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那場龍卷風(fēng)
王中霞||江蘇
那是30年前的夏天,我因?yàn)槔亲尤タh醫(yī)院輸液?;丶业穆飞?,媽媽用自行車載著我。那沉悶的雷聲與往日不同,就像從很遠(yuǎn)地方傳來的炮聲,一直沒有間斷。天黑沉沉的,才中午12點(diǎn)左右,看起來就像快天晚了。
走了一半路程,豆大的雨點(diǎn)啪啪地砸下來,我們不得不到路旁人家去避雨。主人挺熱情,讓我們吃他們家的豆角米飯。媽媽謝了主人,等雨稍微小一點(diǎn),我們就又出來趕路。能騎車的地方就騎,過分泥濘的地方就奔跑起來。媽媽不斷鼓勵我:“我們趕緊跑,到家就好了!”我跑得氣喘吁吁,流出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等我們到家時,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但是一點(diǎn)兒也不冷。
爸爸和姐姐趕緊到門朝東的平頂廚房里,為我們熱一下中午做的小公雞燒豆角。我和媽媽在門朝南的主屋里換衣服,弟弟正在和我們說話。
外面的天黑得完全就像夜晚,西邊天空那不正常的紅云讓人感到恐懼。突然,起風(fēng)了!來勢兇猛,一發(fā)作就有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的感覺,容不得半點(diǎn)猶豫。媽媽趕緊把門栓插緊,把一張木頭餐桌抵在門后,她大聲招呼我:“快把兩個房間窗戶關(guān)起來!”
我被眼前的可怕景象嚇著了,門外就像有一頭巨象在撞我家的門。
我迅速跑到西房間,試圖將兩扇窗戶合起來,然后將插銷插好??墒牵疑斐鲆恢皇?,卻怎么也拉不過來,就在我又拼命拉另一扇窗戶時,突然,兩扇窗戶框活生生地被狂風(fēng)“摘”走了!瞬間,墻上只留下一個長方形的空洞。外面的狂風(fēng)暴雨肆虐地襲擊著,窗前辦公桌上東西嘩啦全掉到地上,并雜亂地撒到整個房間。
我嚇壞了,幾步跨到東房間,發(fā)現(xiàn)窗戶早就不翼而飛,床上全都刮上了雜亂無章的東西。我?guī)缀鯉е耷桓嬖V媽媽:“窗戶都飛走了,這可怎么辦?”
我媽抵在小桌上,外面像有野獸踢門,她一個人的體重根本無法與外面的大風(fēng)抗衡。媽媽大聲喊道:“快抬大桌抵門!”我和弟弟立即把大桌子抬到媽媽面前。大桌不知道是什么樹木做的,特別笨重。就在媽媽將大桌子換下小桌子的瞬間,門外的風(fēng)一個使勁,把大桌子直接推走,大桌打了幾個趔趄,直至撞上后沿墻。
“不得了!”我和弟弟突然大叫起來。
媽媽仍然死守著門,因?yàn)樗?,一旦松手,整個房子瞬間就會被掀翻。她抓著門拴,整個人都是晃著的。我和弟弟趕緊把小桌子、椅子都放在大桌上,把門抵好。
可是后窗戶進(jìn)來的也是強(qiáng)風(fēng),還夾著鵪鶉蛋大的冰雹。那冰雹砸在窗臺上,滾進(jìn)了屋里。媽媽指揮我和弟弟抵前門,她去擋后面的窗戶。窗戶框也光禿禿的沒有了,媽媽用叉草的鐵叉把簸箕戳穿,勉強(qiáng)擋一下風(fēng),就聽見冰雹砸得簸箕底啪啪響。我媽嚇得臉都變了色,嘴里不停地說:“老天滅人了!老天滅人了!”我和弟弟早就緊張得一句話也不說,一直看著媽媽,等候她的命令。
“再這樣下去,房子就要倒了!”我媽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說實(shí)話,我腦子里已經(jīng)想到了死亡,想到房子倒塌時我們被砸得鮮血淋淋的模樣,我就覺得,世界末日已經(jīng)來臨!
透過后面窗戶洞看到叔叔家,我的心開始顫抖,只見茅草房頂?shù)牟荼伙L(fēng)一大團(tuán)一大團(tuán)地扯了下來,蘆葦做的隔層瞬間飛走。一排房子,只看到懸在空中的房梁。
叔叔家門前一棵大樹,要兩三個大人才能合抱過來。我們以前在樹下吃飯,放個大桌子,坐十幾個人都有足夠的樹蔭。在強(qiáng)風(fēng)中的大樹, 竟然一下子被撲倒在地,隨即又被強(qiáng)行拉站起來。這樣左一下,右一下,大樹搖擺幾次過后,被連根拔起!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天?。≡趺吹昧税?!”媽媽的聲音里帶著嘶啞。她覺得自己的力氣已經(jīng)用完,又怕房子倒掉,就對我們下命令說:“這房子不能呆了,我拔門栓,你們快速跑到廚房,那個平頂房不會倒!”
