續(xù)沿著水流方向往前挪。

天黑之前,小芝的腳扭傷了,實在走不動了,最后昏倒在河邊一個村子邊。在倒下之前,她聽見了有幾只狗圍著她“汪汪”狂叫。


04

1979年春節(jié)

小芝在新野大王營安定下來,就在她累倒的那個村子。

王大嬸做晚飯前去井邊提水,聽見村邊群狗亂叫,自家的大黑狗也在其中,這才發(fā)現(xiàn)了小芝,與自家男人一起去抬了回來,暫時安置在家里。盡管自家日子也緊巴巴的,每頓飯多加一碗水還是可以的。

大嬸家里三個孩子,大的12歲,是個閨女,在上小學(xué),兩個小子,

一個剛上學(xué),最小的才5歲。天冷,小芝與大嬸閨女還有倆小子擠在一個床上暖和。

大嬸同情小芝的遭遇,也說小芝眼下不能回娘家,如果回去肯定要被抓了再送回田莊。雙方婚姻既成事實,她反悔的話她媽她哥首先都不答應(yīng)。

大嬸問小芝愿不愿意就在新野這邊找個婆家重新成家過日子,小芝點頭,但提出:必須年齡相當(dāng),她看著順眼了才行。

省了彩禮錢,大嬸樂得做這個媒,近水樓臺先得月,就讓自己婆家本家三個婚齡侄子和一個小叔子分別與小芝見了面,最后小芝相中了略顯秀氣的小叔子黑娃,就在正月初六成親圓房,與大嬸做了好妯娌。


05

1979年春天

小芝懷孕后格外想媽,也不知道媽身體咋樣了,田家有沒有去家里鬧,自己一聲不響逃了,可心里總是不踏實,始終是塊心病。

小芝在夢里看見媽了,母女忍不住抱頭痛哭,被黑娃喚醒后流著淚說她實在是想媽了。

黑娃與哥嫂商量,大家都不同意小芝現(xiàn)在回鄧縣娘家看望,說肯定兇多吉少。最后決定央求黑娃耍猴戲的姑父去鄧縣打探情況。

半月后,黑娃的姑父回來了,報告的消息讓小芝又驚又怕,沒聽完就癱在地放聲大哭:“我的媽呀……..”

原來,臘月二十三夜里小芝偷跑后,早上醒來東山就發(fā)現(xiàn)了,連飯都顧不上吃,帶領(lǐng)自己5個弟弟直接去了魏家要人,可魏家母子也不知道小芝在哪里,說小芝根本就沒有回過家。

田家6兄弟哪里肯信,見魏家不肯交出小芝,就強行把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的妹妹小花帶走了,小芝的哥哥魏明哭著追出很遠也無濟于事。

正是田家兄弟上門這一鬧,魏家母子和村里人這才知道小芝嫁了個啥樣的人,但小芝媽和哥一點兒也不后悔,認為只要能讓哥哥成個家,妹妹做點犧牲是應(yīng)該的。

魏明母子把所有親朋好友家都找遍了,都沒有小芝的音信。有人說小芝是不是跳河自殺了,可沒有聽說哪里有發(fā)現(xiàn)死人了。

小芝媽身體本來不好,被田家鬧騰一番,還被田家說了些難聽話,真是又氣又急,氣的是閨女自私不體諒娘家,急的是如果年初一閨女回不來,兒媳婦就要被打胎,兒子的家就散了。

小芝媽的病加重了,魏明的嘴巴急出了水泡,但他還是寄希望妹妹能在田家的限期內(nèi)回來。

年初一到了,小芝沒有出現(xiàn),田家真的在春節(jié)期間強行用中藥給小花打胎了。

消息傳到魏家時,魏明瘋狂了,叫囂著:“小芝只要回來,我非劈了她不可!讓她給我兒子抵命!”

大年初五夜里,小芝媽用一根麻繩把自己吊房梁上了。

田家情況也不好,田東山覺得因為自己導(dǎo)致妹妹打胎了,妹夫小家也被拆散了,怪自己不爭氣拖累妹子,他再也沒臉見人了,勉強支撐到正月十五,晚上趁著月光,獨自去幸福渠砸開冰窟窿把自己身子放進去了,幾天后才被人找到。

換親,結(jié)果成了魏田兩家悲劇。

小芝這下更不敢回娘家了,真怕被哥哥撕了。她成了一個孤女,與周圍那些買來的四川“蠻子”一樣,成了沒有娘家的女人。


06

1999年春天

黑娃的姑父說他在魏家營耍猴演出,小芝娘家的老房子已經(jīng)倒塌了,自小芝媽死后,村里人好多年沒有見過魏明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村里沒有給他分責(zé)任田,但戶口還留著。

兒子問小芝:“媽,魏明是誰?”

“是你舅舅?!?/span>

“我咋沒有見過?我還當(dāng)我沒有舅舅哩!”

“……”小芝不知道如何作答。


07

2019年春天

小芝上了央視的尋人節(jié)目《等著我》來尋唯一的親人。

小芝訴說40年想家想哥心路歷程,為自己當(dāng)年的自私和考慮不周造成幾條人命而悔恨,幾十年里心靈倍受折磨,每逢節(jié)日她更是難過,有親人卻不知道在哪里。

這些年清明節(jié)她總要回到魏家營給爹媽燒紙,給墳加土,若不是這么多年的堅持,爹媽的墳都要找不到了。

自己已經(jīng)60歲了,這些年因為憂傷思念,又積勞成疾,身體不好,她怕自己說不定哪天就走了,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想在有生之年再見哥哥魏明一面,當(dāng)面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諒。

主持人等小芝陳述完畢,就讓她站到舞臺中央,把手放在“幸福之門” 手掌開關(guān)上,等著門打開…..

門開了,一個老人流著淚從門里出來跑向小芝,一下子抱住她:“妹呀,哥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媽,是我連累你們了……當(dāng)年不該犧牲你的幸福給我換親,沒有考慮你的感受……..”

65歲的魏明當(dāng)年受了很大刺激,離家流浪到了外地,后來在河北給人當(dāng)了上門女婿,生活安定,兒女雙全。他也想過尋找妹妹的,可是當(dāng)年沒有一點妹妹的信息,不知是死是活,連尋找方向都沒有,等同于大海撈針,只好放棄了。魏家營是傷心之地,他就一直沒有回來,哪里想到妹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

40年后兄妹團聚,當(dāng)年的換親陰霾徹底從心頭清空消散,陽光重新照進來。


08

小結(jié)

換親和“三頭轉(zhuǎn)”是特定時代產(chǎn)物,更是窮困見證典范,時代車輪滾滾向前,隨著改革開放,這些特定時代產(chǎn)物也早被遺棄,埋葬到歷史的舊日角落里了。

對于現(xiàn)在戀愛結(jié)婚自由,追求個人幸福的婚齡男女是無法理解和想象的,更是不可接受的。

今天的幸福自由生活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這是通往富強文明自由法制道路上的具體表現(xiàn)。

不知正讀此文的你,可否認同。還猶豫什么,認同就動手點贊吧。

作 者 簡 介

作者:董雪靜

董雪靜(董改勤),1968年人,一個心地善良感情細膩的慢熱型中年女子,喜歡文字卻不怎么擅長表達,養(yǎng)點簡單的花花草草,熱愛并珍惜生活。


中州作家文刊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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