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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土情緣】王紐平: 故鄉(xiāng)的那片紅棗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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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鄉(xiāng)的那片紅棗樹

王紐平


那天同事隨手遞給我?guī)讉€紅棗,看著這幾個紅彤彤的小紅燈籠似的棗兒,那誘人的璀璨的紅光直逼我的眼,盡管我從小就對棗情有獨鐘,可是我沒舍得吃,因為它們勾起了我對童年的回憶……
也許是因為偏遠山區(qū)土地貧瘠物資匱乏,也許是因為父母和爺爺奶奶剛剛分家自立門戶,家里一貧如洗,也許是因為我家五個孩子養(yǎng)活起來太困難,我家在我們村里算是比較貧困的家庭了。那時候村里的孩子們喜歡捧著自家的零嘴兒在村道上吃,別的孩子吃的是白面饅頭,可我們姐弟吃的卻是玉米面窩窩頭,為給我們打打牙祭,母親偶爾在玉米面里摻點白面,發(fā)起來,蒸的那種黃里泛白的胖乎乎的開花窩窩頭,每每在這時候,我們才能夠揚眉吐氣地捧著窩窩頭在村道上吃……
可是,更多的時候,我們連玉米面窩窩頭也不能管夠吃,經(jīng)常半饑半飽。每到中午放學的時候,肚子餓的咕咕叫,我趕緊往家跑,可是,別說飯食了,門被一把大鐵鎖鎖的牢牢的,門口栓著的大黃牛也不在了,父母耕地還沒有回來!
饑腸轆轆的我只好跑到我家窯洞下邊的棗樹地里找食吃。正是初春時節(jié),和煦的春風中,棗樹發(fā)出點點嫩芽,麻雀烏鴉布谷鳥們在樹枝上叫著,那聲音特別尖利,仿佛餓極了似的;樹下土壤松軟,小草兒還沒有探出頭來,忽然發(fā)現(xiàn)土坷垃縫里露出一點兒紅,我知道,那是藏在土里沒有被鳥雀啄食掉的癟嘴小棗兒,那時的我是多么欣喜若狂!仿佛找到了寶貝似的趕緊把它挖出來,匆匆用手指頭彈一彈泥土就把棗兒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有時,把小棗兒嚼碎咽到喉嚨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里面有蟲,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全下肚了!
那些藏在土里的小棗兒實在少的可憐,我今天在這棵樹下找尋,明天在那棵樹下搜索,土坷垃里,枯葉下,我都翻遍了,連田鼠的洞穴都被我挖了個底朝天,我的口糧地里再也找不出一點口糧了,在這青黃不接的春天,我只好繼續(xù)忍受饑餓的折磨。
當父母把谷子玉米土豆等各種種子都下到土里的時候,棗樹上已經(jīng)結上了一個個嫩綠色的小棗兒,我站在樹下望著那一串串珍珠似的小棗兒,嘴里念叨著,棗兒呀,快快長大變紅吧!
夏天來了,幾場小雨過后,小棗兒由嫩綠變成了深綠,一天天泛白,長大。我一放學就爬到樹上摘些青棗兒放進母親煮豬食的鍋里,守在灶臺邊。聽著鍋里突突突地響著,沒煮幾分鐘,我就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地掀開鍋蓋,用豬食鏟子撈出幾個棗,也顧不得燙嘴,吹一吹,饑不擇食地吃起來。那味道黏黏的,甜甜的,現(xiàn)在想起來還回味無窮。還沒有來得及煮好,鍋里的棗兒就全被我吃光了!
棗兒越長越大,越大越有味,我已經(jīng)不滿足于在一棵棗樹上摘棗兒了,我會從這棵樹上跳下來再爬到那棵樹上,等到棗兒紅眼圈半身紅的時候,我早就知道哪棵樹最好爬,哪棵樹上的棗兒最甜。等到一個個棗兒都全身紅的時候,那棵結最甜最脆的棗兒的樹上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只有樹梢上孩子們夠不著的枝頭孤零零地掛著幾個紅棗兒。
自然,農(nóng)歷八九月份是我們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光,只要路過我家的棗樹地,總會看見我們幾個孩子坐在棗樹杈上,一邊吃棗,一邊哼著歌兒,那是一種多么愜意的享受!
快樂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中秋節(jié)前后正是打棗時節(jié),我家也不例外,一大早,父母就整理好打棗用的工具和撿棗的籃子、笸籮以及裝棗的塑料袋和麻袋。一吃完早飯,我們?nèi)揖蛶е髯缘墓ぞ哧懤m(xù)來到棗樹地里。父親來的最早,他早已爬到樹杈上站穩(wěn)腳,雙手緊抱樹干,用力地搖起樹來。一個個紅棗兒像小孩兒似的離開了樹媽媽的懷抱,噼里啪啦地掉到樹下,沒有多大功夫,樹下就密密麻麻地鋪了一層棗兒,仿佛給大地鋪上了一塊棗紅色的地毯。弟弟剛走到樹下,就被一個大棗兒打中了腦袋,哎喲!他抱著頭一個勁地哼哼,可是還沒有哼兩聲,抱著頭的手腕上又中了一!母親笑著說:連棗兒也知道誰最淘氣!弟弟也不哼哼了,悄沒聲的提著他的小柳條籃子蹲到邊上撿棗兒去了。當然,我們?nèi)胰硕及み^彈子的襲擊,但誰都不當回事,頂多哎喲一聲就過去了,我們痛卻快樂著。
