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書是介于楷書和草書之間的一種字體。它的結(jié)構(gòu)點畫近乎于楷書，而轉(zhuǎn)折風神又有草書的長處。它寫起來方便快捷，認起來清晰易辨，是當前手寫漢字時用得最多的一種字體。
楷書從漢末萌芽到唐代定型，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時期。而行書、草書卻早在晉代就已成熟，這與王羲之的貢獻是分不開的。
嘗夷考魏、晉行書，各有一體，與草書不同。大率變真，以便于揮運而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雖曰行書，各有定體，縱復晉代諸賢，亦不相遠?！短m亭序》至今為天下第一行書，稱經(jīng)典蓋世杰作。形體千姿百態(tài)，瀟瀟灑灑，韻味飄逸自然。用筆鉤挑撇捺，變化無常，點滴均屬我們學習臨摹的楷模。令人觀之，愛不釋手，陶醉其中，回味無窮。這就是行書的魅力。
觀古人論行書，其絕妙有四∶
首為方圓之說。方圓者，其真草之體用。真書貴于方，草書貴于圓，方者參之一圓，圓者參之一方，行書出焉。然而方圓、曲直，不可顯露，斯謂妙矣。曲若流水，直須涵泳，乃出于自然，而草書尤忌橫直分明，橫直多則字有積薪、束葦之狀，而無蕭散之氣。時而參之，亦為妙矣。
次為向背之義。向背者，如人之顧盼，指畫、相揖、相背。發(fā)于左者應(yīng)乎于右，起于上者而伏于下。主要點畫之間，施設(shè)各有情理。此為之一絕，從古至今，獨有王右軍蓋世。
三乃風神之韻。風神者，一須人品高尚，二須師法古，三須筆紙佳，四須險絕遒勁，五須高明精致，六須圓滑潤澤，七須相背得宜，八須時出新意，自然長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澤之瘳，肥者如貴游之子，勁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賢士。
四為遲速之勢。遲以取妍，速以取勁。先必能速，然后須是遲。若素不能速而專事遲，則無神氣，若專務(wù)速，又多失勢。
意竅若能做到四絕皆備，自然絕妙天倫也。
行書以正奇為神韻，以中和為體態(tài)。所謂為正者，取楷書之風貌。偃仰頓挫，揭按照應(yīng)，筋骨威儀，確有節(jié)制是也。所謂奇者，取草書之神韻，參差起伏，騰凌射空，風情姿態(tài)，巧妙多端是也。奇即連于方正之內(nèi)，正則列于奇斜之中。正而無奇，雖莊嚴沉實，恒樸厚而少文;奇而弗正，雖雄爽飛妍，多譎厲而乏雅。奈夫賞鑒之家，每指毫端弩奮之巧，不悟規(guī)矩法度之逾;臨池之士，每炫技于形勢猛誕之微，不求工于性情骨氣之妙。不猶輕道德而重功利，退忠直而進奸雄也。這就是行書書法的要旨∶一正一奇，正奇諧調(diào)，中和為妙。
行書要具其性情，立其勁骨，即筋力之屬也;方能言乎形質(zhì)，即標格之本也?？瑫苑秸秊轶w，圓奇為用。草書以圓奇為體，方正為用，楷書者不易速工，草書者難于辨曉。不真不草，行書出焉。似楷書而兼乎行書者，行楷也;似草書而兼乎行書者，行草也。圓而且方，方而復圓，正能含奇，奇不失正，會于中和，方為美好行書之體也。古人論中和、（中也者，無過不及是也;和也者，無乖無戾是也）、然中固不可廢和，和亦不可離中，如禮節(jié)樂和，本然之體也。禮過于節(jié)則嚴矣，樂純乎和則淫矣，所以禮尚從容而不迫，樂戒奪倫而皦如。中和一致，位育可期，況夫翰墨者哉?
詩以言志，言為心聲，而書法任筆為體，落墨成形，作文記事，何嘗不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乎!
