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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 液
作者丨張旋 攝影丨李金峰
這個冬天,流感特別迅猛。這不, 我也發(fā)燒了,昏昏沉沉的,有些冷。朋友陪我來門診輸液,剛打完一瓶,頭便清亮了許多。
護士幫我換藥的空檔,只聽門被重重地推開,有一絲涼風(fēng)和沉重的腳步聲進來。我抬頭一看,進來一個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有些臃腫的女人。她摘下帽子圍巾,我看她六十多歲的年紀(jì),腰部往下胖胖的,有點像個圓錐體。臉色黝黑,眼皮耷拉著,頭發(fā)烏漆墨黑。
她開口就說:“護士,先給我個熱水袋暖和暖和手?!毙∽o士順從地把充好電的熱水袋遞給她。
她接過來放在手里:“老了老了,怕冷,手涼了不好打針,我也是怕你們一針打不上著急?!毙∽o士點頭稱是。
“我穿得太多了,快來幫我脫下外頭這件羽絨服。我胳膊疼,膀子疼,舉不起手來。”她靠在門邊上,胳膊好像很困難地舉過腹部。
小護士趕緊放下手里的空瓶,幫她拉開拉鏈,脫下外面那件看起來很厚的咖啡色羽絨服,老太太的胳膊就那樣一動不動,任小護士給她脫羽絨服,再把兩只袖子給她拽下來。這時候老太太的胳膊仿佛有了力氣,一把就把羽絨服像個寶貝一樣抱在懷里。
“看我這羽絨服,一千多塊錢買的,是我二閨女買的,可暖和了,還不沉?!崩咸抢难燮び昧ν咸袅颂?,渾濁的眸子透出來一點光亮。
“你女兒可真孝順!”小護士隨聲附和。
老太太緩步走進輸液室,快速瞟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很多人在輸液。
她自言自語地說了句:“這么多感冒的??!”然后找了把椅子重重地坐下。
不知怎么回事,自從老太太一進門,空氣就凝滯了。
不過五分鐘的功夫,老太太又說:“護士,這個熱水袋不大熱,是不是壞了?再給我換一個新的?!?/p>
小護士又跑過來拿走熱水袋?!敖o我找個床位吧!坐著打針,時間太長了,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了?!崩咸珒芍皇植暹M袖筒斜著眼撅起嘴巴嘟囔著。
門診有十幾把椅子,只有兩張病床。
小護士面露難色,看著躺在床上的我說:“大媽,她發(fā)燒呢,剛打完一瓶。估計還得一個半小時才能打完。那是一個急性腸炎的病人,也有點發(fā)燒,估計還需要四十分鐘打完。您暫時只能坐在椅子上輸液了——”
“唉唉唉,你這孩子,他們那么不舒服,我還能把人家攆走嗎?我雖然腰不好腿不好,也不能那樣做不是?熱水袋好了沒?快給我拿來,先給我打上針再說。我都打了兩天了,你好好看看處方,別搞錯了?!崩咸眯牡貙捨恐∽o士。
小護士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好好好,您老放心,不會錯的?!?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不一會兒, 小護士端著方盤過來給她打針,老太太聲音提高了八度:“我血管不大好找,打開燈吧!”
另一個護士把房間里的燈全部打開。
“你可仔細(xì)點,我血管細(xì)?!崩咸仙舷孪麓蛄恐∽o士,小護士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彎下腰,給她手腕上扎緊止血帶,囑咐她握拳。
誰料,老太太迅速抽回手:“我給你說打哪里,你就打哪里。你看看熱水袋燙過這里,有根血管鼓得老高了,就從這里打吧!”
小護士拿著消毒棉球往那里擦了一遍放下,再拿起一根消毒棉棒又仔細(xì)地擦了一遍。
“這只手不行,我要換只手,萬一再有人給我打電話呢!”剛要打針的時候,老太太忽然想起來這是右手。于是,又換成左手。
小護士又給她的左手腕扎緊止血帶,準(zhǔn)備給她消毒。
還沒擦完一遍,老太太忽地站起來,把手腕上的止血帶解開扔到椅子上說:“我還是先方便一下吧!萬一待會再上廁所,不夠麻煩的。我主要是怕麻煩你們?!?/p>
小護士尷尬地直起腰來,撿起椅子上的止血帶,跟另一位護士說:“要不,還是你打吧!”
