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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 豬
作者丨陳建民 攝影丨韓 健
上世紀六十年代老百姓養(yǎng)豬難,賣豬更難,這是我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事情。那年足足喂了一年的豬父親要賣掉,一來為了補貼生活,二來是實在喂不了了。因為糧食供應證上已沒有一斤,父母便商量著把養(yǎng)了足有一年的那頭豬賣了。那時是計劃經(jīng)濟,糧食市場尚未放開,即便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一頭豬往往要養(yǎng)一年甚至更長時間還不夠秤(不夠標準)。當時公社食品站規(guī)定生豬毛重須達到120市斤方可收購,那個年代人還吃不飽,哪有糧食喂豬?但是老百姓家家戶戶每年都養(yǎng)豬,為的是踩一圈糞交到生產(chǎn)隊換點工分。雖說工分值不了多少錢,但那個年代人的思想好,誰家養(yǎng)豬積肥多誰家就先進。開會戴大紅花,廣播里經(jīng)常表揚。有的還請到公社開萬人大會進行表彰,場面熱鬧得很,人更風光。
雖說那時的豬肉每斤才6毛8分錢,但老百姓過年才能吃上一頓豬肉白菜餃子,平時吃不上肉。因為給豬吃的凈是刷鍋水和草菜之類,糧食基本攤不上,所以豬長得特別慢,油脂也很少。誰家過年找熟人買二斤腰窩肉(五花肥肉)那這個年算肥了,撕下點大油上鍋煉煉真香。如果誰家買到豬前后腿帶骨頭的瘦肉便惱了大花臉,過年心里都堵得慌。雖然前后腿帶骨頭都要去秤,前腿去七兩后腿去八兩,但還是不愿意要。
那時賣個豬可是大事,都把徐隊長請來長長眼色,如果他說差不多就綁起來稱稱,他說不靠譜就不能逮。俗話說得好,“綁一綁十天不長”。當時徐隊長說我們家豬應該夠秤,看毛色挺順溜膘還可以,于是把豬綁起來四條腿朝上,用村里大桿子秤鉤掛上,兩人抬著隊長把秤砣掛在秤桿120斤準星處。秤砣差點掉在腳上,他趕緊抓住秤砣用力向后一抹,整整差了三斤。這下可大家全傻了眼,父親一臉失望,母親則流下了眼淚。徐隊長趕忙說,“今天看得不準走了眼,我家還有點瓜干借給你們,喂個十天半月穩(wěn)準夠秤?!庇谑前涯强蓱z的豬放到圈里,重新喂養(yǎng)一段時間再說賣的事情。
經(jīng)過近半個月的精心喂養(yǎng),借的地瓜干已喂光,這頭豬看起來比原先要好看了許多。這回父親也沒叫隊長,隨便找了個幫忙的綁起豬一稱,帶繩子121斤。一般繩子去半斤,這要在義和食品站還能夠秤,那時收豬的標準就是120斤。但我家離義和莊足有三十多華里,又沒有機械運輸,全靠小車推,沒有一晌午時間是到不了的。這回全家更犯了難,賣還是不賣?不賣又沒啥喂,又怕推到義和賣不上。最后還是父親拿的主意,決定碰碰運氣。于是借來一輛手推車,把豬四條腿朝上綁在耙頭子上,另一面放上兩個土坯。我當時才6歲,便坐在土坯上面,為的是襯偏。一路上父親歇了好幾次,渴了到溝里用手捧著喝點水,我記得水很臟,還有許多小蝌蚪。餓了啃塊干玉米餅子,四晌午(大約十一點左右)終于到了義和公社食品站(公路以北,現(xiàn)義和頤品茶莊位置)。
食品站驗級員老劉從屋里慢條斯理地走出來,看到手推車上的豬,用手指捏了捏豬背部和兩肋,十分把握地說道:“這豬不夠秤,推回去喂喂再來吧!”我父親對眼前這個人并不陌生,五十上下的年紀一米六五左右的個子,黑黑的臉龐,下巴有點翹,最起眼的還屬右臉上那顆長著“長命毛”的黑痦。父親仍堅持說:“大老遠推來總得稱稱吧!看也有走眼的時候?!崩蟿⑷宰孕诺卣f道:“我在食品站工作快三十年啦!上差下差不超過一斤,放到磅秤上當場治‘鍋腰’?!苯Y果抬到磅上一稱,整整差了兩斤。因為經(jīng)過一晌午時間,豬也拉也尿哪能不掉秤!任憑父親磨破嘴皮好話說了九千六都無濟于事。最后那老劉一句話送到家:“你就是說下天來差一兩我也不要!”無奈父親把豬重新抬到手推車上,攏好繩子推著我和豬橫穿公路到了路南邊的義和供銷社,在一排青磚大倉庫前停下,叫我在車子上不要亂動,獨自去找熟人。當時我坐在手推車上不敢亂動,生怕車子會歪倒摔著我和豬。一會兒功夫父親領來一位年齡相仿但穿著干凈的男人回來,以后才知道那是我們村赤腳醫(yī)生的弟弟王玉書,在供銷社醬菜園上班,論輩分父親稱呼其叔,我自然叫他爺爺。
王爺爺幫我們把那頭綁了半天的豬松開繩子,只輕輕拴了一條后腿固定在大倉北邊陰涼處一棵小榆樹上,叫上我們父子二人到他宿舍喝水休息,并喊來一年輕徒弟,給了他一塊錢到供銷社開的“大眾飯店”去買飯。一會兒功夫那年輕人便端來滿滿一花瓷盆雜燴湯,上面還飄著許多白肉片。油花花地饞得我直流口水,還順便打來兩條大面卷子(一條大約五個)。我父親望了一眼盆里的雜燴湯對王爺爺說道:“王叔我看咱別吃了,給豬吃了或許能賣上?!蓖鯛敔斖饬烁赣H的看法,找來一只舊“鋼盆”把雜燴湯倒上,怕太燙又加了些冷水給豬端了過去。那頭豬在家沒見過世面,鄰近的公路上不時傳來汽車喇叭聲,再加上一路驚嚇折騰直豎棕毛,根本就沒有食欲。我們躲在遠處看著,真希望它能吃上幾口增加重量。一會功夫見那豬用嘴巴拱了拱盆,父親一看有門。誰知它一嘴巴把盆子掀翻連湯帶菜灑了一地。就這樣人也沒舍得吃豬卻不吃。多虧了白面卷子沒一塊給豬,若不然都給禍禍了多可惜。我眼巴巴地看著地上的肥肉片,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委屈。