父親看見這棵樹上的棗兒落的差不多了,就搖下一棵樹。有的樹背陰,棗兒成熟的遲,雖然大部分都紅了,可是結的牢,怎么用力都搖不下來,我們姐弟幾個數(shù)二姐個子大,她拿起打棗棍用力揮舞,幾下就把棗兒打下來許多,我們就繼續(xù)撿棗。當父親搖完最后一棵棗樹的時候,已是日過中天了,我們一個個又餓又累,母親讓大家歇一會兒,她拿出自家打的月餅每人分一個,說午飯就是月餅了,秋天的白天短,眨眼就天黑了,吃完月餅喝點水就抓緊時間撿棗,不然,晚上一過露水,棗兒就容易壞,就不好賣了。
于是,我們繼續(xù)撿棗。當太陽西斜,棗樹的影子在我們眼前搖晃的時候,棗兒也撿完了。我看見每棵棗樹稍上都留著那么十來個棗兒,我問父親為什么不把棗兒都打下來?他說,要給那些鳥雀們留口糧啊,要不,他們會飛到谷子糜黍地里偷吃,如果沒有稻草人嚇唬它們,它們會把整片糜黍糟蹋完。哦,原來人和動物是這么和諧相處的!
我們把棗兒全部裝進了塑料袋和麻袋里,父親把袋口扎緊,一袋一袋地背進窯洞,我們收拾其它工具,今天的勞動圓滿結束,父親和母親都很滿意。晚上,母親蒸了一鍋開花大饅頭犒勞我們,吃著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白面饅頭,喝著甜甜的窩瓜綠豆湯,我想,這也許就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父母把大點兒的棗裝上牛車拉到城里賣了,所得的幾百塊錢大部分用來給我們姐弟幾個交學費,少部分存著買點兒生活必需品。母親把小棗兒倒在炕頭,用一塊被子捂的嚴嚴實實,因為每天燒柴火做飯,炕頭燒的熱熱的,幾天下來,那些小棗兒也不再鮮活,變的軟軟的,掀開被角,一陣濃郁的香甜撲鼻而來,拿個捂軟的還冒著熱氣的棗兒咬一口,甜甜糯糯,真是無上的美味!
在我的整個童年時代,饑餓好像從來也沒有離開過我。小學畢業(yè)后,我不得不離開家到十幾里外的鄉(xiāng)鎮(zhèn)中學上初中。在這里,一天三頓飯都是一成不變的一碗米湯和一個饅頭,因此,每周六下午返校時大家都另外帶一小布袋干糧,別人帶的是在鐵鍋上烘干的饅頭片,可是我卻只能帶少的可憐的幾塊玉米面摻和白面蒸的發(fā)面窩窩頭,當然,就是摻這點兒白面,也是母親為了顧及我在同學面前那點兒不值錢的臉面,家里人卻只能吃雜糧窩頭??蛇€是餓,每天晚上餓的睡不著覺。于是,母親就給我?guī)弦恍〈鼤窀傻男梼簛沓漯?。棗兒雖小,但嚼起來卻是酸酸甜甜,挺有滋味,餓了就吃幾顆,也就沒那么餓了,覺也睡踏實了。正是因為有這些棗兒給我充饑,我才有充沛的精力去學習,我的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這一直是母親引以自豪的事,更是她整日辛勤勞作換來的心靈的慰藉??梢哉f,沒有那些救命的棗兒,就沒有我們姐弟幾個的健康成長,也不會有我發(fā)奮學習的助力,更不會使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師范學校。
后來,我們都長大成人了,走上各自的生活軌道,我們帶著父母離開家鄉(xiāng)在外謀生,其間,我也隨同父母和姐弟們回過幾次家鄉(xiāng),可是眼前看到的情景完全變了樣,記憶中那片棗樹地已經(jīng)面目全非,那些棗樹有的全是枯枝了,有的已被砍掉,只留下瘦骨嶙峋的樹樁孤零零地立在那兒,棗樹下石頭瓦礫滿地狼藉,沒有母親的侍弄,那片棗樹地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看到如此光景,我不禁潸然淚下,我想,我們孩子們尚且如此傷感,父母更是猶有過之!
當你重歸故里,你會發(fā)現(xiàn)你一直懷念的不是故鄉(xiāng),而是童年,于是,你只好虔誠地祭奠那個早已回不去的童年,或?qū)懺姼?,或畫畫,或唱歌,可所有的抒情都是徒勞,在歲月的輪回中,我們與故鄉(xiāng)漸行漸遠。
別了,我的故鄉(xiāng);別了,我的童年;別了,那片老去的紅棗樹……


 【作者簡介】王紐平,中小學一級教師,現(xiàn)在山西省實驗小學擔任語文老師,喜歡親近大自然,喜歡用文字描繪鄉(xiāng)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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