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樹
作者簡介
劉月桂,女,湖南平江人。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湖南省兒童文學會會員 。愛讀閑書,愛美食,愛生活,偶有文字見報端。
椿 顛
椿顛,是香椿樹上新發(fā)的嫩芽,有的地方叫椿芽,香椿頭,我們大塅中人,謂之椿顛。
陽春三月,氣溫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自然界,晴雨交替,桃李競妍,綠草如茵,百鳥歡鳴,蜂飛蝶舞,真是好一派春光如畫。
香椿樹上,嫩葉吐苞,深紫淺赭,芽芽競冒。樹下,小孩團圍,擎篙仰頭,力撲椿芽,我們謂之,打椿顛。手起篙落,椿顛飛落,似蝶似燕,孩童歡笑,撲地蜂搶。
椿樹之下,數(shù)日間,不斷有人打椿顛,圍觀孩童,絡繹不絕。
椿顛煎雞蛋,春天鄉(xiāng)間之美味。金黃之中,赭紅隱現(xiàn),椿香撲鼻,一筷入口,滿嘴生香。
幼時,后園有一棵香椿,吾祖親手所植。吾七八歲,常隨嬤嬤入園,她持竹篙打椿顛,吾手捧瓜瓢撿椿顛,椿顛飛下,落于地,掛于樹杈,刺蓬,草垛,旁落于陽雀花叢之上。畢,嬤嬤棄竹篙,踮腳尖,夠手臂,于高處一一取下香椿顛。
俄頃,瓜瓢滿,呼吾歸屋,囑吾分拿椿顛,送左鄰右舍一二。
午間,桌上必有煎椿顛雞蛋一盤。至今思來,打椿顛,吃椿顛煎蛋,乃半個世紀之遠的事,然彼時場景,歷歷在目。
二十多年了,香椿樹,椿顛煎雞蛋,一直存于吾記憶之中。
在城郊不遠一個小學,吾曾執(zhí)教八年。吾記得清路上要拐幾個彎,要經(jīng)過幾個魚池,但細心的之人,卻忽略了幾棵香椿樹的存在。
某個春日放晚學,吾拐出校門,僅走幾十米遠,忽然間一抬頭,發(fā)現(xiàn)大道一側,居然有三棵香椿,聳立眼前,每棵皆達二十米高。驚喜之余,遂借長竹篙,禾鐮,迅速開啟打椿顛模式,引得看熱鬧的路人,作稀奇狀。
時值晚春,大部分香椿芽已綠,從濃密的枝丫間,尋尋覓覓,打下一大把嫩芽,或許是陽光照射太強烈的原因,椿顛顏色格外艷麗,香氣濃烈撲鼻。那晚的椿顛煎雞蛋,讓吾之心,吾之舌尖,得到了溫暖的慰藉。
香椿始發(fā)于春季,春天吃,生發(fā)陽氣,振奮肝氣,激醒脾經(jīng),故椿顛宜順季節(jié)而食。秋天天氣燥熱,不宜。這是一位老中醫(yī),后來告訴我的。他謂吾曰,眩暈癥患者,不宜秋季食椿顛,。椿顛芳香通竅,性溫,掀動肝氣所致,秋天燥熱,故非宜食用。從此,我謹記老中醫(yī)的話,再不敢貿然而行。
《易經(jīng)》云,人的身體是個小宇宙,它與大自然的四季輪回,要高度保持一致,如果一旦違背自然規(guī)律,你就會受到懲罰。
當然,不僅僅止于秋天吃椿顛。
板栗樹
板栗樹,我們大塅之中并不常見。
我家園中僅有一株,老樹矣!
板栗樹植于園子邊緣,樹高接近二十米。主干一米高度之上,斜開三個樹杈,皆粗壯,樹身向南斜傾,可能是喜陽的緣故吧!
入夏,鵝黃新葉漸綠,轉而碧綠,葉大如掌,復疊,稠密,花絮毛茸茸,一條一條,掛于綠葉間,雨淋風吹,絮毛飛落,像毛毛蟲。有漚臭味。世間令人費解的事,奇多,臭花會結出香甜的果實。就譬如,平平常常的一對男女結婚,所生子女,既漂亮又聰明。正應了鄉(xiāng)間俗語——破窯出好貨。
言歸正傳。還說板栗樹。
我家的板栗樹,應該為祖上所植。自我有記憶始,園子邊緣的板栗樹就在。樹下有小路,有稻田,霜降過,霜露漸重,秋風漸寒,稻葉黃綠,稻穗低頭,板栗球外殼,也日益漸變,青色,青黃,繼而棕黃,球上裂口,深棕堅果露于殼外,兩粒三粒,不等,一粒亦有,稱為獨粒,不多見。
我祖母說,我家板栗屬于霜降粒,意言其成熟較遲。她說,還有一種早熟品種,成熟于白露時分,謂白露籽。
不管白露籽,抑或霜降籽,皆成熟緩慢。一批成熟,另一批則無動于衷,南面朝陽的果球始黃,然北面果球,仍青青翠翠,滿身小刺,豎立如針,栗球拳頭大,在秋風中招搖,總不見其咧嘴落果。
除非秋陽高照數(shù)日,爾后,一夜秋風起。我祖母一早大呼小叫,起來,細伢子快起來撿板栗子,不然,別個伢子都撿走了的。我從床上跳起,穿鞋,找瓜瓢,跑至樹下,果真遍地都是深棕色栗果,光滑透亮,亂草叢中,禾稻空隙,稻草垛上,陰溝枯葉之中,隨處可見。彎腰弓背,隨撿隨落,時有栗子從頭頂?shù)?,滾至腳邊,跌入草叢。無論怎么翻找,硬不見蹤影。
當然,時有屋場的孩子早起,端著瓜瓢來撿板栗。樹下熱鬧不止,有仰頭觀看的,嘣的一聲,栗子剛巧打在某個孩童的頭頂,呱呱大叫,笑聲不斷。
板栗在秋風中,零零星星,嘣嘣跌落。一日,我父親會親自上陣,擎長竹篙,打落所有的板栗。每年要收幾個曬籮擔球子。全部傾于木吊樓走廊上,任其自行開裂。板栗球留下,熏臘肉,塞老鼠洞。絕好!
