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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我媽（散文）

文/紅橋

                                  ——題記

我生長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父親母親以務農(nóng)為生。農(nóng)村的各方面條件較差。爸爸起早貪黑地勞作，媽媽節(jié)儉周密地鋪排日子，我們家，始終充盈著溫馨和快樂。

我們的叔叔在縣城里做事。叔叔和嬸嬸?；卮謇锟赐樟夏赀~的爺爺。我們姊妹幾個對他們常存幾分企盼，盼望著他們帶給我們、村里的孩子平常見不到的點心糖果之類。

我們村，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話說，就是后進生產(chǎn)隊，老大難。單說村里的學校，派遣的老師總是遲遲不到，或者是中途更換，閉課狀況時常出現(xiàn)。孩子們玩耍的時間相對充余些。沒有老師管教的孩子們是能鬧翻天的。十來個孩子每人拿一根小木棍，繞村里的大路小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趕貓追狗，打桃敲李子，一經(jīng)跑過去，會蕩起老高老高的塵土。記得我們玩得最開心的地方算是打麥場，翻跟頭、捉迷藏，大一點的男孩子，踩著小伙伴的肩膀爬上高高的麥秸垛，瞅準地面上厚厚的麥秸屑縱身跳下，在半空中高喊：“向——我——開——炮！”。

文海詩軒

這天，我們一如既往地在打麥場上“發(fā)瘋”， 姐姐來找我和弟弟，說，叔叔嬸嬸回來了。我和弟弟均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便披著滿身滿頭的麥秸屑，蹦蹦跳跳地奔回了家。

我們進得門去，得到了可以解饞的'好吃食’，但大人們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說話，氣氛有點緊張。媽媽走近我，用手輕撫著我的后腦勺，淚水滴入我的頭發(fā)中。爸爸、叔叔和爺爺不吭聲，各自低頭抽著煙。從零星的對話中，得出大概的意思：我原本是叔叔家的兒子，因嬸嬸之前曾有一份營生，就托咐給媽媽來撫養(yǎng)，現(xiàn)在我到了上學的年齡，村里學校不正規(guī)，要將我接到城里去上學。爸爸講出村里學校能夠改善的種種可能，叔叔且堅持著城里和村里教學質(zhì)量上的固有差異。媽媽和嬸嬸拾掇著我的小物件。媽媽一直小聲地給嬸嬸安咐著我生活的點點滴滴……。我奪門而出，向沒有目標的什么地方逃去。爸爸媽媽、叔叔嬸嬸、爺爺、姐姐先后攆出門來……。

   隔了幾日，我還是由爺爺領著，送到了城里叔叔的家里。唉！就這樣，我真的成了叔叔家的兒子了。

現(xiàn)在想起來，那段時日，對我來說是一次蛻變。盡管叔叔嬸嬸，弟弟妹妹對我很好，但我覺得自己是另一棵樹上的小枝椏，怎么也安接不上。我成天不說幾句話，像離群的小孤雁，站在孤立的小土丘上，任憑微風吹拂細細的脖頸和脆弱的羽毛……。他們讓我改口叫爸爸媽媽，我不。在非得交流的情況下，我先'啊’兩聲，他們故意不去理會我，由此我就省略了好多想法?；氐郊依铮蚁裨趯W校里被罰站的學生一樣，背靠墻，雙臂下垂，不吭聲，總是帶哭腔。

一天放學回到家里，見爸爸媽媽從村里步行幾十里來城里打瞭我，我實在是高興壞了，寸步不離地跟在后面，硬要跟著一起回村里去。爸媽回村那天，我一直跟到東門壕將要上坡的那個騾馬店前，我嚎啕大哭，惹得大人們都眼淚汪汪。

一日，嬸嬸領我去看電影，盡管當時每張電影票幾分錢，但也不可以天天看，也不允許家里每個人都去看的?，F(xiàn)在想想是對我的偏待。來到現(xiàn)在文廟廣場的小禮堂里，中間和兩廂都坐滿了人，好多好多沒座的人站在人行通道里看，孩子們看不著，大人們就將他們擠進有座人的椅背間。記得演的是《南征北戰(zhàn)》，打得很是紅火，眨眼一片兒就放完了，換片間，我突然發(fā)現(xiàn)嬸嬸不見了，很是害怕，就帶著哭腔喊嬸嬸。又想起，喊嬸嬸是不會答應的，就很別扭地喊了一聲媽媽……。原來嬸嬸就站在不遠處。回到家中，嬸嬸將這個過程當作笑話講給大家聽，全家人都笑了，我也笑了，緊接著我就哭了，哭得很是傷心。