那個護士沖她擠擠眼擺擺手,小聲說:“你打就行 ,你打就行。”
一會,老太太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伸出左手:“打吧!”
小護士順從地彎下腰,臉都快貼到她的手上了,一遍遍給她消毒皮膚,準(zhǔn)備穿刺進針。
“你打針怎么樣?。课已芸墒钦娴暮芗?xì),你能一針打上嗎?”老太太瞅著這個新面孔,還是不大放心。
“要不,還是讓她打吧!昨天是她給我打的?!崩咸噶酥竿饷娴淖o士。
“放心吧!她技術(shù)很高的。我兒子這么胖,都一針見血呢!”有個陪孩子輸液的中年人說。
“真的嗎?那好吧!一針打不上,我可受不了,我暈針?!崩咸煲黄玻朔籽?。小護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都紅了。
“快打吧!別磨蹭了,我都等了大半天了,腳都麻了?!崩咸植荒蜔┝恕B犓@樣一說,小護士彎下腰,再次消毒、準(zhǔn)備穿刺。這一切我看在眼里,是真替這小護士著急,萬一打不上,這老太太指不定會怎樣興風(fēng)作浪呢!
“啊呀!這么疼??!還好,一下打上了?!崩咸拿济珨Q成了一個結(jié),頭上的皺紋都堆一塊去了,額頭像是一座要爆發(fā)的火山。小護士聽她一吆喝,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先低下頭看老太太的手背有沒有鼓包,又抬頭看輸液管里正常點滴,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額頭,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沒事,大媽,已經(jīng)打好了?!?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不行,你這樣可不行。得多給我粘幾道膠布,我年齡大了,皮膚松了,必須得多粘膠布。再說,今早上還抹油了,我二閨女從國外給我?guī)淼淖o手霜,好幾百一瓶呢!”老太太翻了翻白眼。
小護士又撕了幾道膠布給她從手背一直粘到手心,老太太那只輸液的手看起來跟五花大綁似的。最后無處可粘了,把輸液管給她粘在衣服上。然后給她調(diào)節(jié)輸液滴速。
“這個速度行嗎?大媽,手疼不疼?”小護士怯怯地問。
“不疼,有事我叫你。你忙去吧!”老太太的額頭成了一馬平川。小護士轉(zhuǎn)身走了。
老太太先是把兩條腿伸開,把頭靠在墻上,興許覺得不大得勁,又坐正了身子,把左腿放在右腿上,翹起穿著一雙黑色運動鞋的腳。
“嘖嘖嘖,我這鞋子是我過生日的時候,三閨女買的,真跟腳。說是從銀座買的,還不便宜呢!”沒有人吭聲。
“護士,把我的羽絨服給我蓋在身上吧!坐在這里打針有點冷?!毙∽o士過來把那件一千多塊錢的羽絨服蓋在她的身上。
老太太看見我和朋友都在瞪眼看她,聲音低了下來:“你感冒了嗎?”
我點點頭:“嗯,感冒了?!?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她看我朋友低下頭看手機,好心提醒說:“你年輕,眼好使,別老看手機,幫我們看著點,別打空了。我看不清,我老了,眼花了?!蔽遗笥衙Σ坏卣f:“好的,好的,包在我身上。”
這時,我突然覺得口渴,有氣無力地坐起來,想喝點水。
老太太看見我坐起來:“閨女,你不躺了?我躺一會吧!年輕人活力大,有點病能扛得住,不跟我們這些七老八十的人一樣?!?/p>
點滴打了一瓶半,我覺得頭腦也清醒了,身上也不那么冷了,看老太太那胖胖的身子在椅子上不住地動彈,好像很難受的樣子,就說:“好吧!您過來!”