方圓互成，正奇相濟，偏有所著，即非中和。使楷與行真而偏，不拘純即棱峭矣;行草與草而偏，不寒俗即放誕矣。不知正奇參用，斯可與權(quán)。權(quán)之謂者，稱物平施，即中和也。是行書書寫技法的真諦宗旨。
行書相傳為東漢桓帝、靈帝時期（147—189）劉德升所創(chuàng)，晉代成熟，它以書寫方便快捷，清晰易辨，廣受人們的歡迎。是從古到今手寫應(yīng)用最廣泛的-種漢文字體。我在《中國書法的載體方塊字》里提到行書為書法之外圓;它的形態(tài)變化、用筆及轉(zhuǎn)折，大都以方圓為主，順其自然為妙。
古之相傳，行書有兩種不同的說法?！稌鴶唷氛J為，這種字體"務(wù)從簡易，相間流行，故謂之行書"。也就是說行書之"行"，意為流行，流動。民間也長期流傳著楷書如立，行書如行，草書如走的說法。實則，這兩種說法是相通的。前者道出了行書用筆、結(jié)構(gòu)方面的靈活，形體方面天真活潑的兩個特點;后者則通過形象的比喻，對楷書、行書、草書作出全面及正確的區(qū)分。以上這兩種說法，是對行書的一種解釋，這種解釋對我們掌握楷書、行書、草書的技藝真諦，助益非淺。
行書是一種精神飽滿、結(jié)體圓滑、天真爛漫、瀟瀟灑灑地表現(xiàn)漢文字形態(tài)的書體。用筆如行云流水，婉轉(zhuǎn)自然，變化無常。它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寓動于靜，如3歲兒童幼稚天真、無拘無束、活潑可愛，既不失楷書之意，又不同楷書之形。它的形質(zhì)瀟灑自如，神態(tài)飄然超逸。若巫山神女，起舞翩翩，艷麗多姿;若荷花仙子，亭亭玉立，若撥琴弄弦，音符跳躍;若茂林修竹，鳥鳴悅耳;若秋月平湖，微波漣漣;若清湍嘩嘩，若溪流潺潺。其結(jié)體之秀，章法之妙，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
行書是楷書的一種快寫體。寫到這里，有人要問∶行書成書在早，楷書成書在后，行書怎能是楷書的快寫體呢?
道理很簡單，中國的漢文字，從甲骨文到篆，到隸，都是一筆一畫，漢代正統(tǒng)的規(guī)范字體為《禮器碑》、《曹全碑》，隸書蠶頭燕尾，一筆不茍。從漢末到唐代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時期，終改革成了新的正統(tǒng)字體——楷書。歷史記載，行書雖成熟早于楷書，但它是漢文字的手寫便體，并非國家正式文字，從中國漢文字的相互關(guān)系來說，隸書屬于楷書。唐張懷權(quán)《書斷》中說∶"行書者，即正書之小訛（是變化之意）"。意思就是說，行書是由正書變化而來的。因而我言行書是楷書的快寫體，也就言之有據(jù)了。
縱觀歷代行書，各領(lǐng)風騷。東晉時，崇尚高雅，愛好風流，喜清淡。形體，神清骨秀、瀟灑流暢。字與字之間縱橫取勢則變化多姿，錯落有致，曲盡其態(tài)。如《蘭亭序》，其用筆，以中鋒取骨，側(cè)鋒取妍，時而含蓄中藏，時而鋒芒畢露，飛躍跳動，暢快淋漓。其向背偃仰，其揖讓顧盼，起伏流走，形斷意連，映帶參差，神貫氣通?？梢娡豸酥臅成疋?，逸興迸發(fā)，下筆如神。時乘酒興，揮毫書序，淋漓盡致。他心手相應(yīng)，姿意揮灑，妙趣自生，氣韻生動，風神超邁。情趣筆法是整幅字跡，或小或大，自然而成。隨手信書，皆為法則，所以神也。相傳酒醒后，他日更書數(shù)十百本，皆不如被楔（唐何延之《蘭亭記》，張彥遠《書法要錄》第124頁，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4年版）之所書者。章法古今第一，對后世影響很大。