文海詩軒

叔叔似乎從中獲得了啟發(fā)。

叔叔家租住在河西坡那面，上學要路經(jīng)現(xiàn)在人行家屬院東側(cè)的那條河，當時河上橫著一條滾水壩，河水通過石砌的溢洪渠排出，不發(fā)洪水的時候，壩上是干燥的，可供行人步行通過。滾水壩稍下方，建一間水磨坊。較小的孩子的障礙便是那條約80公分寬的溢洪渠。來到渠前，叔叔說：“叫爸爸。”我不叫，站一邊不動。這期間，后邊來了很多人。叔叔便雙手扠住我的胳肢窩，將我提到渠那邊。待走完那條滾水壩，上到較寬的路面上時，叔叔要挾道：“過兩天放暑假，本來安排你回村里住一段的，如果你不叫爸爸，那就免了”。我突然站定，權(quán)衡著孰輕孰重，最后用極低的聲音，叫了一聲爸爸。這時，叔叔破例將我這個8歲的大孩子抱起來，向前走去。我奮力掙脫著……。之后，我便扳著指頭掐算放假的那一天。

我日日夜夜地想念著那個土窯洞里住著的爸爸媽媽，爺爺，姐姐弟弟，還有剛剛學會走路的妹妹。我當時是在現(xiàn)在的第一小學念一年級，我無心聽講，眼睛老是盯著東門壕上方的某個土丘發(fā)呆。有次老師對叔叔爸爸說，孩子字寫得還算工整，就是不專心聽講，老是走神。

  終于放暑假了，爺爺專程將我接回了村，見到爸爸媽媽，我放聲大哭了起來，媽媽哭泣不止，爸爸說：“孩子回來高興，哭甚？”。但聽得出爸爸聲音里帶著哽噎。爸爸說：“什么城里村里，咱不去了，書就在村里念”。

文海詩軒

我覺得，回到村里，頭頂上的藍天、白云、太陽，腳下的土路、石子、碎草，仿佛都是屬于我的一樣。我，像一條被放回魚缸的小金魚。

我見到村里的小伙伴，非常非常的高興。

灰頭土臉是我們的本色。追貓攆狗是我們的'事業(yè)’。

村子北面有一面壁立的土崖，半崖上長出一棵柏樹來，站在路面上能看見半個樹冠，但站在崖畔一看，樹還是懸在半空的。小伙伴們想要摘兩支柏枝玩玩，便解下各自的褲帶，綰成一條長長的繩子，所有的'勇士’撅著小屁股鉚著勁往后拽著，那頭，一個孩子緊握著帶子下到樹根……。這個時候，一位下地路過的大人看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出，慢慢隱退到孩子們看不到他的地方，靜靜地觀察著，等待著……。謝天謝地'英雄’終于安全爬上了路面。詫異的是，所有的孩子，競無暇顧及那兩支來之不易的柏枝，發(fā)瘋似的向村中跑去。 

所有的家長、都是頭上冒著冷汗聽目擊者講完這個令人打寒顫的故事的。毫無疑問，各位家長會用不同的方式，擺治這幫'英雄豪杰’的，爸爸媽媽是從來不打我們姊妹們的，但我們都很害怕。爸爸淡淡地說：“要不將你送回城里去？”我怕極了，這是對我最嚴厲的制裁。沒想到，時隔數(shù)日，打麥場上有很多人，爸爸卻舊事重提，說：“不聽話就送你回城！”我連忙堅決地、大聲地表了態(tài)。眾人都夸爸爸教子有方。爸爸接著說：“以后不要再叫爸爸媽媽，要叫伯伯大大。”（大大是我們方言中的伯母）我太怕將我送回城里去。遲疑了許久許久，低聲叫道：“伯伯，大大?！迸郧白晃槐炯业臓敔斴?，說：“大聲點，我們?nèi)紱]聽見?！蔽冶愀呗曀械溃骸安?！大大！”所有的人哄堂大笑了一陣子。

……我的這次漫長的改口歷程，'艱難’而'復雜’，像是一列需要掉頭的火車，在眾多力量、設備和契機的運轉(zhuǎn)下，才得以完成。

開了學，不可逆轉(zhuǎn)地，還是將我送進了城里的小學。

現(xiàn)在想想，叔叔爸爸、嬸嬸媽媽 那段時間對我是多有偏袒的。一個餅子掰開吃，給我的總是稍大的那一塊；領我到河灘里撿拾帶眼的鵝卵石，用小繩子穿起來提著玩；在樹蔭下用柴禾枝教我寫字；到東門壕看駱駝等等，只是我當時'不領情’……。

這一日，我放學回家，見爸爸伯伯、媽媽大大、爺爺剛從村里趕來。他們低聲快速地說著什么。是叔叔爸爸有病住院了，醫(yī)院建議轉(zhuǎn)院。

記得，那時的縣醫(yī)院在現(xiàn)在的影劇院那塊。很多的人手忙腳亂地將叔叔爸爸送到了車上，由醫(yī)生、爸爸伯伯 以及單位的一位叔叔護送著去了太原的大醫(yī)院。（嬸嬸媽媽沒有去，她要招扶我七歲和五歲的兩個弟弟，及三歲的妹妹。）我和媽媽大大、爺爺便回了村里。