這時王爺爺說道:“這個食品站的老劉是個倔杠頭,最講認真原則,不過我豁出老臉試試,看能不能給這個面子?!庇谑歉赣H推起手推車跟著王爺爺橫過本來不寬的馬路,眨眼的功夫來到了路北的食品站。那大老劉一眼便認出了父親,劈頭一句:“你咋又來啦?”王爺爺趕忙接過話茬:“老劉啊,街里街坊找上門非拽著我來不行,我知道你干這行也作難,但他實在是養(yǎng)不了啦!你行行好給個臉面收下吧!先謝謝啦!”又是過年的話說了一大堆,最后王爺爺看無希望,便和父親一同又回到供銷社,臨走用報紙包上從大眾飯店打來的“卷子”,叫我?guī)е飞铣?。一路歇歇停停,傍黑終于到家。我餓得吃了一大半王爺爺捎的“卷子”,而父親卻說不餓從不舍得吃一口。到家后父親又累又氣,由于豬沒賣上情緒不好始終愁眉不展,坐在炕沿上一個勁地抽旱煙。
那個年代因為賣豬鬧出了不少笑話,俺村有個姓李的人,我叫他李叔叔。有一年他到肉食站賣豬,提前向隊里請了個假,自行車后衣架上放個荊條筐,把豬一綁抬到筐里,不到兩個小時便到了公社食品站。驗級員還是那個老劉。把豬抬到磅秤上竟差半斤,磨了半天嘴皮子就是不要。無奈他把豬重新綁到自行車上,順公路向西騎出不遠,來到老新華書店向南拐彎處。由于轉彎過急,本來自行車馱個活豬就不穩(wěn),一下摔了個大跟頭,連豬帶人跌進了拐角西邊的一個大泥坑。里邊黑泥沒膝蓋,這時豬從車筐里掙脫出來在泥中掙扎。雖然被他逮住,但整個豬已看不出絲毫模樣,渾身上下毛里毛外耳朵里邊全是泥,只有兩只眼睛還驚恐地望著主人噗哧噗哧喘粗氣。這時李叔回過神來靈機一動,迅速把自行車從泥水里撈出來,再把那頭面目全非的“泥豬”提到車子上綁好,把車子靠到路邊一棵小樹上(自行車撐已摔壞),用本不干凈的水洗了把臉,推起車子向食品站跑過去,公路上灑了許多泥水。離食品站也就是二百多米遠,便很快來到。那大老劉一下便認出了李叔,便吼道:“你剛走怎么又來了?”李叔說:“一個模樣的人多著啦!是你看眼花了?!崩蟿⒂终f:“我不和你犟,這么臟的豬不要?!崩钍寤鹆舜舐曊f道:“老百姓養(yǎng)豬為踩圈糞,人還洗不上澡誰能給豬洗澡?你的思想有問題!對貧下中農(nóng)啥態(tài)度?”這一吼不要緊,著實把大老劉給震住了。說實話在那個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偉大時代,誰不怕戴一頂反對貧下中農(nóng)的帽子呢?于是老劉便叫李叔把豬抬到磅上稱,結果是一百二十一斤,整整多了一斤,支了票子買了二斤豬肉和香油馃子(油條),高高興興地騎車回到了家中。李大叔因禍得福賣了豬,成了村中一大笑談。
話又說回來了,我們家那頭豬經(jīng)過幾次折騰,最后只剩下一百一十斤,還是托我村在利津陳莊食品站的張大爺走后門給賣的。記得當時是三級,每斤才三毛六分錢。農(nóng)民辛辛苦苦一年養(yǎng)的豬才換不到四十塊錢,現(xiàn)在只能買三斤肉。那個年代養(yǎng)豬不夠重量不要,豬肉一斤幾毛錢還買不起。那時候買斤肉是為了當油吃,現(xiàn)在豬肥膘很少有人問津,豬大油沒人要更沒人吃,只能摻在飼料中喂雞鴨。這就是社會發(fā)展的緣故,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農(nóng)村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那個時候的手推車地排車到以后的摩托車,繼而被現(xiàn)在的小轎車、電動汽車所代替。賣豬承載了那個年代農(nóng)民的辛酸和無奈,也是那個年代的人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作者簡介:陳建民,1962年8月生于義和鎮(zhèn)大牟村,現(xiàn)為東營市河口區(qū)田園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資料服務中心總經(jīng)理、河口區(qū)鑫瑞資金互助專業(yè)合作社理事長;河口區(qū)第七屆政協(xié)委員、第八屆政協(xié)常委;現(xiàn)任中國農(nóng)技協(xié)棉委會副主任、中國國民黨東營市委參政議政部副部長;河口區(qū)工商聯(lián)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商會會長、河口區(qū)法院人民陪審員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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