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各位親,你相信嗎?
人的記憶總是經(jīng)不起安靜的沖擊,在寂寥的夜,我喜歡讓自己的思緒信馬由韁。但一切的一切,集中在姥姥身上時,內(nèi)心的漣漪,便迅速泛起,姥姥的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院中的菜園、廚房的鍋臺,或是堂屋里更簡單的物件,都會直沖我的腦際。一切有關(guān)聯(lián)的記憶片段,斷斷續(xù)續(xù),便由模糊逐漸清晰起來。
姥姥,觸及我靈魂深處的字眼,完全可與母親等同。我生命里厚重的人。此刻,那個長發(fā)高高盤起,用發(fā)髻系于腦后,裹著小腳的形象,在我的心里陡然變得鮮活。
記得三姨去北京接姥爺?shù)陌嗳スぷ鞯臅r候,還不到十八歲,是響應(yīng)國家最后一批頂替接班的政策,晚了就沒有辦法農(nóng)轉(zhuǎn)非了。那時小姨初中剛剛畢業(yè),年齡不夠,頂了二姨的戶口。那時我舅舅也想接班,無奈我舅舅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他想以假離婚的方式脫離開農(nóng)村,那時候這樣的例子太多了,然而一旦接班或者考學(xué)走了,就要重新去選擇生活了,家里的一切只有拋掉。
所以我舅母死活不同意,鬧了幾場,終于作罷。二姨的年齡剛剛好,然而恰好剛說妥了對象,散了說不過去,只好由小姨來接班了。從此三姨就成了我姥姥最大的牽掛。
我舅舅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他認(rèn)為自己不能接班去北京工作完全是姥姥的錯。因為姥姥太偏愛小女兒了。我三姨身體不好,有哮喘病,每到夏天就憋得喘不過氣來。每隔幾年,我姥姥就要只身北上,去三姨家里住一段時間,幫她收拾家,拆洗棉衣。直至1997年冬姥姥在三姨家去世,那一天仍然洗了半日的衣服,因為覺得身子乏,歪在床上躺了一下,從此就睡著了,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一年香港回歸,是一個舉國歡慶的日子。然而對于我來說,卻是最難過最不堪回首的一年。因為悲傷過渡,身體失調(diào),有半年我的身體處于亞亞健康的狀態(tài),神情恍惚,過不來。
我自小在姥姥家長大。小時家里窮,我長年住在姥姥家,從小到大所有單衣棉衣全是姥姥給做。姥姥這個人,會做活,又干凈,好強(qiáng),心眼好,然而好說。姥爺在外幾十年,每過幾年,我姥姥就帶著孩子們?nèi)ダ褷斈抢镒∫欢螘r間,她給我姥爺?shù)墓び褌冏雒抟?,套被子,洗衣服,做飯,誰家有難就幫誰家,從不閑著,她的活計好,又干凈勤快,人人都喜歡她。風(fēng)風(fēng)雨雨,一個家都是姥姥在支撐。
直至我上了小學(xué)三年級,姥爺才告老還鄉(xiāng)。然而兩個人在一起卻不大習(xí)慣了,幾乎天天吵。晚上我姥姥不停地抱怨這個抱怨那個,我姥爺偶爾回她幾句,假若好長時間聽不到姥爺?shù)幕匾魰r,她還要忍不住問一聲是否睡了?直至夜深,我與表哥表妹都聽得乏了,漸漸地也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天不亮,我姥姥就醒了,開始續(xù)著前一夜的話題,兩個人接著吵,天蒙蒙地亮起來,我姥姥便開始催促我姥爺起床去做飯、燒水、喂豬。等到一家人都起了床,我姥爺?shù)娘堃呀?jīng)上桌了。姥姥做活做慣了,看不得人閑著。一輩子她沒有支使過我姥爺,也寂寞了一輩子,等到老了,終于逮著了機(jī)會,她是一刻也不想讓我姥爺閑著了。