唐以來，無不從中汲取營養(yǎng)，后成自家風格。不論寥寥幾筆，還是長篇大作，從頭到尾，氣脈貫通，仿佛千尺飛瀑，一瀉如注。這種飛暢連綿的筆勢，在晉人清爽秀美的書法作品中，平而易見。受時局風尚的左右，唐代的書法家多善行書。唐太宗李世民非常喜歡《蘭亭序》，并大力提倡《集王圣教序》作為王氏之書法代表作。使王氏書法成為后世書家公認的正宗。給王氏書法奠定了基礎(chǔ)。現(xiàn)存的有王氏《蘭亭序》、《圣教序》和流傳于世的《王右軍草訣百韻歌》等。因而形成后世書家都循二王宗法，并從中消化溶解，自成風貌。
唐顏真卿的《祭侄稿》，悲痛而奮筆疾書，一氣呵成。由于哀思如潮，激情如瀑，文不及遐思，筆不計工拙。使人從筆墨中看到，初落筆時有些平靜，隨之真情涌起，勢如火山迸發(fā)，狂濤傾瀉。其姿態(tài)橫生，筆勢飛動，字之大小，行之寬窄，筆之鋒藏與露，墨之干枯潤燥，全失去了初時之規(guī)矩。乃至文章結(jié)束之際，感情已達高潮。其形、其意、其神、其態(tài)，悲愴顛倒，泣不成聲。古今評為顏真卿的《祭侄稿》為唐行書之經(jīng)典（顏本以楷書著名）。列于《蘭亭序》之后，謂天下第二行書。是行是草還是行草書，世人各有爭論，自有妙說。
文徵明曾作文評論顏書，唯取其楷書遒勁，而米氏獨稱其行草為劇致。所謂忠義憤發(fā)，頓挫郁屈，意不在字者也。山谷亦云∶"奇?zhèn)バ惆?，奄有魏晉，隋唐以來，風流氣骨?；匾暁W、虞、褚、薛輩，皆為法度所窘，豈如魯公蕭然出于繩墨之外，而卒與之合哉。蓋益取行書之妙也"。剛勁有力稚淳雄渾為標本。
宋后多以顏魯公沉穩(wěn)豪壯，天趣橫生，不落塵俗;以魏晉高尚淳樸，豐茂蘊藉，眉清目秀，圓滑多姿，形成自己的風格。如蔡襄骨高圓潤、精致淡雅、線條生動、用筆靈活，其輕盈跳躍如行云流水。行間疏曠、氣息平和、溫文爾雅、妍麗道媚、風流瀟灑中又具有雍容富貴之姿，博學廣見之識。蘇軾沉雄身穩(wěn)，蒼勁有力，書風豪放。
黃庭堅與蘇軾為宋代書壇入古出新的人物、風格獨特的書法家。其書險側(cè)縱逸，變幻無端而又揮灑自如，有自然天成之風趣。蘇軾的《黃州寒食帖》，正是反映這種書法風格的代表作。此帖內(nèi)容是兩首遣興詩作，其時正值作者遭貶黃州第三年的寒食節(jié)。詩的內(nèi)容蒼涼沉郁，而此詩與書法起伏、跌宕、流走不羈，表現(xiàn)出了作者當時忿懣、失意，抑郁、動蕩的心境。開始筆由沉隱勻靜，隨著內(nèi)容的拓展，速度加快。嚴謹?shù)囊幻骐S著筆墨線條的變化，突然得意飛躍，在字里行間充滿了強有力的動感，表現(xiàn)了濃郁的感情色彩。此帖成了蘇軾的代表作。今人把它排在顏魯公《祭侄稿》的后面，成為天下第三行書。從這三篇經(jīng)典作品里，我認識到神采者文也，形質(zhì)者書也，兼之者書文并茂也。也就是說，神指文章的內(nèi)容，形指的是字體。他們?yōu)槲臅r，達到心手筆相忘的一種最高境界，有意而無意，書之出焉。
宋四大家各有奇藝。米芾筆法神采飛揚、秀逸超凡，有《圣教序》筆意。其運筆結(jié)體變化多端。善用中鋒，起收厚重而樸實，自然筆畫瘦硬而極具彈力。體勢傾側(cè)，抑左揚右，字字隨之章法變化多端，款正相生，流暢灑脫，獨有自已的個性。元、明、清，帖學盛行，各盡神韻，形體千姿百態(tài)。趙孟頫是越唐宋而師古的一名書法家，在藝術(shù)上多有晉人風范，世人學趙者甚多。
行書為正書之小訛?？v觀歷代行書書法之大成，從四個方面對楷書進行了變化，形成了行書書法的體態(tài)特點。以解散楷體作為自己的形質(zhì)。以快捷、流動、靈活、方便成為行書書寫的要旨。它對楷書繁多、難寫、費時，進行了一系列的簡化，舍去了楷書滯重的寫法，從而組成了一整套新的書寫技法，形成行書的筆法、章法、布局等理論體系。
省變楷書筆畫是為了適應(yīng)行書書寫筆法運用靈活渾灑方便而形成的∶合并楷書的一些次要筆畫是達到以簡代繁，對楷書的某些筆畫加以改變是為了形成一個即規(guī)律又自然的書寫方式。它的省變，是在不失楷書主體和整個字形的輪廓下進行的，因此又不失楷書之意。
