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文 / 余春紅
2017年“五一”長假,同事相約游安慶天柱山。我們在早7時放學后就驅車出發(fā),一路風輕云淡,沿途車少路寬。4小時后皖卾界牌已遙遙在目。這時,電話鈴響,另一頭傳來父親一如既往平淡的聲音:藥送來了,你們人呢?
那一刻,才突地想起自己匆忙之中似乎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臨出門時居然沒有跟父母講一聲。已近一個月了,父親每天早上都會熬好治療頸椎的中藥,親自給我送來且風雨無阻,前陣子是他主喝,我蹭點。后來,80多歲的老人說喝了翻胃,于是漸喝漸少,做兒子的倒成了主體。但每天父親送藥依舊,我每每要去端,他總說:你忙自己的,我走幾百米的路,正好運動運動。于是,喝父親熬好送來的藥,就成了一種理所當然的習慣......已記不清電話那頭父親叮嚀了多少次:注意安全,小心開車,看好家人!只是那一刻,我才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心是那樣地慌亂與不安。
大自然不會因你心境的好或不好而變得美或不美,天柱山一如既往地以它獨特的秀麗與俊逸接納所有登山者的仰視或俯瞰。當晚,寄宿在山頂的農家客棧,夜深處萬籟俱寂,可不知怎地耳邊總是響起父親的叮嚀與話語。
父親是一位離退休老教師,把自己的一輩子都奉獻給了松滋南海一隅的鄉(xiāng)村教育,即便是退休閑居后,他也很少向我們訴說自己承受過的離別與苦痛,很多家世的悲歡與傷痛,都是從旁人口中聽來或我們自己慢慢感知的。
其實,我們家不能算是地道的松滋人,祖居石首團山。那個兵荒馬亂的抗戰(zhàn)歲月,祖父祖母帶著一雙幼小的兒女背井離鄉(xiāng)四處逃難,途徑公安藕池時,終因生活的窘迫與無望,不得不把2歲不到的小女兒寄養(yǎng)給了別人,僅帶著5歲剛過的父親沿途乞討、撿拾破爛,一路顛簸前行,最終落戶松滋?;蛟S在與妹妹生離死別的那一刻,父親幼小的心靈就已然切實感受到社會的動蕩給尋常百姓帶來的苦痛與災難。
六十年代初,祖父病危,臨終前緊緊拽著父親的手,費勁地說:“如有可能,一定要找回妹妹!”父親含淚答應。至今我不知道父親背地里究竟花費了多大的心血與汗水來完成祖父的遺愿,只知道1980年早春,我們終于聯(lián)系上了遠嫁到已做隨軍家屬的姑母。現(xiàn)在想來,那個春天,也是我第一次切實感受改革開放是如此利國利民的一件好事。還記得,當骨肉團聚、相擁而泣的時候,父親則是默默退到一邊,滿臉的欣慰與從容。那一刻,從父親偉岸的背影里我分明感受到一種堅強、執(zhí)著與自信。
接下來的時間定格在2008年。那一年,先是汶川地震,然后是北京奧運,全體國人在大悲大喜中砥礪前行。那一天,已近90高齡的祖母一不小心從2米高的臺階上摔下,造成尾椎粉碎性骨折,從此,開始了長達6年零3個月的臥床不起。6年來,是父親承擔了絕大部分看護祖母的義務,每天的吃喝拉撒,每次的床單更換,都是父親自己動手,大姐和小妹有時幫忙換了,父親都要檢查一遍才放心。祖母最終沒能撐過2014年的夏天,當老人安詳地閉上眼睛時,父親長久地跪在自己母親床前泣不成聲,那一刻,跪在后排的我們從父親搐動的背影里分明地感受到一種責任與孝道的傳承。
在中國農村,我家是標準的“戶半邊”。父親經過多年不懈的努力,終于從“民師”轉成“公辦”;母親則一輩子扎根農田,從“人民公社”至“包產到戶”,累了一輩子,也苦了一輩子,才把我們兄妹四人拉扯長大。而四個孩子也很努力,大姐因兒時鏈霉素中毒導致聽力嚴重受損,只得早早輟學如今個體經商;大哥和小妹當年以優(yōu)異成績分別考上師范和衛(wèi)校,那時那地,錄取中專對農村的孩子,已然是“皇糧”與“飯碗”;我性格隨散,讀高中后考取大專。我常想,兄妹四人能從農村走出來,也是受父母勤勉與上進的激勵吧。
第二年,生活的磨煉與考驗再次降臨在我們面前。暑期剛過,突地接到噩耗:經專家確診,小妹患了胰腺炎。我已記不住我們是怎樣撐過接下來的那段時間了,只覺得那一刻起,空氣都已是那樣的凝重。最終,兄妹四人商定的結果是:瞞住父母,治愈小妹!或許是我們的赤誠感了上蒼吧,一個月后,小妹順利出院且治療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出院那一天,我們領著她來到父母面前,才把所有情況向他們匯報。已全然失聰的母親,在我們通過手勢告知后,老人一聲“哎呀!是說你們這些天怎么神神秘秘的,春艷(小妹)還好吧?”那一刻,我看到父親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或許,那是擔憂與心痛,但更多的,則應是欣慰與感動。
我一輩子沒能走出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這方土地,也永遠沒法去體會遠適異地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人們更多的是艷羨別人功成名就后的榮光,卻很少體諒遠方的游子夜深處對祖輩及父母、故土與親情的遙想。在我,現(xiàn)今做得更多的,是在每個周末的黃昏,我牽著女兒,女兒牽著她媽,出校門步行五百米,去探望仍然健在的爺爺奶奶,每每喧起叫囂的,永遠是那只取名“來寶”的小狗;寂靜無聲的,則是那香溢四季花開不敗的小家盆栽;濕潤充盈的,則是母親寬慰滿足的微笑與父親嚴肅不再的念叨,只是他們一個聽力日漸遠去,一個白發(fā)更加稠密。每一次,母親都在看抗戰(zhàn)神劇,當英雄們排除萬難、殺出重圍時,總能聽見她的笑聲與嘀咕: 哈哈,我就說吧,好人命長! 而父親,則每天關注時政要聞,對“共享單車”、“一帶一路”等如數家珍。在我看來,鬧世中能擁有這樣的一種難得的寧靜,狗狗相伴、花草添香;一家人四世同堂,老人安康、小孩茁壯,還有什么比這更真實與靜好的幸福呢。