板栗收好后,都給了我們姊妹,生吃熟吃。我祖母會殺老母雞一只,煮板栗雞湯,我們喝得嘴巴咂咂響。留下一些,裝入棕衣縫的袋子中,掛在木樓橫梁上,風干,待我們姊妹可以慢慢吃,年年如此。只是不會給我們吃完,要留一部分,等她的滿崽回家探親,煮板栗雞湯給他吃。
長大后,讀到《紅樓夢》第十九回,一次,襲人覺得沒有什么可吃的,想吃風干栗子,寶玉遂取來,在燈下剝風干板栗。每讀至此,心里暗自得意,我小時候吃多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可惜的是,一棵品質優(yōu)良的板栗樹,并沒有存留下來。村莊修路,彎路拓寬拉直,必須從板栗樹下的稻田直徑而走,沒有辦法,小路挖進幾尺,板栗樹兜的南邊,土坎被切正,露出老樹根,時長日久,水沖雨淋日曬,泥土層層脫落,樹根裸露,板栗樹經(jīng)不住歲月的侵蝕,轟然倒塌。
從此,園中再無板栗樹,世上再無老祖母。
柞 樹
我家祖屋后面,曾經(jīng)有一排柞樹,每一棵高達二十米,要兩三個小孩才可合抱,暴露于泥土之上的根,土碗粗。春末夏初開花,花小而白,花盛時,有淡淡的臭味,上面結許多籽粒,一爪一爪,像朝天而放的花,青紫色,樸素簡單。秋天開始,籽粒由青變紅,經(jīng)霜以后,漸為深紫色,味道酸甜,只是核多皮薄,嚼一會兒后,口中全是渣。那時沒東西吃,小孩也喜歡吃。樹高,樹皮深棕,斑駁,滿身長滿柞刺,若半指長一根,堅硬如鐵釘。我們只能擎長竹篙,篙尖綁竹叉,叉準結滿一爪爪果實的枝丫,用力扭,拽,果實一爪爪落地,小孩子蜂涌爭搶,一把把塞進口中,嚼得滿嘴烏紫,不停吐噴果渣。
鳥雀過冬就靠這些柞子。高樹上有碩大的鳥巢,早晚時分,喜鵲常立于高枝,跳躍,鳴叫。有時也來很多烏鴉,灰雀,我發(fā)現(xiàn)鳥雀只吃果核,從柞樹下經(jīng)過,地上落一層紫色的果皮,果汁。
我在岳陽大道發(fā)現(xiàn)兩棵柞樹。這是從前的叫法。今天我才知道,它還有一個學名叫欏木石楠。
那兩棵柞樹,樹齡至少在50年以上,其中一棵高度與十層樓比肩。我上下班時,經(jīng)常站在樹下仰望,濃密闊大的樹冠上,有許多鳥兒在樹上棲息,但是只聽到嘰嘰喳喳的叫聲,看不清是哪一種鳥。但可以肯定不是喜鵲和烏鴉,因為叫聲并不洪亮。估計是灰雀,樹上有小小的鳥巢。小鳥在枝椏上,跳上跳下,時有碎葉,果子,鳥糞落下。進入冬季,鳥兒更多,枝頭的果子,幾乎都被鳥啄了半邊,露出白白的果仁。樹下的石板像是誰涂抹了深紫的染料,印記清晰,疏密有致,環(huán)衛(wèi)工人打掃之后,地下仍留有許多紫色的漬印。第二天,我路過樹下,發(fā)現(xiàn)地上的漬印更多,新鮮,醒目。這種狀態(tài),幾乎要進入深冬,才會消失。
欏木石楠生長緩慢,材質緊密,形象古樸,做高檔紅木家具,園林觀賞,都是首選。與它曾經(jīng)只做耙頭把,木扁擔的身價,不可同日而語。
四年前,在平江栗山鎮(zhèn),我與友人同游東山古寺,見寺院深處,有一棵柞樹,高達二三十米,主干粗壯,高挺,布滿柞刺,寄生纏繞,樹上的牌子顯示,柞樹年載久遠。
現(xiàn)在,可以看見滿街的綠化帶,公園,皆栽有許多類似楠木的矮樹,它具有觀賞性,一到春初,爆出嫩紅的芽孢,春末夏初,樹冠嫩葉簇擁,如火如荼,進入盛夏,反而綠葉滿枝,經(jīng)年以久,它也開花結籽。當秋冬來臨,樹葉更加鮮紅似火,遠觀近賞,別有一番趣味。其非我國傳統(tǒng)石楠,謂紅葉石楠,屬于舶來品。據(jù)說是我國引種成功的外來觀賞園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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