我姥爺外出這么多年,大約在心里也有著很多的虧欠,所以無論我姥姥說什么,我姥爺并不認(rèn)真生氣,也不放在心上,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重復(fù)著,現(xiàn)在想來,或許這也是他們表達(dá)感情的一種方式。總以為這樣的日子是可以長長久久的,我們永遠(yuǎn)不長大,而姥姥、姥爺也永遠(yuǎn)不老。
等我上了小學(xué)、然后是中學(xué),沒有時間住姥姥家了,只能寒暑假去住幾天,隨著年齡的增大,也不愿意走親戚了。然而每次去姥姥家,我就象回自己家一樣,還沒有進(jìn)門,就在院子外大聲地喊:姥姥,我來了。姥姥總是從院子里應(yīng)聲走出來。好象她就等在門口似的,等我進(jìn)去。
有一年我特別能吃能喝,而我的表哥表妹表弟三個人加起來還沒有我吃得多,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說什么也不想住在姥姥家了。回家說給母親聽,說是吃不飽。不好意思吃。再去時,我母親就把話傳給了我姥姥,吃飯時特意地用大碗盛了飯給我,而且一直勸我,我是更加不好意思不吃了,結(jié)果吃撐了,那一晚聽姥爺講以前外出討飯挨餓的事,我坐在椅子上一動也沒敢動,那些飯就在嗓子眼里堆著,因為一低頭一動就會吐出來了。
那一夜撐得幾乎沒怎么睡覺,這也是我生命最初死要面子太自尊不好意思拒絕所得的懲罰。從此規(guī)勸自己:只好老老實實做人,不可聲張?zhí)搫荨?/span>能吃多少吃多少,絕不能再因為面子餓著自己或者撐著自己。
三個閨女婿里面,她最喜歡我父親。并非因為我父親是教師,在農(nóng)村里算什么高地位,而是我父親長得白凈、清秀,知書達(dá)理,而且對她也很孝敬。她每次來我家里住著時,我父親總是很鄭重地買肉或者殺雞,無論住多久,我父親也從來不板臉。而且我父親說起話來總是帶著笑,不多話,不饒舌。
相比而言,我三姨夫在她眼里就成了十惡不赦之人,我三姨夫愛說話,這也是北京人的毛病,喜歡貧嘴。一臉絡(luò)腮胡,膚色發(fā)黃,每頓飯二瓶啤酒,自斟自飲,喝起酒來從不與我姥姥說話,而且有時從路上遇到也不說話。最重要的是她認(rèn)為我三姨受氣,不當(dāng)家,事事都順著我姨夫,而且每天喝完酒之后,還要給他悶一杯茶水。
當(dāng)然這都是她的錯覺,因為她并不常在三姨家住著,三姨父又是不拒小節(jié)之人,又懶,又喝,難免會被她看不慣。我父親也是懶的,她也心疼我母親做得太多,然而她并不認(rèn)為我父親可氣。偶爾說起來,也是說我與弟弟被慣壞了,不知道也不會體諒母親。
我們對三姨夫的了解完全是她的一面之詞。而且他們幾年不回家一趟,根本不接觸,所以總覺得他不是一個可意的人。然而等到姥姥去世,三姨三姨夫扶柩南歸,所有人都覺得三姨夫其實是一個挺不錯的人,挺會說話,也挺穩(wěn)重。只是我姥姥對小女兒太愛了,要求太完美,所以才會覺得事事不如她意。一個家里,誰當(dāng)家不當(dāng)家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彼此尊重,相親相愛,能夠平平安安白頭到老,誰能說不是幸福的呢?
