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里,父親給我的感覺總是別離多于相聚。
父親是知識分子,再加上娶了海外歸僑的母親,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少不了要受到牽連,吃了不少苦。我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不在家,每到節(jié)日,別人家團團圓圓,高高興興,可我家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因為父親缺席了,母親和我們都在深深地思念他。
年幼的我常常坐在家門口的龍眼樹下那塊大麻石板上等父親,那里可以望見入村的路。母親告訴我,如果父親回來,就—定會從村囗的那個山尖下的小路上經過。于是,坐在門口守望父親便成了我幼年時期的必修課。我時常突發(fā)奇想,高大英俊的父親會不會忽然之間就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他面帶微笑,左手提著給我買的粉紅色格仔桃領的確涼襯衫和天藍色涼鞋,右手挽著一袋餅干和水果,高興地健步向我走來。然而,幾乎每一次奇想都讓我很失望。
終于,父親回來了。母親高興地告訴我們,父親再也不用去遙遠的地方勞動了,還升級加工資了,可以給我們兄妹買新衣服了。我們聽了都快樂得圍著父親歡呼著轉圈,而父親就高興地把嬌小的我一下子舉到了肩膊上,然后帶著哥哥姐姐一起去屋后的山坡上放風箏。
父親給我們每人做了一個風箏,風箏是父親從辦公室?guī)Щ貋淼膱蠹堊龅?,尾巴長長的,頭用薄薄的竹片彎成弓的模樣,再粘上報紙,還有兩只細細的耳朵。父親拉著我的手,和哥哥姐姐一起拽著風箏,一邊跑一邊叫喊著放線,風箏飛得又高又遠,我們開心極了。這是我一輩子之中,和父親一起放過的唯一的一次風箏,這次風箏足以讓我銘記一生。
父親性格開朗,善良溫和,勤快而又顧家。印象之中,他從未打罵過我們,也沒和母親吵過一次架。他很愛我的母親,每次休息回來,父親都搶著做家務,不讓母親做,還幫母親做田工,恨不能把家里所有的活都做完。父親做的飯菜很美味,每當端午節(jié)或過年的時候,他總會在家里給我們做各種各樣,讓人無法抵擋的美食,我們全家都愛吃父親做的飯菜。
飯桌上,父親常常給我們講故事,講見聞,從故事中,見聞中教給我們做人的道理。母親從小在國外長大,不善烹調,做菜只求熟則可。有時父親忙不過來,由母親做萊,不是咸了就是談了。每當母親做的菜咸了,父親就會—邊吃—邊說:“嗯,挺好的,不錯,咸得很香,好下飯!”如果淡了,父親會說:“嘩,這菜做得剛剛好,淡中帶甜,我喜歡吃,來!孩子們,趕快吃,營養(yǎng)又健康,你們都得感恩母親,沒有她的辛勞,我們連這樣的飯菜都吃不到呀!”于是,我們在父親的教導下,學會了在吃飯的時候,無論是咸還是淡,無論好吃還是不好吃,都不再嫌棄,這是對別人的勞動最起碼的一種尊重。
上中學后,我開始在校寄宿,每年見父親的面更少了,一年到頭也只有三、四次。我的心里因此而特別思念我的父親,思念他親切和藹而又開朗的笑容,思念他給我們做的美味的飯菜,思念他給我們講的見聞和趣事,思念他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
后來,我出嫁了,當我離家前,為父親斟上一杯感恩茶的時候,父親從我的手上接過那杯茶,我清楚地看見,父親哭了,晶瑩的淚水大滴大滴地從眼角里無聲地滑落了下來,他顫抖著把茶放在桌子上,然后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肯放,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父親流淚,我跪在父親的腳邊,仰望著那滾滾而下,傷心的淚水,心里一陣陣劇痛,我可愛的父親,生活的艱辛與磨難,都不曾讓他流下半滴的眼淚,如今,竟為我的離去而感到如此的肝腸寸斷!那一刻,我崩潰了,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把臉深深地貼在父親的懷怉里,任憑滂沱的淚水姿意地奔流……
父親,是我一生最依戀的人,也是我最崇拜的人,更加是我最敬愛的人。我親愛的父親,這輩子,我怎么愛你也不夠,我是多么的慶幸能成為你的女兒。假若有來生,請你一定要記得來找我,我仍要做你的女兒。
作者簡介:張惠嫻,廣東省鶴山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職業(yè):老師。曾發(fā)表作品有散文《母親》、《婚嫁的日子》、近期散文《母親的思念》,近期詩歌《開平三埠風采堂》、《安靜的夜》等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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