楷書居于方正，具有端正莊嚴、淳厚樸實之美;行書居于圓滑，有秀麗天真、骨清目秀之善，奔放流暢之美。所以，放縱體勢，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縱觀各代行書大家之代表作，加大橫畫斜度，飛筆撇捺，司空見慣。撇長捺短，左低右高，以欹側(cè)之勢獲得峻峭。以超拔技藝取得效果，是行書書法家的第一手法。隨著橫畫斜度的加大，整個字的重心和各個點畫的位置，進行有意的調(diào)整移動。這使行書不僅在筆法上解散了楷體，而且在結(jié)構(gòu)上更放縱了楷體。使?jié)h文字從內(nèi)心到外廓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這種變化使行書形成了自己的基本體勢。從這里出發(fā)進一步放縱，直至不受方框的約束。如在某一個字里，橫、豎、撇、捺某一畫，任意延伸，上下左右任情揮灑，便造就了行書書法，一個字和另一個字中都有著不規(guī)則的輪廓形體。不等形的規(guī)律的現(xiàn)象存在，在一幅作品中，字有大有小，畫有長有短，勢有正有斜，呈現(xiàn)出一派天真爛漫的自然之美。這種自然美，恰恰表現(xiàn)出了行書書法中正與敬的奧妙關(guān)系。
行書體勢放縱，形態(tài)夸張，為行書的書寫筆法，創(chuàng)造了一個強化聯(lián)系的基因，是偏旁部首出入揮霍，俯仰相背統(tǒng)一聯(lián)系，書寫意態(tài)相互照應(yīng)，輕重墨跡互相溝通。這種強化呼應(yīng)為有跡可察的聯(lián)系引出了一連串的筆法，如連筆與牽絲，表現(xiàn)出形斷意不斷的一種書寫手法。字的大小不一，為行書技法、章法、布局插入了調(diào)整輕重，合法有度，大小相間，錯落參差，左右揮灑，力求和諧，上下貫通，一氣呵成的行書體韻。
上下貫通，氣韻連接，是行書整幅作品在章法布局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什么是上下貫通?何謂之氣韻連接?是指的一幅行書作品，從開始到收尾，其中用筆的技法，落墨的枯潤，行與行之間，字與字之間等。若行云流水，順其自然，痛快淋漓;如人之血液，通過心臟，貫輸全身一個道理。具體可分五個方面，整幅通貫，一氣呵成;行間通貫，距離寬窄，重心落成，樹旗不偏;輪廓通貫，兩側(cè)對應(yīng)，上下皆宜，飽滿圓滑;平衡通貫，不左不右，不高不低，和諧為妙;縱橫通貫，提筆放鋒，收煞有度，腕下春風，滿紙煙云;牽絲通貫，懸針垂露，形斷意連，若有若無，生機盎然?？傊翢o牽扯做作之意。整幅作品前乎后應(yīng)，上下高低相依，左右顧盼得宜，畫與畫之間如人身上的氣血，一脈相通，行之順暢。既行書為楷書之小訛，那么要學行書，必先學好楷書，若一上手就習行書字貼，結(jié)果往往是事倍功半，甚或勞而無功。蘇軾曾打過一個比方，他說;"書法備于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嘗莊語，而輒放言，無是道也。"因而說欲學行書，則先習楷書。沒有繼承就不可能有發(fā)展，當然僅知習學傳統(tǒng)不知創(chuàng)新，更談不上發(fā)展。學習古今優(yōu)秀作品其目的看似弘揚傳統(tǒng)，實則為厚積，為自己書法藝術(shù)發(fā)展創(chuàng)新鋪墊道路。一點點微淺的見解，以盡拋磚引玉之綿力。
文/王硯輝
圖/王硯輝
排版/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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