我父親去世之后,我母親一個人在家里種地,每到農(nóng)忙,我姥姥就支使著我表哥表弟去幫我母親干活,干完活再回自己家里吃飯,連我母親也跟著一并去了。每到趕集的日子,我姥姥總是叮囑我姥爺路過我家的時候,買一些菜留給我母親。我姥姥不停地給我姥爺與三姨要錢,因為三姨接了班,有固定的工資收入,而姥爺有退休金。她要了錢并不花,都拿來接濟(jì)我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她就來我家里陪我母親住一段時間,幫我母親干活,做飯,做針線。假如沒有時間,她就一次次捎信讓我母親去她那里。我母親成了她最大的心事。
我舅舅因為沒有接班,常常抱怨我姥姥偏愛小女兒,找事生氣。有一次居然想分家另過,壘好了鍋灶,我姥姥捎了信,喊我母親去家里,讓我母親為他們分家。我母親卻不愿意多管,到最后勸了這個勸那個,又和解了。我那時就想,我舅舅真是太任性了,畢竟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怎么能怨我姥姥呢?或許孩子在母親面前,再沒有道理的事情,他要據(jù)理力爭,做母親的也只能容忍,不會與他一般見識的。
這種事情,又怎么好怨呢?我常常覺得我三姨也挺不容易的。身體不好,又遠(yuǎn)離了家人。文化程度不高。在那樣一個高度發(fā)達(dá)高速發(fā)展的大城市里,能夠安身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工作的單位破產(chǎn)之后,她與我三姨夫一起買斷下崗,然后在路邊開了一家小賣鋪,做了幾年,小買鋪生意不好,又托了我三姨夫家的親戚找了一份工作,雖不累,然而工資也不算太高。
假如舅舅真的接了班,人生地不熟,連個親戚朋友都沒有,想要吃飯我想都是困難的。哪有現(xiàn)在這樣舒服。想種地就種地,不想種地就給孩子們種了。自己開家小診所,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想看病就看病,想不看就打打牌。有養(yǎng)老保險,吃喝不用愁,孩子們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什么都不用他操心。
誰是幸福的,誰又是不幸的呢?誰也說不準(zhǔn)。
姥姥去世的時候,家里老人們都說到底還是得了三姨的濟(jì),死在了三姨的家里。這是她們的緣份。誰死在哪里都是有定數(shù)的。
姥姥去世的時候七十五歲。她的心臟猝死,我想最大的可能是糖尿病引發(fā)的并發(fā)癥。她沒有去三姨家之前,我想已經(jīng)有著很多不好的跡象了。記得她北上之前,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我們坐在表弟家的門廊下聊天,她似聽非聽,表情淡漠,有些倦怠般的蒼老遲頓的感覺。我想她自己應(yīng)該也是知覺的,所以絕不會在那樣的身體狀態(tài)下還要去三姨家看一看。
那一次是我弟弟與表弟一起陪她去的。她說要等著過了年再回來,我弟弟與表弟剛剛到家兩天。誰知道她也回來了,回來的已是沒有知覺的一具尸體,她的知覺,她的微笑,她的皺紋,她的心底的怨苦快樂,一生的磨難,牽掛,對親人的愛與關(guān)心,心疼的責(zé)備,都哪里去了呢?
再無處尋!再無處覓!
我親愛的姥姥,十一年過去了。一年一年。似水流年。
我痛失了您的愛。再去哪里尋找?!
只能在這里記下我對您的愛與回憶。雖然這回憶只是淺淺的一部分。
我無以回報,而且還沒有來得及回報,就永遠(yuǎn)地失去了您。然而您給我的愛與溫暖還常常溫暖著我的心。使我可以有勇氣一直走下去。
我始終覺得:只要姥姥在,她永遠(yuǎn)是那個待我們?nèi)缰耆鐚毜娜耍笏募纠餃嘏缢沟年柟?,總能照亮我們你心靈深處的孤寂與陰霾。姥姥也是我們一生中最無私最真切的陪伴,無論我們走到哪里,總離不開她時時眷顧的目光。
我是個幸福的孩子。雖然現(xiàn)在的我已不再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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