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給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九八九年四月，當(dāng)時我?guī)W(xué)生在襄陽實習(xí)。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閑著沒事，就和學(xué)生一起同游襄陽公園。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淡淡的，公園里到處都是剛吐出新葉的垂柳，一叢一叢的，天空被染上了幾分淡淡的綠色。微風(fēng)中，千萬條細(xì)細(xì)的柳枝飛舞著，像一束抖動著的縹縹緲緲的輕紗，像一池春水隱約可見的漣漪，像一曲遠(yuǎn)處送來的飄忽迷離的琴聲，像一首玲瓏雋永、意境空靈的詩。在我眼里，柳樹阿娜而不嬌媚，輕盈而不浮蕩，高雅而不矜持，秀美而不濃艷；她是那樣的恬靜，那樣的柔和，那樣的純潔，那樣的溫馨。已記不清我當(dāng)時是怎樣贊美它的了，只記得我長時間地凝視著它，仿佛置身于綠色的夢境中一般。也許是過于鐘愛這柳樹的緣故，我試圖讓同學(xué)們也像我一樣喜歡它，就建議每人吟誦一首古人詠柳的詩，誰知沒有一個人有那個雅興，不一會兒，只見他們在草地上掄胳膊掀腿，“嘿，嘿嘿”地打起少林拳來了。這也難怪，由于受喧囂的都市生活和港臺文化的影響，現(xiàn)在的學(xué)生已習(xí)慣于奔放、快捷、袒露、火爆，但同時也似乎缺少一點生活的底蘊(yùn)，因而對傳統(tǒng)審美意念比較濃厚的柳文化自然就比較陌生。不過，我想，隨著年齡的增長、學(xué)識的積累、閱歷的豐富，將來有一天他們?nèi)绻腥嗽俚竭@片柳林來，心境、感觸和情趣就不會一樣了。
在我們國度，柳文化確實有其歷史淵源，早在《詩經(jīng)》中就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詩句。這首詩的“楊柳依依”與“雨雪霏霏”相對為文，可以想見，其本意是想借柳枝茂密之狀來形容感情之濃郁的，但柳絲隨風(fēng)飄舞的姿態(tài)，如牽人衣袂，情意綿綿，用它來表示披拂留戀的意蘊(yùn)似乎更為貼切，于是柳樹從此就以其依依惜別的形象進(jìn)入了人們的感情世界。也許是人們覺得柳樹的形象太美好了，光是詠柳還不足以曲盡其意，于是從漢代起又有了折柳贈別之俗。李白有詩云：“此夜曲中聞?wù)哿稳瞬黄鸸蕡@情?！崩钌屉[又云：“含煙惹霧每依依，萬緒千條拂落暉。為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strong>古人之所以用柳樹來表達(dá)相思之情，恐怕與我們民族感情表現(xiàn)的方式有關(guān)，中國人注重感情深沉，因而其表現(xiàn)方式往往顯得含蓄蘊(yùn)藉，而柳樹“含煙惹霧”的意象正好與之吻合，于是千絲萬縷的思念寄托于柳枝，一枝楊柳，萬種情懷，千百年來不知演繹了多少動人的故事，引發(fā)了多少文人墨客的詩情畫意，給我們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增添了多少美麗的色彩。
柳樹的美好，還在于它有一種深沉的力量。誠然，柳樹沒有松樹那樣健壯的體魄，也沒有梅樹那樣蒼勁的骨骼，柳樹是柔弱的，但它就憑著這柔弱的身軀，一次一次地抗拒了寒冬的侵襲，因而柳樹比起松柏歲寒之后凋更顯得可貴。人們常引用這么一句話：“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遙遠(yuǎn)嗎？”然而，在這段不遙遠(yuǎn)的歷程中，畢竟伴隨著無可奈何的悲涼。北風(fēng)肆虐著，蕭索的枝條被卷得凌亂而顫抖；冰冷的雨水從柳梢滴落，像是串串痛苦的淚珠，柳樹必須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也許它也曾消沉過、沮喪過，但心頭的希望卻始終沒有泯滅，它的偉大就在于能夠從消沉中振作起來。古人云：“子規(guī)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fēng)喚不回?！彼菓{著類似這樣的信念，終于迎來了明媚的春天。黃梅戲《天仙配》中的七仙女曾勸慰董永道：“你好比楊柳遭霜打，但等春來又發(fā)青?！边@句充滿哲理的話，或許就是柳樹賜給人類的一種心靈的感悟。由此，我又想到了青年人?，F(xiàn)在的青年人經(jīng)歷的艱難困苦太少了，有的人可能一直是在優(yōu)越的環(huán)境中過來的，看到他們當(dāng)中有些人在追求個人價值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浮躁，就很難設(shè)想這些人一旦遇到逆境將何以自持?，F(xiàn)在的環(huán)境給予了人們太多的欲望，卻很少留下傳統(tǒng)文化中最寶貴的東西，即崇高的追求和這種追求所必需的堅韌不拔的品性。讓我們真誠地去呼喚它吧，就像呼喚柳樹的品格一樣。
春天又來了，柳樹又吐出了新芽，我喜歡柳樹。
(責(zé)任編輯：李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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