老太太叫我朋友:“哎,閨女,幫我把藥瓶挪過去。”
朋友幫她舉著吊瓶,跟我互換了位置。
護士問我:“怎么樣了?還冷嗎?”
我說:“好點了,有點渴。”護士幫我倒了一杯水。
老太太說:“給我倒杯水,我剛才吃咸了?!?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護士又給老太太倒了一杯水,“我還沒法喝,先扶著我坐起來吧!”
護士把水杯放下,扶著她坐起來,她用那只沒打針的右手接過水杯喝了一小口:“我嘴里發(fā)干發(fā)澀,喝點水濕濕喉嚨就行?!卑阉诌f給護士,嘟囔著。
小護士放下水杯,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躺下?!敖o我往上拉拉被子吧!我膀子疼,怕風(fēng)?!?/p>
房間里兩臺空調(diào)呼呼地吹著暖風(fēng)。“難道是怕這熱風(fēng)吹著嗎?”我有點納悶。
看著老太太微閉上了雙眼,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房間里暫時安靜了下來。
十幾分鐘后,“護士,熱水袋涼了,給我加加熱。胳膊太涼了!手好疼?。 崩咸秩缕饋砹?,所有的人都朝她看。
小護士跑過來:“咋了?大媽!”
“給我熱水袋加加熱,再調(diào)得慢一點,藥太涼了。”
“好好好”。小護士拿走了老太太手里的熱水袋去充電。
“閨女,你從手機里給我找出《小姑賢》聽聽,我一只手找不著?!?/p>
老太太指著陪我打針的朋友說。
我朋友接過她的手機:“大媽,您這手機很貴??!名牌呢!”
老太太一聽樂了,蒼老黝黑的臉像盛開的菊花:“那可不!我女婿給我買的,是大女婿。大女婿可有錢了!我冰箱里面的海參鮑魚,都是大女婿買的。我大閨女有本事,當(dāng)官——”
老太太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看她,使勁晃晃右胳膊,右手腕處露出一個翠綠的手鐲:“我?。∮懈O聿涣?,這可咋辦?。柯犎思艺f,身上戴玉能辟邪還能治病,我把二閨女買的金鐲子摘下來不要了,把三閨女給我買的玉墜子玉鐲子戴上,還是老感冒?!?/p>
說完又想起來什么:“護士,給我拿熱水袋?!?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小護士一拍腦袋:“差點忘了,這就拿?!彪S后把熱水袋拿來給她放到打針的手底下。
“再給我熱個熱水袋吧,我的腳好涼??!讓我熱乎熱乎腳?!毙∽o士這回沒吭聲,我猜她不是被老太太聒噪的耳朵聾了,就是裝作沒聽見。
“大夫,大夫在嗎?”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外面的大夫聽到她的喊聲,過來問她怎么了?
“大夫,你倒說說看,我天天吃鮑魚海參、牛奶雞蛋、蛋白粉維生素的,這怎么還是老感冒呢!”
大夫笑笑,耐心地說:“您也得鍛煉身體?。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這樣啊!我二閨女就開了健身房,我明天去那里鍛煉去。你們也去啊,就是那個某某健身俱樂部。”她自豪地說。那兩根眉毛像要飛起來似的,眼睛瞇成了一道縫。
“幫我找到呂劇了沒有?給我調(diào)大點聲,我耳朵背,閨女?!?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我朋友把手機給她:“找出來了,您一點這里,就開始唱?!?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好的,謝謝你?。 ?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老太太一點手機,《小姑賢》里王登云他娘在唱:
“包包子俺不吃它,
聽著為娘的啦一啦,
羊肉膻,豬肉滑,
白蘿卜餡子娘嫌苦,
紅蘿卜餡子甜打拉撒,
韭菜老了塞老娘的牙.......“
老太太也跟著搖頭晃腦唱起來了,她閉著眼,用沒打針的右手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被子。
大家聽著戲,看著老太太陶醉的模樣,真的分不清戲里戲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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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旋 任曉娣 呂娟娟 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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