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秸玉米秸
今年秋末,因為下雪的緣故,許多人家的玉米秸都沒來得及弄回家,一捆一捆地躺在地里,原封不動。
我在初冬的時候去赤峰市區(qū),在途中甚至看到玉米秸稈加果實棒子還原原本本地立在地里的情形。那玉米棒棒兒一個個地垂在秸稈上,底下是尺八深的雪??吹侥敲匆淮笃衩?,整整齊齊立著,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想:這倒也是一景……玉米長成了就不怕什么了,當然就不怕雪。玉米是皮實的莊稼,即使曬干了,很枯萎了,也直挺挺地站著,讓我想起了一句詠菊的句子:花落尤有傲霜枝。玉米皮實,像莊稼人,經(jīng)得住摔打。棒棒兒在秸稈上,也不影響品質(zhì),玉米好,玉米就是好!皮實得很像莊稼人。
我本莊稼人出身,對玉米秸、高粱桔有很深很深的感情,這種感情,是非莊稼人出身的所不能體會到。玉米秸啦高粱秸啦對我和我家都至關(guān)重要,所以到如今我都很敬重他們。
在我家一帶,因為大多是平川二陰地,種植最多的莊稼就是玉米、高粱,所以,小時候接觸最多的,一是玉米秸稈,一是高粱秸稈。玉米秸稈的用處很大,第一喂驢;第二,燒火;高粱秸稈的用處,編席,編折子。折子,就是圍茓子。還有,編囤子。這個囤子,現(xiàn)在的好多人都不知道是啥了。就是建房用的一種建材。墻都起好了,檁子都安頓好了,那就上囤子。碼好了囤子就上笆泥。上完了笆泥,車轱轆圓房子就算大功告成了。在這些工序中,備好囤子最要緊。捆囤子是最費工時的活兒。這種囤子就用高粱桔捆扎而成,玉米秸不成。玉米秸不禁爛,自然朽。玉米秸捆囤子——糊弄人,似乎能成為一條歇后語了(liao)。
捆囤子,先把高粱秸爽一下,去掉葉子,開捆!用柳條一節(jié)一節(jié)地結(jié)扎,師傅要均量用料,打下手的要幫助續(xù)秸稈,一骨碌一骨碌地延展。捆扎時,以大粗繩為緊扎工具,加以人的腳踩膝蓋壓,吭哧吭哧地使各種的勁兒。有一種手藝就是捆囤子時,用專用木棒子協(xié)助繩子別壓捆扎,這個已經(jīng)失傳了。圓捆的秫秸被繩子捆好一節(jié),就用柳條兒勒住,把繩子替換出來(繩子太珍貴了,不可能一節(jié)一節(jié)地用繩子結(jié)扎),就這么著,扎成一根根的長而圓的高粱桔圓柱子。到了預(yù)設(shè)好了的長度了,用鍘刀鍘齊整了,擺放一院子。長拖拖的秫秸囤子,整整齊齊地躺在那里,好大一片,不由得人就想說:嘖嘖,小房不大,用料不少??!
