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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天,我早早地趕到學校。老師們還沒到齊,離開會還有一段時間。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上網(wǎng)。
過了一會兒,徐老師趕到。他和我同是語文組的,同在一個辦公室。而且,我們倆是初中的同班同學。一見面,徐老師便說:“聽說又有四個老師調(diào)到市區(qū)學校去了?!蔽倚α艘幌?,說:“一個個都不愿意待在這里,想方設法往市里擠。只有我們安心留在秦峰,把根扎在這里。我們老死秦峰算了。”徐老師也說:“是呀,我們老死秦峰吧?!?/p>
秦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秦峰中學,是我初中時代的母校。
1987年師范畢業(yè)后,我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名教師,回到秦峰走上講臺,至今仍是秦峰的一線教師,從沒有離開過秦峰。唯一有點變化的是前二十年在秦峰小學,之后調(diào)到了秦峰中學?,F(xiàn)在秦峰中學的老師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當初從秦峰中學畢業(yè)出去又回來的,而那些從其他縣里或市里來的年輕教師,絕大多數(shù)都是待不了多久就走的。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秦峰籍教師也紛紛往市里去——人往高處走嘛。誰讓秦峰地處偏遠又貧窮落后呢?年輕人怎么會心甘情愿地待在這個地方。說實話,我以前也曾動搖過,希望有人能幫我一把,讓我逃離這個鬼地方。我那么努力地讀書,以為知識可以改變命運,結果呢?唉,真是說多了都是淚。不愿待在農(nóng)村學校又無力改變現(xiàn)狀的大有人在,有的人意志消沉,得過且過。有的人滿腹牢騷,抱怨這個社會太不公平,恨不能把天戳個窟窿來解解氣。
2012年暑假,我去參加師范畢業(yè)二十五周年同學聚會。我們圍坐在一起,輪流向大家介紹自己畢業(yè)后的情況。記得我當時說了這么幾句:“這二十五年來,我一直都待在秦峰——我們信州區(qū)最偏遠的鄉(xiāng)鎮(zhèn)。因為貧窮,因為偏遠,我的一些同事紛紛往市里調(diào)動,而我卻沒有挪一下窩。說得冠冕一點,我是屬于立志把我的青春,把我的終身都獻給農(nóng)村教育事業(yè)的人。”沒想到我的話,引得同學和老師都為我鼓掌。不過也有人聽出了我話中的失落、傷感、沮喪、無奈,我羨慕那些已經(jīng)改行的或從商或從政的同學,也羨慕那些能夠進城的同學,在他們面前我自慚形穢。在聚餐時,當年的班長對我說:“你自己的家鄉(xiāng)你自己都不愿意去建設那還有誰愿意去建設?”一句話,解開了我心里多年的疙瘩,真是金玉良言啊。咀嚼著老班長的這句話,我拋開了多年來郁結在心中的愁苦、煩悶和不甘。
然而,我難以接受某些人戴著有色眼鏡看待我們這些鄉(xiāng)村教師。以前有一任校長看到那么多老師都削尖腦袋往市里擠,非常心痛,隨口說了一句:“好老師都調(diào)到市里去了。”真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難道留在秦峰的都是一些垃圾老師嗎?太讓人氣憤。城里的老師在我們這些鄉(xiāng)村教師面前往往也會在不經(jīng)意間表現(xiàn)出一種優(yōu)越感,似乎他們就是要高我們一等。真想跟他們理論理論,大家其實都是同一座窯里燒出來的磚,只不過你們這些“磚”運氣好被運進了城里用來蓋了高樓大廈,而我們很不幸從車上掉了下來,落在了坑坑洼洼的路上,于是就被拿來鋪了路任人踩踏。因為清貧,鄉(xiāng)村教師也常常遭人用鄙夷的眼神看待。我們不可能過上奢華的生活,我們與名牌無緣,永遠沒有能力去追趕時尚的步伐。在我身邊不乏一些土豪,我從來都不主動去接近他們,我怕他們認為我刻意“高攀”。
《好大一棵樹》這首歌,是贊美鄉(xiāng)村教師的。我們都不喜歡這種空洞的贊美,我們需要實實在在的理解、支持和幫助。
幸好,政府已經(jīng)開始重視鄉(xiāng)村教育,有些政策已經(jīng)開始向農(nóng)村傾斜。久旱的大地是否真能得到一場甘霖?我們翹首以待。
數(shù)學組的朱老師前不久與我們幾位語文老師聊天的時候說,不要被城市學校的風光所誘惑,我們還是安心待在秦峰好了。他也是一位很有教育情懷的秦峰籍的老師,和我們一樣,一直都堅守在秦峰,對秦峰這片土地不離不棄。我們年齡相仿,同是六零后,沒有代溝。我們互相“療傷”,尋找心靈上的一點撫慰。反正我們已把人生當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秦峰,干脆繼續(xù)在這里奉獻下去吧。我們這里的方言,“秦”與“窮”諧音,朱老師有時會把“秦峰”戲稱為“窮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盡管如此,他也沒有逃離這“窮瘋”之地。真有一種“子不嫌母貧”的意味。我相信“秦峰”永遠都不可能會落到“窮瘋”這一步,我只相信“秦峰”乃“勤豐”之地,人們一定會因“勤”而“豐”。多年前的那首流行歌曲《我熱戀的故鄉(xiāng)》至今還常?;仨懺谖业亩?,感覺歌中所唱的故鄉(xiāng)就是我的家鄉(xiāng),雖然不美麗,雖然不富裕,但是我深深地愛著她,我愿意為改變她的面貌而努力。廖昌永唱過《多情的土地》,那簡直就是獻給我的家鄉(xiāng)的無比深情的歌曲。詩人艾青的名句也一直刻在我的腦子里:“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我不知道除了家鄉(xiāng),還有哪里的土地能讓我如此深沉地愛著。愛家鄉(xiāng)的方式當然不止一種,有人選擇離去,而后頻頻回望,深深懷念。而我則愿意做一棵竹子,像鄭板橋在詩中所寫的那樣——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說好了,不離開。我們相約一起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