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子
“一顆谷子兩頭尖,
想你想到哪一天?
想你想得相思病,
淚水打濕枕頭邊……”
清溪河畔,層層梯田接藍天。
微風吹過,稻谷清香飄滿山。
一位83歲的老人,手拿雙拐,頭戴草帽,坐在路邊石頭上,瞇縫著雙眼,凝望著社員們收割,沒牙的嘴里,哼哼著一支又一支的山歌。
他的心思,卻悠悠然飄向了山的那邊:
“今年谷子又豐收了,她家的谷子也收回來了吧?”
“曬谷壩,黃橙橙的谷子,她看著肯定得意,笑得還是那樣迷人吧?”
老人姓趙,人稱趙子,來自鎮(zhèn)紫街大地灣。他剛成年時的一個夜晚,父母大打出手,糾纏著從壩子邊墜落懸崖,雙雙斃命。
有人給他介紹,說有人家要招贅上門女婿。一貧如洗的趙子,聞言興高采烈,拿上自己的全部家當,興沖沖就去了。
女方陶妹,長辮子,小圓臉兒,一雙杏眼忽閃忽閃,特別嬌俏可愛。
面對趙子,陶妹嬌嗔薄怒,發(fā)乎情,止乎禮。
趙子深陷其中,一顆心撲通亂跳。整個秋天,一身汗水就沒干過。
那正是秋收時節(jié)。陶父陶母對這個準女婿的勤快老實十分滿意,商量著讓他倆年后擇日成親。
誰知陶妹逃走,丟下一家子一臉懵逼不知所措。
陶父陶母嗔怪是趙子嚇走了女兒,得給他老陶家當兒子養(yǎng)老送終,否則就要到人民公社上告,讓他余生不好過。
趙子心里五味雜陳,媳婦沒討到,上門女婿沒做成,倒是給陶家做了便宜兒子!
趙子沒臉再回老家大地灣,那說出去多沒面子啊。他們老趙家,在東溪、鎮(zhèn)紫街、扶歡壩一帶,是大家族,他可丟不起這個人哪。
趙子留下來,默默做起了陶家的兒子,擔負起所有的臟活累活。
陶父陶母脾氣暴躁,動輒瞪眼責罵。趙子名為兒子,待遇卻不如一個長工。雖然,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早已沒了“長工”這一職業(yè)。
冬去春來,夏天一過,轉眼就到中秋節(jié)。
陶妹跟她丈夫回來陪父母過節(jié)“送中秋”。大肚子的陶妹見到趙子,無喜無憂,淡淡地以“哥哥”相稱。
趙子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咸,濕潤了雙眼,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褲袋里的拳頭捏得快要出血。
隊里收工后,他去清溪河里,撲騰一陣,捉回來一芭籠螃蟹和小魚兒。
當一大土缽金紅色的炸螃蟹、一木盆雪白濃香的魚湯端上桌子,陶妹深深地看了趙子一眼,吃得十分香甜。
每年的中秋節(jié)、春節(jié),陶妹必回娘家。
炸螃蟹,清溪河魚湯,是趙子每回都給陶妹的必備佳肴。
一年又一年,陶妹隔年就會多帶一個小仔回娘家。
當嘰嘰喳喳、七大八細的八個孩兒叫著“舅舅”時,趙子才發(fā)現,自己已經人到中年。
盼陶妹回娘家,似乎成了趙子幾十年來唯一的信念。他似乎忘了一切,更加忘記了他自己。
30年后,陶父去世。
又過15年,陶母也走了。
空蕩蕩的屋子,空蕩蕩的心。
陶妹依然每年雷打不動地兩三次回娘家,雖然娘家早已沒了娘。但,娘家還有孩兒們的娘舅。
現在,陶妹也老了:白發(fā)蒼蒼如霜雪,走路蹣跚似螃蟹……
趙子卻像著了魔,他眼中的陶妹,依然嬌俏可愛,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
誰讓他趙子的心太小呢,自從那年初見陶妹,他就再也裝不下別的女孩兒,至今孑然一身。
人人都說他傻,當初就被陶父陶母給算計了,就是欺負他父母雙亡,人又老實聽話。
白白給老陶家做了幾十年傻兒子,你說冤不冤哪?
其實,什么難聽話的話,他都聽過,但他不在乎。
“哼,傻就傻唄!這天下,除了聰明人,不都是傻子嗎?”
他不允許自己生病,他要好好守護老陶家。因為,這是陶妹的娘家。
但他確實老了,干不動農活了。
因為無配偶,無兒無女,他算是五保戶,村里動員他進養(yǎng)老院。
可是,他答應了陶父陶母,要守住這個家,陶妹每年都要回娘家呢。
所以,他寧愿領著政府發(fā)放的每月幾百塊低保,也不愿去養(yǎng)老院。
趙子本是勤快人,雖然干不動農活了,卻養(yǎng)了不少鴨子,生活中也有不少的樂趣。
上個月底,雨后初晴的那天,他出門攆鴨子,狠狠地摔了一跤,腿疼得沒法照顧鴨子們了。
幾天前,他以15元每只的低價,全部處理掉了。
親戚們聽說,無不搖頭嘆息這個傻子:農貿市場的豬肉都已超過20塊錢一斤了,鴨子最少也得20塊一斤才對嘛。
他倒好,15元每只,每只15元,這不是傻到家呢嘛?
趙子老人的心思,一般人不懂。
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出來的開心笑容,也是一般人沒有的滿足和幸福的模樣。
哎……
人生若只如初見,
歲月雖老終不怨。
八旬老人唱山歌,
一顆谷子兩頭尖……
作者簡介:簡子(原名簡映竹,簡貴蓮)生于綦江區(qū)高青九龍峽,綦江區(qū)非遺“簡氏剪紙”傳承人,綦江區(qū)老字號“簡子布藝”創(chuàng)始人,一個愛剪紙、愛布藝、愛古琴,愛講故事的山里人。
《僰俗》征稿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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