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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居士”說琴
——鄧老師講《古文觀止》之九
鄧敏
“琴棋書畫”是古代君子的最愛，是文人修養(yǎng)的象征，而彈琴為君子四大才能之首，又有正德清雅之意，所以許多文人于官場無所寄意之時，往往喜歡“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傲痪邮俊睔W陽修也不例外，甚至在情感寄托上更勝一籌。
“六一居士”與琴
晚年，歐陽修被貶到滁州，他在穎州修建房屋，準備退居在此。他給自己取了個別號叫“六一居士”。哪“六一”呢？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琴一張，棋一局，酒一壺，老翁一枚。歐陽修在晚年遭受政治上的打擊，已失去了當年參與范仲淹慶歷新政時的那份激流勇進，又加上與王安石的政見不和，他萌生了辭官退隱、過清淡生活的強烈愿望。于是，他連連上書請求退休，而更號“六一居士”也正表明自己欲擺脫俗物、寄情山水的決心。
在歐陽修所列舉的五樣寄情之物中，就有一張琴，可見他對琴也是情有獨鐘的。歐陽修曾因煩心于政務(wù)而得過一種“幽憂之疾”。這種疾病的記載早見于《莊子·讓王》。堯?qū)⑻煜伦層谧又葜Ц浮Ｗ又葜Ц钢卫硖煜碌钠D難，就推辭說：“我適有幽憂之病，方將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彼浴坝膽n”就是指過度的憂傷和勞累，已于人世不堪重負了，故而更無力匡濟天下蒼生。估計這種“幽憂之疾”就是心理學上的憂郁癥吧。反正歐陽修請了長假養(yǎng)病，用了好多方法都治不好。閑都閑下來了，就跟好友孫道滋學琴聊以打發(fā)時光吧。他學會了幾首曲子，彈著彈著就一時愛上了琴，關(guān)鍵是不知不覺間竟將頑疾憂郁癥給治好了。從此，睡覺踏實，吃嘛嘛香。天空更藍，花兒更香。
琴韻
彈琴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魔力呢？首先，來說說古琴的聲音和音韻。傳說，神農(nóng)氏發(fā)明了琴，始為五弦琴，以具“宮商角徵羽”五音。傳到周文王手中，他增加二弦，分別是少宮，少商。這樣彈奏起來和表達起來更加豐富、細膩。古琴有別于洞簫、琵琶，它音域?qū)拸V，音色深沉，余音悠遠，尤為君子所愛重，有“士無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書”之說。
歐陽修愛彈琴，因為琴的音域?qū)拸V，便于表情達意。高音宮聲洪亮，低音羽聲細微。琴音節(jié)奏轉(zhuǎn)換自如，彈到急切處讓人感到凄惻而緊促，彈到緩慢時又讓人覺得舒暢而平和。有時音韻高亢如山崩石裂，有時曲調(diào)悠揚像高山涌泉，有時琴聲凄厲似夜半風雨，有時聲調(diào)幽傷哀怨又好似怨夫寡婦的嘆息，有時音樂婉轉(zhuǎn)和諧又宛如雌雄鳥兒相悅的合鳴?？傊?，古琴音韻的深沉含蓄、表情達意的豐富，足以讓歐陽修在彈奏過程中達到沉浸忘我的境界。
情思
古琴彈奏的乃高雅之音，發(fā)明之初就已登堂入室，成為宮廷禮祭的必備之器。所以，彈奏者往往于琴聲中可以發(fā)思古之幽情。
歐陽修在《送楊寘序》一文中就寫到，聽聞憂深思遠的聲調(diào)，就聯(lián)想到虞舜曾作的五弦琴曲《歌南風》，就想到周文王被拘禁時作古琴曲《拘幽操》的情形，就又想到孔子曾向師襄學琴作成《龜山操》曲，那是多么深沉的憂慮和悠遠的思緒啊。而聽聞悲愁感憤的曲子，又讓人不免生出遭后母讒言被逐的伯奇操琴作《履霜操》自盡的悲憤，感受到遭讒被逐的屈原作《離騷》投江而死的絕望，那又是何等的悲慘愁悶、感慨憤怒啊。而聽著古雅淳樸的作品，就好像聽聞堯舜禹三代的言語，就好像讀著孔子的文章，就好像讀到《易經(jīng)》中的憂患，就好像看到《詩經(jīng)》里的怨刺。琴聲中傳達著人的喜怒哀樂，音韻里寄托著思古的幽情，怎會不感人至深呢？
琴境
古代君子彈琴，還有修身養(yǎng)性、以琴靜心悟道之意。焚香奏琴，助人清心寡欲，放空自我。所以，歐陽修在《六一居士傳》中談到自己的這五個樂趣時，非常自得“吾之樂可勝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泰山在前而不見，疾雷破柱而不驚；雖響九奏于洞庭之野，閱大戰(zhàn)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樂且適也?！保ㄎ业臉啡た梢哉f得盡嗎!當自己在這五種物品中得到意趣時，泰山在面前也看不見，迅雷劈破柱子也不驚慌；即使在洞庭湖原野上奏響九韶音樂，在涿鹿大地觀看大戰(zhàn)役，也不足以形容自己的快樂和舒適。）看來真是“此樂何極”了。
琴聲悅耳動聽，激發(fā)想象，有審美的旨趣；能抒發(fā)幽深的情思，有打動人心的力量；能修身養(yǎng)性，有對性情的陶冶；還能疏導悒郁、消散憂悶，有療治人心的作用。所以，一邊彈奏，一邊靜聽能將人送入無憂無慮的逍遙境界。物我兩俱忘。
“六一居士”贈琴
“六一居士”愛琴，琴給了他無盡的歡樂。作為一個愛琴之人和收藏家，他明白真正的喜愛是分享而不是獨占。這一點，他在《醉翁亭記》等多篇文章中都有所表達。與民同樂，與他人共享，不為物役，超越物欲，以平淡自然的本心對待所好，對待這個世界。
當知道好友楊寘要以不得志之心和多病之軀去往千里之外的福建做官，歐陽修內(nèi)心不無憤慨，不無憂慮。但他放下沒用的不平和擔憂，將平生所鐘愛之琴贈予好友，可見確是知心真友。人貴有同理心，能感同身受，設(shè)身處地為朋友考慮。他想到朋友多病，又有不平之心，去往那個荒涼異俗之地，難免會得“幽憂之疾”。自己當年就曾飽受過這種心病的折磨和煎熬，明白那種錐心的痛楚。所以臨別贈送心愛之物，希望古琴能替自己伴隨千里之外的朋友，能幫他平和憂郁之心，能治療他的多疾之體，也希望朋友在琴聲中有所得悟。
琴韻深沉悠遠
發(fā)思古之幽情
治幽憂之心疾
達忘我之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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