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彰
在我的書櫥中,并排放著孫犁先生的近二十冊專著,其中,他唯一的那部詩集《白洋淀之曲》最薄。詩集中收入了《白洋淀之曲》《兒童團長》《梨花灣的故事》《春耕曲》《大小麥粒》《山海關(guān)紅綾歌》與《小站國旗歌》七首長詩,連“后記”總共才八十頁,擠在書架上似乎很難找出。書雖小,我卻格外珍重。
珍視這本書的原因很多。首先,它伴隨我走過五十三年不平凡的歷程。那部詩集于1964年4月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當(dāng)年,我在天津八里臺書店買到。那時,我已是南開大學(xué)中文系的學(xué)生,稱得上“孫犁迷”。凡他出的書必買,必讀。從那時起,詩集《白洋淀之曲》伴隨我輾轉(zhuǎn)多地,數(shù)次搬家都留存下來。
其次,孫犁先生是實至名歸的文學(xué)大家,每提到他,必提白洋淀。他創(chuàng)建的“荷花淀”文學(xué)流派,代有傳人,影響深遠。但評論界極少談他的詩,基本都是談他的小說、他的散文,甚至不少讀者不知孫犁先生曾有詩作。其實,孫犁先生不僅寫詩,出過詩集,而且,他的《白洋淀之曲》還是描寫白洋淀最早的作品。
孫犁先生祖籍河北安平縣,1936至1937年,他曾在白洋淀邊安新縣同口鎮(zhèn)教了一年多小學(xué),有機會熟悉水鄉(xiāng)的風(fēng)土人情和漁民生活。1937年,中國人民開始全面抗戰(zhàn)后,孫犁即投身抗日斗爭,到阜平縣做抗日的組織和宣傳工作,成為戰(zhàn)火中的一名“歌手”。1939年12月20日,孫犁在阜平東灣,寫出了長篇敘事詩《白洋淀之曲》,刊登在當(dāng)時晉察冀通訊社編印的《文藝通訊》上。1944年,孫犁先生赴延安,1945年,在延安寫了名篇《荷花淀》與《蘆花蕩》,發(fā)表在當(dāng)年5月的《解放日報》上,較之《白洋淀之曲》晚六年。
從孫犁先生的創(chuàng)作年譜中可以看出,他從1939年寫《白洋淀之曲》,到1980年寫《被刪小記》,歌頌白洋淀,長達四十多年。因此,他的第一部長詩《白洋淀之曲》更值得珍重。
還應(yīng)提及的是,孫犁的詩同他的小說、散文一樣,清新俊雅,秀麗亮堂,在平白的敘事中給人以鼓舞。孫犁先生說:“詩是很難寫好的,它比散文更難。”“詩應(yīng)該有一種力量:號召的力量,感動的力量,啟發(fā)的力量,或是陶冶的力量。沒有一種力量,能叫作詩嗎?”
讀了《白洋淀之曲》這首長詩,在動聽的故事中確實給人一種“號召的力量”“感動的力量”“啟發(fā)的力量”與“陶冶的力量”。
詩的開篇即寫道:“拿起鐵尖的木棍,/菱姑兩腳/像飛一樣,/跳上冰床。/冰床只鋪上一片葦席。/一個柳條編制的小籃,/放著一包點心,/一件棉衣。/菱姑站立在冰床的后端,/只用木棍在冰上一點,/冰床就開始奔跑,/像箭離了弦?!弊x到此,我就想,冬日冰封的白洋淀,女孩兒菱姑帶上小籃,拿上點心和棉衣,撐著冰床去干什么呢?
孫犁先生用倒敘的手法,寫一對年輕夫婦(水生和菱姑)在白洋淀堅持抗日的故事。詩中說,菱姑自幼生長在白洋淀端村,五六歲時便在水草中撿魚。十六歲時,她認(rèn)識了一個叫水生的小伙子,不知哪村人,與菱姑很要好,還送給她一頂黑絨帽。后來他們結(jié)了婚,村里成立抗日游擊小組,水生踴躍參加,卻在一次戰(zhàn)斗中英勇犧牲了。于是,菱姑接過水生的槍,上戰(zhàn)場奮勇殺敵。詩的開篇就是寫菱姑聽到水生負(fù)傷的消息后,趕忙出發(fā)探望的情景。
如果只聽這個故事,并沒有多少傳奇性,關(guān)鍵在于詩意的表達上特色獨具。很多研究者認(rèn)為,孫犁先生的小說、散文是詩化的語言;反過來說,他的詩,又是散文化的語言,冷靜的白描中滲透著濃郁的情感,平白如話的敘述卻又頗含深意,耐人尋味。
開篇寫菱姑撐冰床是這樣,整首詩的敘事同樣如此。比如,寫八個戰(zhàn)友葬埋水生:“八個穿黑衣服的,/抬著一個白木棺,/在棺前/挑起一個白紙剪成的幡。”再如,寫菱姑接過水生的槍:“過去她拿起水生的槍,/曾經(jīng)手顫;/現(xiàn)在握住槍,/就像按住了水生跳動的心房!”“伴著水生,/菱姑走上戰(zhàn)場;/在戰(zhàn)場,/就像兩人生活在船上?!?/p>
讀孫犁先生的詩,的確是一種享受,這首《白洋淀之曲》,恰恰蘊藏著這種獨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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