此時,我家后屋檐的瓦片被掀翻,直接砸到前屋檐的瓦上,又一起掉落在門前的水泥地上,那啪啪的聲響給我感覺外面就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
媽媽像戰(zhàn)場上經(jīng)驗(yàn)豐富的指揮官,她迅速拔掉門栓,拉著弟弟,我緊跟在她和弟弟后面。我們鞋也找不到了,就光著腳跨出了門檻。媽媽拉著弟弟往平頂房方向跑去。因?yàn)閺?qiáng)風(fēng),又加上緊張,我一步一跤,根本站不起來,膝蓋在水泥地面的碎瓦片上不斷跪下,最后竟然身不由己地被風(fēng)推著往別的方向跑去。我媽把弟弟送過去趕緊回來拉我,等我們到了廚房,風(fēng)已經(jīng)沒有大動靜了。其實(shí)之前風(fēng)已經(jīng)小了,要不,我們一定會被瓦片擊中。再看看我的膝蓋,都是被瓦片刺破的,鮮血直流。我的兩只手,沒有一處是好的肉,特別是手心,是真正的皮開肉綻,這時候才感到疼痛。我和媽媽誰都沒有吃午飯的心情。
整個村莊全被倒下的樹木茂密的枝葉覆蓋,莊稼地像被石碾實(shí)實(shí)在在碾過一樣。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一家房屋的輪廓?!安粫缘脮卸嗌偃藳]命了?。 蔽覌屇樕珣K白,驚魂未定。
我家水泥場邊上的大草堆早就沒了影。一個喂豬大瓷盆在鄰居家的廁所邊找到了,被磕得到處是癟,外面的瓷都掉了,仔細(xì)辨認(rèn)才知道是我家的。被龍卷風(fēng)摘掉的兩扇窗戶,只找到一點(diǎn)點(diǎn)紅色的木質(zhì)邊框,其余的早就散得無影無蹤。很快從前面村莊傳來了好消息,一共兩家倒了房子,好在人沒有什么大礙,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聽到哭聲,說是九隊(duì)的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小菊香在田里看西瓜,龍卷風(fēng)過后,家人急忙去田里,發(fā)現(xiàn)丁頭屋已經(jīng)成為平地,孩子找不到了!我們八隊(duì)的村民全都出去幫忙,后來小菊香在小河里被發(fā)現(xiàn),她抱著蘆葦沒有撒手,活下來了。她說,一陣風(fēng)把她從屋里抬起來,自己腳不靠地了,被風(fēng)旋到河里。她當(dāng)時有一個強(qiáng)烈的愿望,千萬不能沉下去,一定要抱住蘆葦。在小河里呆了一個多小時的丫頭,終于安全了!不少人家的牛、豬被刮跑了,村里男子漢全部出動,人多力量大,大家冒雨分頭尋找,最后也成功找到。
我家房頂一直在漏雨,鄰居用拖拉機(jī)載著我爸去村里拖了一塊大油布,半個村莊的男人在大雨中,齊心協(xié)力,把那塊笨重的油布蓋在我家房頂上,這樣至少暫時能讓屋里少漏一點(diǎn)雨。
叔叔家和隔壁鄰居家屋頂全沒了,還有人家樓房從上到下被龍卷風(fēng)拉開了手掌寬縫隙的,也不敢住了,我媽讓他們到我家住宿。外面下著大雨,屋子里滴滴答答下著小雨,我們就把腳盆、臉盆、菜盆都拿出來接水。
地上沒有水的地方就打地鋪,幾家小孩都擠在床上。大人基本一夜沒有睡,只有很小的孩子睡得很香。
第二天,晴空萬里,修補(bǔ)房屋的工作開始了。不管誰家的事,大家全部一起動手。平時吵過架的,斗過嘴的,也瞬間什么隔閡也沒了。在落難的時候,大家的心自然就貼到一起。
在給我家屋子鋪瓦片的時候,幾個瓦匠中還有我爸媽不認(rèn)識的。我鄰居叔叔,站在屋脊上走來走去,在上面喊著,指揮著,嗓子都嘶啞了。我媽媽緊張得要命,生怕他掉下來,不斷提醒他小心一點(diǎn)。我們在屋前望著他們緊鑼密鼓地工作,有一種要落淚的感覺。那天,我媽做好了飯菜,他們也沒有吃,又趕去另一家展開工作了。
我家門前田地旁邊是人工挖的魚塘。魚塘里被刮了滿滿一下麥秸稈草,估計能有三四個大草堆的分量。鄰居都過來幫我家撈草,草拖上岸來,里面夾著魚,我媽干脆讓大家?guī)е@子撿魚,誰家撈的誰家吃。魚塘周圍都是人,大人們盡力拖著濕漉漉的枯草,小孩子忙著把草里的魚掏出來。就這樣,二十來個人一直忙了半天,魚塘才撈干凈。
我爸力氣不大,就到鄰居家做幫手,我媽幫著人家做飯。我們也跟著父母,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時也照看一下孩子,讓大人專心干活。
因?yàn)槟谴锡埦盹L(fēng)只經(jīng)過我們那一小條村莊,沒有引起外界很大震動。大家就靠著互相幫助,在一周的時間里,將每一家的房屋都修好。經(jīng)歷過那次災(zāi)難,村子里的人好像都變得更團(tuán)結(jié)了,好多年都沒見到吵架的事。
那次龍卷風(fēng)過后,我似乎有了心理陰影,只要見到刮風(fēng)的天氣就特別恐懼,但是每次想到淳樸的鄰里鄉(xiāng)親,心頭便激蕩著滿滿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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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中霞,1973年出生,江蘇鹽城人,高級教師。喜愛讀讀文字,寫寫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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