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榮亞
2013年4月5日凌晨一時，飽經(jīng)滄桑的母親辭別了人世。對于受苦受累一世的老母親來說，八十六歲辭別這個人世，也許是一種解脫，因為這個世界虧欠老母親太多了。
據(jù)村里的老人講，老母親是十九歲來到這個家里，而此時的父親還是一位頑皮的孩子，正在讀書，祖母一人操持家務(wù)。母親的到來，自然成了家庭的主要勞動力，誰能想到如此堅強的母親，竟然是三寸金蓮，腳還不如一個成人的巴掌大，就是這雙小腳撐起這個家。
在我的印象里，母親是一個不知道疲倦，不知道勞累的人。我們一家上有年邁的祖母，下有兄妹四人，父親在外地工作，有沒有叔伯兄弟，里里外外只有母親一個人操勞。從我記事時起，第一個起床的總是母親，母親起床以后，首先打掃院子，然后做飯，做好飯叫起外祖母和我們兄弟姐，等我們吃完飯，母親隨便吃點，洗刷碗筷后，匆匆忙忙地上工去了。
白天干強壯男勞力的活，晚上在油燈下打草包、紡棉、織布、縫衣服、做鞋子……再苦再難也要讓一家人體體面面地立于人前。長期的生活磨礪，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使母親有了剛強的性格，也有了自己的一套處世方式。她克己、律己、做事力求完美，絕不讓人挑出錯來。
在外人的眼里，母親性格剛強。因為母親從不在外人面前流淚，從不在外人面前說出自己的不如意，從不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出柔弱的一面；但在孩子的眼里，母親是溫柔的。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從不動手打罵過我們，哪怕被我們氣得暴跳如雷，總也舍不得打我們一巴掌。母親常說：“我們家里人口本來就少，生活也夠苦的，孩子們也不容易，我舍不得打孩子?。 ?/p>
我記得上小學(xué)的時候，開學(xué)有一段時間了，我的三元五角錢的學(xué)費和書本費一直沒有交上，老師一再的催促，我也沒有交，最后老師叫我們這些沒有交學(xué)費的學(xué)生回家。我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以后，發(fā)現(xiàn)家里只有祖母一人，于是我對祖母說：“學(xué)校里叫我交書費，不叫不讓上了?！弊婺干鷼獾卣f：“我哪有錢交!”我聽后生氣的離開了。
當(dāng)晚上，勞動完一天后的母親回來之后，了解事情的經(jīng)過后，顛著小腳到了鄰居家，借了好幾家才借到，第二天我才回到了學(xué)校。在我的記憶里，這是母親第一次借錢也許是最后一次借錢，以后每次學(xué)費都是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
母親常教育我說：“出門在外，少說話多做事！”“走遍天下，都是喜歡勤快人。”所以我無論在那個單位都進我最大的努力，做到“勤快”。這一點確實也令我收獲頗豐。
我考上學(xué)后，由于剛到一個新的環(huán)境里，許多的東西都需要買，手里的余錢很快就花完了。由于害怕父親的責(zé)問，我不得不想給遠在老家的親人要十元錢。幾天后錢如期而至，我高興幾乎跳起來，可打開信封的剎那間，我又激動又難過，激動的是家里人給我寄錢來了，難過的是，我要十元錢，只給我寄來了十元錢。
說實在的，我手里捏著著十元錢確實有點失望，因為僅僅這十元錢很難解缺錢之渴，于是我將花銷壓倒最低，總算度過了難關(guān)，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給家里主動要一分錢?；丶液笪医o母親談起這事，母親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我不當(dāng)家??！”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母親還時不時的提起這十元錢的事，每次都有深深的自責(zé)。她感覺好像欠我什么似的。實際上，這件事在我的腦海里早已經(jīng)淡忘了，但是母親這幾十年來一直沒有忘記。
母親幾乎沒有到過餐桌吃過飯，家里來了客人，母親每次將飯菜做好，端到餐桌以后，母親一個人默默的回到廚房，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吃著剩飯、剩菜。都是由祖母在客廳陪客人吃飯，哪怕是母親娘家的人來，也是祖母陪同客人吃飯。曾經(jīng)幾次我都是到廚房喊母親上桌吃飯，母親也沒有上去過，后來我們也就習(xí)以為常了，每次吃完飯，我們一放下碗筷，母親就迅速的收拾干凈。