我那時九歲，稍微懂了點事，之后傳回來的關(guān)于叔叔爸爸的消息并不好。

有那么的一天，姐姐哭著告訴我，叔叔爸爸的病沒治好……

緊接著，鄉(xiāng)親們、縣機關(guān)及公社、大隊的領導同事擠滿了整個場院，……天塌了！

家中的頂梁柱倒了，天塌了下來，家里的一切都得重新安置。

文海詩軒

叔叔爸爸對我的人生規(guī)劃是長遠的。閻帝錯判，他的人生征程止步于34歲。之后，爸爸伯伯、媽媽大大撫養(yǎng)我長大，供我念書，教我做人，給我成家立業(yè)，在我身上傾注了超出對待親生兒女的心血、汗水和愛，二老是世上最好的伯伯大大。我要做最好的侄兒，稱職的兒子，我做了，但，留有諸多遺憾。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物資極度匱乏，家里做每件事都是要反復掂量權(quán)衡的。

那時我幼稚愚鈍，沒有識得老人們的艱難處境和意圖。供我們姊妹四個念書、遠遠超出了家庭的經(jīng)濟承受能力，爸爸伯伯和媽媽大大，偏袒了我。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才突然悟清了姐姐、弟弟、妹妹輟學的真實原因。

我們姊妹四個，在村里算是喜歡讀書的那類孩子，可姐姐完小畢業(yè)，弟弟初中畢業(yè)，妹妹考上高中僅讀了半年，均輟學回家，唯有我高中畢業(yè)。現(xiàn)在每每想起，我心中很痛。

寫到這，我的眼淚又一次涌出，這是人間的大愛。

想起一則故事：

在饑寒交迫的討飯?zhí)踊牡穆飞希晃焕蠇D人蹣跚而來，手里牽著一個小孩子，背上背著一個大孩子。眾人很是詫異。老婦人說：“這個小孩子是我親生的，……?！?/span>

我就像那個被爸爸伯伯、媽媽大大背在背上的大孩子。

爸爸伯伯、媽媽大大，僅是解放后掃盲班識夠150個常用字畢業(yè)的，但二老教子有方，心存大愛，為人清白正直，人生道路走得曲折而精彩。

文海詩軒

那年夏，我和 爸爸伯伯 在路邊的一塊地里翻麥地，我那時初學犁地，把不穩(wěn)犁把，瞻前不顧后，耕過去的地，犁壟像蛇吞了雀兒。爸爸伯伯，手把手地指教著。地犁完后，我收拾犁子。順手薅了一把蒿草，擦拭著犁面上的土漬，犁面上留下一道道青綠的痕跡。爸爸伯伯說：“你擦犁的方法不對?！崩先?/span>便從翻過的地里揪了一把干得發(fā)黃的麥茬，在犁脊上將土騰凈，替給我，又說：“濕蒿是擦不凈犁面的，反而抹上好多水份，時間一長，就會生銹的”。我一擦，果真很快擦得干干凈凈。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犁面像鏡子一樣，可以照見人。爸爸伯伯繼續(xù)說：“這跟你們文化人一樣，寫出一手好字，就是你們的'門面’，端公家一碗飯，是端給自個吃的，更多時候是端給眾人吃的，要端得明白，端得公道。不管什么情況下，都不要貪小利。作為一個種地人，也是一樣的，鋤犁耙耱干干凈凈，使用起來順手省力，也是農(nóng)民的臉面，行情?！?往日收工回家的時候，我是背牛夾子、吆牛的，爸爸不讓我扛犁，因為犁尖正好鉻在腰側(cè)。爸爸的這次家教，使我明白了許多。我倔犟著從爸爸的肩上接過犁子扛在肩上，腰和肩確實很疼，我感覺自己瞬間長大成人了，該扛的是要扛起來的。要堂堂正正做人，明明白白做事，像锃亮可鑒的犁面，我心要坦蕩。爸爸接著說：“可以讓人說咱能力差，但不要讓人家說咱人品不好；可以穿得舊點破點，但要洗得干干凈凈；”是的，爸爸使用的鐵锨、镢頭、鐮刀、鎬頭、犁均放置整齊，干干凈凈，這是何等的人生大格局呀。

?過幾十年的人生路，對我產(chǎn)生影響的人很多，有老師，有同學，有領導，有同事，有朋友……，他們給予了我旅途中的能量。但真正讓我銘記于心四十多年的、還是 爸爸伯伯 的這一席教誨的話。這席家教，標定了我人生的大方向。在舉棋不定的時候；在名利薰蒸的時候；處在將錯未錯的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均以'犁面’自鑒。每當走出迷惑、走出泥淖、有所感悟、有所收獲的時候。第一個想告訴的就是爸爸伯伯和媽媽大大。在我看來，爸爸伯伯，媽媽大大，就是我人生中的道道考題的第一閱卷人。

爸爸！媽媽！你兒'犁面’無垢。無垢。

地址：山西省永和縣桑壁鎮(zhèn)政府

姓名：王旭平

電話：1035764392

                  2021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