子夜時點開朋友圈,一篇學妹的微博又給我以深深的觸動:《求是》雜志總編輯、80高齡的段若非老先生同樣在用他的方式給后人以啟迪與幫助。那一刻,我深深體會,無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父愛,永遠是一座座巍峨的大山。
次日,因為要游覽龍?zhí)度f畝竹林,我們都起了個大早,在潛山縣城的一個平凡的早餐點,我不經意中再次收獲了一種感動: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一起吃早點,先生幾口就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稀飯,然后放下筷子一臉幸福地端詳著對面安靜吃混沌的老伴,當女人喝完最后一口湯,老人接下來的動作使我突地從骨子乃至靈魂滋生一股暖流——丈夫走過來,走到妻子身邊,抽出面巾紙,為陪伴了他一生一世的這個女人,輕輕地擦手,輕輕地抹去嘴角的油漬,他的動作是那樣的細膩、那樣的輕柔。那一刻,我眼前的世界剎那寂靜,兩位老人在我心中,突地一如萬畝林海的翠竹,挺拔、溫潤且幸福。
感恩遇見。
后記:
敲下這個標題的時候,就突地發(fā)覺自己老了。可為什么內心卻總覺得自己還是那樣的年輕?對生活還是那樣的憧憬?細細想來,或許是因為這輩子,都是在跟你們這些花季少年為伍的緣由吧。再一次地感謝教師這個職業(yè),至少我可以幾十年如一日地與青春作伴、傾聽花開的聲音,因而自己也就擁有了一顆永遠年輕的心。
接著問題來了,在孩子們走進18,擁抱明天、暢想未來的時候,選擇這么一個沉重的話題,適合嗎?但作為一名父親,一名女兒今年也恰好18歲的父親,我還是決定選擇這么一個略顯滄桑的視角,既是緬懷自己已永遠逝去的青春,也是想讓在座的你們盡可能多一點地正視或者敬畏自己青澀的華年。
我的18歲也是在松滋四中這方熱土度過的,高中三年的時光,結識了一批永遠值得尊敬的老師,也相知了一群至今彼此欣賞的朋友。當然,幫別人寫情書、遞紙條,室友相約翻墻飆夜、看錄像是若干年后校友聚會時永恒的話題,而大冬天用冰水淋浴、大半夜偷老師喂養(yǎng)的雞、次日幾名損友開懷小聚則是男孩們炫耀至今的樂趣。除去這些,在我印象最深的,是由于寫得一手好字,就幾乎包攬了班上所有學科鋼板刻字任務,那時那地,還沒有打印機,所有的課外習題和輔導資料,都是手刻在蠟紙上然后人工推印的,至今還記得幫英語老師刻寫的定語從句中有這么一句:Do you remember the girl who sat against the window? 可戲劇性的是,那一天哥來看我,請坐在窗戶邊的幾名女生幫忙喊一下,“余春紅?沒有這個人?!薄拔胰?!虧我對你們個個這么好,還天天幫你們刻資料。”那一刻,我終于懂得,熱忱與才干有時候真的拼不過身高與帥氣,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顏值即正義”?
那個時候的我,是永遠沒有想到自己會回到松滋,會扎根四中,會當一名老師,因為那年高三質檢也曾考進全縣前十一名,也因為我覺得自己的性格與形象離“為人師表”應該是八桿子也打不著的,可生活偏偏就跟我開了這么一個永遠無法更改的玩笑。幸慶的是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改變生活的方式時,就很快的改變對生活的態(tài)度,于是,心系每一名孩子、善待每一節(jié)課堂、尊重每一種緣分......
轉眼之間,我的高中生涯就已經過去了25個年頭,25年也許很漫長,25年也許很短暫,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重溫在往事中、邂逅在皺紋里,有這么一句詩:回憶是一種重逢,忘記是一份自由。當你重拾自己的記憶時,你就會發(fā)現(xiàn),生活中有一些人、有一些事,他永遠都在;有一些人、有一些事,他永不消失?;蛟S這就是生活給我們的安慰與饋贈吧。
如今,昔日的同學,已然是天各一方,他們或廣深北上,或從政經商,少有人如我這般終老故鄉(xiāng)。學友相聚時,我問他們,四中,除了母校,還是什么?他們或脫口而出、或凝神片刻,然后給我一個幾乎一樣的答案:“四中,永遠是初戀!”而在我,四中,沒有初戀、也不會是初戀,它是一所學校、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片精神的土壤、是一片心靈的故鄉(xiāng)。而你們,對我來說,也不只是意味著學生,你們是曾經的我,我看到你們,就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最后,我想對你們說:愛我們的學校吧,就像我愛自己的母校一樣,因為你只有愛我們的學校,你就會愛上校園里的一草一木,你就會愛上這些為了你們華發(fā)早生的老師,你就會愛上身邊這些暫時還不出名的同學,你也就會愛上自己進而珍惜光陰、潛心學習。
(作者系松滋市第四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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