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明的網(wǎng)世界
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人的一生，短暫而豐富：或轟轟烈烈，或平平凡凡，或色彩斑斕，或起伏跌宕，或情趣別致……
我母親的一生除了默默無聞外，更多的則是無奈。母親的一生是無奈的一生，用現(xiàn)代人生質(zhì)量標(biāo)準(zhǔn)去評判她的一生，似乎是“毫無‘價值’的一生?！?/p>
母親剛五歲的時候，她就失去了父親，之后只有跟隨遠(yuǎn)嫁的外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家和一些陌生的人生活，再以后，十余歲的她被送人做了童養(yǎng)媳。童年，給予母親的只是茍且求生，活下來就好。
初次體會到母親無奈的人生掙扎和忍辱負(fù)重的奮斗，是在我六歲的時候。那時，為了維持全家8口人的吃飯和生存，真是苦了母親。為了多掙公分，母親要求去生產(chǎn)隊養(yǎng)豬場當(dāng)飼養(yǎng)員。
那時，養(yǎng)豬場一年四季，全靠撈水草割野草當(dāng)飼料，在那里干活的全都是男勞力，母親去后跟其他人一樣，每天一部平板車，下河撈水草，早去晚歸，一天一車，天天不斷。有一回星期天，我跟著母親下河，看見母親用草繩將褲腳纏緊，跳下水去，用鐮刀割水下的苲草，割一會兒，就往岸上撈一會兒。
中午就用菜團充充饑，下午又割。那時水里螞蟥又多又大，母親每次從水里爬上來，身上總是趴滿了螞蟥，她就吐一口唾液，對著螞蟥狠勁一拍，螞蟥就掉在了地上，被螞蟥趴了的那一塊就留下一個血印，鮮紅鮮紅的血就汩汩直往下淌。在養(yǎng)豬場撈水草，母親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中，可惡的螞蟥究竟吸了母親多少血，誰也不知道。白天是這樣，晚上呢？有時半夜里我起床小便，就看見母親不是在摘洗野菜，就是在縫縫補補，昏暗的燈暈下，母親佝僂著身，瞇起眼，蠟黃蠟黃的臉上顯出的滿是疲憊。
那些年，爺爺腿傷長了一個大瘤，長期病臥在床，4個孩子大的10歲，小的剛兩歲，一家8口人的吃喝拉撒，幾乎全部擱在母親的身上。鬧饑荒的那兩年，除了剛兩歲的小弟弟每頓吃大米稀飯外，我們一日三餐不是野菜就是紅芋干子、玉米餅，即便是逢年過節(jié)也不例外。
記得那年臘月三十中午吃團年飯，我眼巴巴地看著小弟弟碗里白花花的大米飯，實在忍不住，偷偷用筷子挑了一點吃了，不巧被父親看見，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滾了幾滾，母親見狀趕緊撲上去護住我連連說：“都怪媽沒有用，都怪媽不好”。說著說著，淚水嘩嘩地直往下流……
也許人生真是一種無奈。人生的無奈是你不能自由地選擇生活，不能自由地選擇家人，甚至不能自由地選擇伴侶。這種無奈在我母親一生中得到了應(yīng)驗。
母親在無奈中被送人家做了童養(yǎng)媳，在無奈中“選擇”了我父親做了她的丈夫。我父親其實是一個好人，他為人率直、堅定、仗義，是一個男子漢。但他自以為是，性情十分執(zhí)拗，只要他看不順眼，對我們和母親就非打即罵。
母親隨嫁他幾十年，他就打罵她幾十年，從我四五歲記事到后來成年，這種打打罵罵從未間斷過。每次引起事端的起因，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而大部分起因，則是因為母親為我們“護短”所引起的。
一次我上學(xué)時跟人打架了，第二天，父親知道了，罰跪后還要打我，我爬起來就往外跑，父親操起一根扁擔(dān)追上來，正好被母親碰見。
當(dāng)時，母親正懷著小弟弟，見父親追打我，就挺著大肚子趕上前來，用身體護著我，惱怒的父親一扁擔(dān)打來，打在母親的腿子上，母親被打倒在地，從屋臺子上滾倒在菜園水溝里，頓時昏了過去。
看見母親倒下，我趕緊往回跑，跪伏在母親身邊，一邊呼喊著娘，一邊哭著說：“我以后聽話，以后一定聽話……”。那次母親替我挨打后，在家里整整躺了五天，終日以淚洗面。半個月后，母親生下了小弟弟。
我時常想，母親幾十年如一日，非人般地辛苦勞作，幾十年如一日地拼命呵護著她的兒女，而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求得回報，她這是為了什么呢？不，她不為什么，她之所以這樣做，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不過在我眼里，母親的這種無奈是偉大的、無私的、永恒的。
母親一輩子生了十二個孩子，其中6個夭折。母親坐月子，從來就是自己照顧自己，從來沒有歇息過一天，以致時到今日，她落得一身病，我們曾數(shù)次要她到醫(yī)院去檢查，她一次都沒有去，她說她舍不得花錢。
她用心血和慈愛呵護我們兄弟姊妹6個，兒女們長大成人了，卻沒有一個留在她身邊。父親打罵她一輩子，到老了才曉得疼愛她，她也不計前嫌，倆老相依為命，閑淡晚年。
可以說，母親這一生是在無奈中拼出來的，熬出來的。現(xiàn)在，她熬出了頭，也熬白了頭，熬了八十多個春秋，又得到了什么呢？她不求得到什么，她只希望孩子們在她的呵護下幸福。
每逢春節(jié)，她的兒女、孫子都要回到她身邊團圓，她高興，是她的骨肉又貼近了她。她又很辛苦，她要拖著疲憊老態(tài)的身體，弄好飯菜給一大群兒孫們吃。
她擔(dān)心她睡了一輩子的稻草床，兒孫們睡不好，她擔(dān)心她的那臺老掉牙12寸黑白電視機一時沒了畫面，兒孫們看不到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節(jié)目，她要為兒孫們準(zhǔn)備吃的、喝的、睡的、玩的，還要生火、掖被窩，生怕把她們冷著凍著……
而每次我在享受她的母愛時，我都有一種負(fù)罪感。想想吧，我們這些不孝子孫，多么自私、多么貪婪，只知道索取母愛，好像母親養(yǎng)育你、呵護你是理所當(dāng)然，有誰想過要實實在在回報？即便你真的想過，又做過什么呢？即便你做過什么，又做得夠不夠呢？
有人說，父母對我們的呵愛的恩情我們不能回報，只能延續(xù)，只有延續(xù)到我們的下一代。試問，這種延續(xù)式的回報難道是唯一的選擇嗎？這種延續(xù)式的回報何時了？這種回報方式難道公平嗎？
捫捫心口吧，敬愛自己的父母，敬愛自己偉大的母親吧。是的，從我知事起，我就十分敬重自己的母親，我敬愛母親勝過世上的一切，我敬愛母親，不僅僅是她給予了我生命，我敬愛她，是她教導(dǎo)我善良、慈愛、本份、堅持正直的人格和操守，是她教導(dǎo)我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要用一顆慈愛之心去熱愛生活、熱愛生命。
是的，我不能回報母親對我的愛，這也是一種“無奈”。母親，您能原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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