囤子備好了,就算齊活兒了,看看人馬家伙什,師傅一聲令下:架囤子!大家就嗨吆嗨~嗨吆嗨~地把長囤子架到房上去。一般是前后中三個壯勞力用二齒鋼叉舉起,走踏板,架上房去。房上的人們負責叫囤子隨彎兒就彎兒,隨包兒就包兒,服服帖帖地排好。哎~一座車轱轆圓房就這么著成型了。
因為有厚厚的土墻和厚厚的囤子,這種房子真真是冬暖夏涼。
還有,因為高粱桔韌性好,在秋天,莊稼人要用高粱桔來捆玉米秸。笤帚杪秸稈的用處大體與高粱桔同。有一樣,要注意,高粱桔、笤帚杪秸,在用在上述用處之前,要把葉子爽下來喂驢。這個“爽”字好生了得啊。
對于我們五十年前的農(nóng)村,高粱秸最后的成就是破成篾子編席子。土炕之上鋪上高粱秸篾子席,墻上、頂棚糊上報紙,炕沿下有土爐子,這應(yīng)當是當年農(nóng)家臥室的標配。
收秋,最要緊的事是先把糧食的弄回家,第二要緊的是把秸稈弄回家,因為,在那個艱難困苦的年代,莊稼人一年的燒柴就是秸稈,不重視不行。另外,還有,這一秋一冬一春,驢就指望這些秸稈糊口呢!更更要重視。重視了秸稈,就等于重視了驢,這個你懂的。
山區(qū)的玉米跟川地的玉米不一樣,最大的區(qū)別就是秸稈,山區(qū)的細條,像小姑娘,川地的粗壯,似壯漢。家嫂是山區(qū)里的人,嫁到我家的頭一年收秋,著實讓秸稈給了一個下馬威!生產(chǎn)隊長一聲令下:開嘎(割)~大家就兔子一樣沖出去了,咔吧咔吧撲通撲通地一陣子聲響過后,前邊的壯漢就殺出來一條道路來,后邊的就緊緊跟上。我家那個嫂子一會兒就落下了。因為嘛?因為我們生產(chǎn)隊的玉米秸粗壯啊,甘蔗棒子似的,她用他們家鄉(xiāng)的那種法子割,那不好使了。一著急,就把鐮刀拽斷了?;爬锘艔埢丶覔Q新鐮,這時媽媽就告訴她:要連扳帶砍要連扳帶砍!砍一下去就勢一扳,啪一聲就倒了,光靠割那哪兒成呢!連扳帶砍!嫂子記下了老太太的秘訣,摸索一番就沖上去了。要知道,落在后面那是很丟人的事兒,說誰誰家的新媳婦,割棒子叫大邦兒給落(la)了一里地!那可是丟人……
收秋就是剝皮,一秋下來,人就不像是人了。城里人愁減肥,叫他去收秋好了。看到城里的年輕人穿著的那種帶破洞牛仔褲,據(jù)說還是經(jīng)過特殊加工的,那真是扯淡,說輕一點,叫矯情。你把好好的那些牛仔服借給莊稼人穿上收一秋看看,保準破洞連連,效果比機器加工的要好千八百倍……
收秸稈就是跟秸稈捆子摔跤,抱起來,扔出去,抱起來,扔出去……遇到風大天那就要費一倍之力。生產(chǎn)隊時期,隊里裝載玉米秸捆子的馬車真是威風,忽忽悠悠地玉米秸能刮到公社的電話線。到了你家門口,高喊:分棒子秸嘞~你家就得出來人。大車老板子問:幾口人?答:七口。三七二十一!車上的就用鋼叉一五一十地插,插完這家插那家。分田單干了,各家各顯其能了,人歡馬叫,起五更爬半夜地也要把玉米秸骨碌回家。玉米秸到家了,要碼在園子里,插上園子門,不要叫豬拱了,豬一拱,驢就不愿意吃了。驢比豬講究。
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出去抱上一捆子玉米秸,扔到驢圈里,回屋睡覺。早晨起來,叫醒孩子,起來起來,收拾驢圈去!這么著,孩子就到驢圈去,先捋好玉米秸,用原來高粱桔捆上,搬到園子里立立好,回頭再收拾驢糞,把驢糞送到園子更遠一點的敞亮地曬上。驢糞可是好燒柴呢!驢糞致密,不散團兒,好燒。馬糞不行,馬是直腸子,草料穿腸過,不太認真消化,所以馬得一個勁兒地吃東西,餓得快。所以馬糞不致密,好散團兒,不好保存。驢糞曬干了,雨都澆不壞,馬糞,完蛋,一場小雨,得,散團兒了。如果你看見那家伙前后形象,你就知道什么叫皮實了。看見模糊一片的馬糞,你會想:這玩意兒是馬拉的嗎?!所以我衷心的喜歡驢。
春天,把驢吃過的,捆好的玉米秸在集中到一個空閑地兒跺好,橫著碼好,順溜地往高垜,要有一定的斜度,這樣夏天的雨就澆不透了。這一年燒柴的一半就都在這里了。
干干的玉米秸燒火就是好,因為它不硬也不軟,好搬弄。玉米秸發(fā)火溫和,不急不躁,做飯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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