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放學(xué)了，做父母的應(yīng)該和孩子聊些什么？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頗具爭議的話題。

想起女兒還在身邊的時候，每個傍晚或是夜幕降臨我接她放學(xué)。很喜歡那種感覺。離家近的時候，父女倆一起走路。離家稍遠一些的時候，我騎單車，女兒則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之上。有時候夕陽西下。有時候群星閃爍。父女倆一前一后，或是一左一右。有時歡笑，有時沉默。有時抬頭看天，有時低頭看地。但無一例外，每個日子總有說不完的話。

父女倆都會說些啥呢？其實，更多時候是女兒在說，我多半在聽。當然，話題往往由我挑起。

我會說什么呢？首先，我總會說：寶貝，今天在學(xué)校開心嗎？小小孩的時候，女兒每天在校有很多的開心。所以，每一回我問，她立刻條件反射似的，很快樂地就不假思索地回應(yīng)說：“開心呀?！比缓?，等到我說“可以和爸爸分享分享嗎”，女兒就會打開她的話匣子，吧啦吧啦，吧啦吧啦，說個沒完。說自己，說同學(xué)，說老師，說課堂的表現(xiàn)，說課下的游戲，說老師的玩笑……只要女兒開心，似乎一切都是她的話題。哪怕只是課上窗外突然飛進一只蜜蜂，或是課下和小伙伴一起在花壇里發(fā)現(xiàn)一只小西瓜蟲，也能讓她樂上半天。

至于我，則一邊走路或是騎車，一邊側(cè)身彎腰，身子努力靠近她的方向，做出極其專注傾聽的架勢。是真的傾聽。并且總是及時給予積極回應(yīng)。女兒笑的時候，我也跟著笑。女兒說自己或是同學(xué)表現(xiàn)很棒的時候，我忍不住給她點贊，連豎大拇指。女兒說老師好搞笑的時候，我也情不自禁連說“你們老師厲害”。在常人看來，女兒說的都是雞毛蒜皮，并且多半與學(xué)習(xí)無關(guān)，但是我卻始終聽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做父親的時候，我總有一種強烈的意識和危機感，如果我不能快樂著女兒的快樂，那么我們就越來越缺少共同話題。

當?shù)谝粋€話題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又會很自然拋開第二個話題：寶貝，今天在學(xué)校有不開心嗎？如果沒有，女兒自然立馬連連搖頭。當然，有時候她并不確定，而需要對一天的校園生活來一個復(fù)盤?！拔蚁胂氚?。”女兒這樣回應(yīng)的時候，通常會有一段時間陷入沉默。做爸爸的懂的，她在過電影似的將一整天的生活一段一段進行剪輯、過濾。于是，我就等著。很有耐心地等著，直等到她再次開口。其實，女兒這般狀態(tài)的時候，并沒有什么不快樂。要不然，那不快樂的事情就不會還需要她想一想再想一想才想起來啦。

但是，我不會這么說。我只是等。等啊等啊，等啊等啊，有時會很搞笑的是，女兒突然就冒出一句：“好像沒有。呵呵呵，呵呵呵……”然后，她就樂得花枝亂顫，笑得前俯后仰。每每這個時候，我能做啥？嗔怪一句“要命”，然后也只能牽著她的小手極夸張地跟著她一起極開心地傻笑。當然，女兒也真有不開心的時候。譬如說身為衛(wèi)生委，帶著幾個小伙伴一起去做班級包干區(qū)域的保潔，幾個調(diào)皮的男孩子總是啥也不干還忙著搗亂。譬如說有時個別幾個同學(xué)紀律不好，老師會一罰一大片，她本好好的卻也跟著受牽連。再譬如……這時候，女兒委屈，我也就跟著委屈，女兒不開心，我也就跟著不開心。甚至于，女兒有時候憤怒的時候，我也跟著憤怒。但然后，我總會牽了她的小手，輕輕地握了又握。有時也拉她近到身前，將她摟著，將她抱起來，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撫一撫她的后背，溫柔地安慰她：“辛苦啦，寶貝！”“不著急，咱們一起想辦法！”

一個小孩子，你能指望她的力量有多大？一個小孩子，你能期待她會有多么豁達？一個小孩子，你怎么能要求她什么事都能想出好辦法？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所以，每個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或是晚間回到家里，我總還會記得問女兒另一句話：寶貝，需要爸爸媽媽為你做什么嗎？春去冬來，寒來暑往，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這個慣例風雨無阻，我從無更改。甚至于，有時一天還要問幾次。行在路上的時候，我會問。等到回家我準備正式忙碌家務(wù)之前，我會問。及至晚餐完畢，女兒休息一會兒重又準備學(xué)習(xí)之前，我會問。甚至于，等到女兒忙碌完所有功課開始睡前閱讀的時候，我還會再問一次。

沒有太多的思考。我只是想著，在女兒遇到困難，或是遭遇挫折、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想提示她：不管發(fā)生什么，爸媽都在。我也想告訴女兒：她成長的路上，從未有孤單；爸爸媽媽在，一切都總會有辦法。

熟悉的朋友、同事，總羨慕我和女兒的關(guān)系，說我們之間怎么可以這么融洽，說我這個父親一定有什么好辦法。有什么好辦法？不過是每天耐心陪伴，每天耐心堅持三個話題的對話——“寶貝，今天在學(xué)校開心嗎”“寶貝，今天在學(xué)校有不開心嗎？”“寶貝，需要爸爸媽媽為你做什么嗎？”，然后又適時給了她應(yīng)景的抱抱、親親，說了一些該說的話，給了她一些她所需要的支持與幫助，如此便罷。

因為家庭變故，女兒遭遇了同齡孩子所未曾親歷也不可想象的一些經(jīng)歷。但比較欣慰的是，她一直開朗陽光，小學(xué)畢業(yè)后順利上了初中，考上理想的高中，然后又上了她心儀的大學(xué)。尤其欣喜的是，我們尊重她的選擇，今天她正讀她喜歡的專業(yè)。

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人，無論有多么愛自己的孩子，都須清醒地認識到，隨著孩子的成長，再親密的親子關(guān)系最終都不斷指向分離。第一次是母親分娩，孩子脫離母體。第二次是斷乳，孩子開始自己覓食。接著是上幼兒園，然后是上小學(xué)、初中、高中，再就是上大學(xué)，最后完全獨自走向社會。身為父母的我們能做啥？不過是在有效的期限之內(nèi)，多多珍惜彼此間的每一次對話。言語，它有力量。因為那是愛，是孩子可以感受到的一種具體而生動的愛的表達。因為那是一種只有時間才可以來檢驗的言傳身教和潛移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