工作后，我很少回家了。每次回家，我的衣服幾乎都是母親給洗。記得一年的寒假，我回到家，把臟衣服換了下來，因為天冷我想等等再洗，年過七旬的母親發(fā)現(xiàn)后偷偷的給我洗干凈，晾好。每次我都說,我自己能洗時，母親總是說：“哪有男人洗衣服的?！?/p>
母親邁進八十歲以后，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手腳也不太靈便，有時候脫衣不及時，甚至于解手到衣服里。我記得去年暑假，我回到家，發(fā)現(xiàn)母親換下來的衣服泡在水里，我沒有說什么就給母親洗了出來。母親發(fā)現(xiàn)后，責(zé)備我說:“衣服臟，不要你洗?！焙髞?，母親再換下來衣服總是藏起來自己洗，從來不叫我插手。每次我要幫忙時，總是說：“臟，不要你洗，我自己能洗！”
今年寒假，我本打算再次回家陪伴老母親過年的，可以由于一些意外情況，沒能成行。春節(jié)后也是由于這樣那樣的事情沒有回家。沒有想到的是，母親最后一個春節(jié)，我卻沒有陪在母親的身邊。春節(jié)過后，萬物復(fù)蘇，春暖還開，我想母親終于熬過了這個寒冷的冬季，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了吧！可是家里的一個電話徹底打碎了我的幻想，我匆匆忙忙的回到家，看到老母親躺在她的那張小床上，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
望著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后悔、自責(zé)、難過、悲傷……一起涌上心頭，真的是欲哭無淚??！
自從母親躺倒以后，不吃不喝，不聲不響。有時候看到母親痛苦的咬牙堅持的情景，我都不忍心看下去，只好默默地離開。母親就這樣堅持著，期盼著，期盼著所有的親人一個個的都到她的跟前，讓她看一眼。這樣一直堅持了三十三天，但是母親還是帶著遺憾走了。我知道母親遲遲不肯離開的原因是她舍不得她一手置辦起來的家，舍不得她的孩子們！還有舍不得她養(yǎng)的小狗、小貓、小雞……
母親是勤勞的，她的一生是在忙碌中度過的。據(jù)一直在家陪伴老母親的兄長說，母親就在病倒前的頭天晚上還在放繩子、打草包。
母親是堅強的，她在別人面前從來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然而，我曾經(jīng)多次在家看母親在偷偷的擦干眼淚，我曾經(jīng)聽一位大嬸子說過，母親有時候在沒有人的時候，一個人嚎啕大哭，把心中的怨恨、委屈發(fā)泄出來，然后又拿起工具繼續(xù)勞動。
母親是善良的，她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雞蛋，煮熟后喂養(yǎng)撿來的小貓，直到現(xiàn)在，這只小貓有時候還會偷吃煮熟的雞蛋，在母親病重期間，這只小貓一直，還有她親手為陽的幾只小狗，幾乎沒有離開她半步，每天盡心盡力的守護著家里的大門。
母親是溫柔的，她從來不打罵我們，但是她常常的教育我們怎么做人，常常率先垂范，我們兄弟姊妹四人，雖然沒有什么大的成就，但都可以說是本本分分。這還影響到她的孫子，她的每位孫子孫女幾乎都是在她的撫養(yǎng)下長大的。也幾乎都是在她的供養(yǎng)下讀完書的。她的一個孫子在她病重期間甚至這樣說，奶奶要是不在了，我也就不會來了。在他的心里奶奶也許就是家，家也許就是奶奶。
母親是善解人意的，工作后，我常?；丶蚁肴o母親一些零花錢。母親每次都是拒絕，她說，你們出門在外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我在家花不著錢。我要錢有什么用，即使有點錢她也都留給她的孫子了。
母親是知恩圖報的，只要鄰居們送給她一口吃的她都念念不忘，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再還給人家。而且母親常常在我耳邊念叨：誰誰給她一碗豆腐腦，誰誰給她送來一碗別樣的飯，誰誰給她好吃的東西，有時候還叫我給買點東西送給人家孩子吃。
母親是平凡的，然而母親又是偉大的，在母親病重期間和去世后，莊鄰們幾乎都到母親的病榻前探視；在母親去世后，大人小孩幾乎都到母親棺材前痛哭一場，寄托對母親的哀思。
母親走了，離開我們已經(jīng)馬上四年了，然而我還常常以淚洗面，常常在夢中和母親相聚，今天是母親節(jié)，我不知道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母親生活的是不是還是這樣的辛苦，是不是還是這樣的操勞。
愿母親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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