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公是個農(nóng)民，2001年，我剛剛嫁過來的時候，別提多有意思了。
那陣子，公公還在外頭打工，他好像很驕傲似的，天天地跟他的工友說我。工友就逗他。記得有一次，工友還把電話打到家里來，我接了，問是誰，對方?jīng)]回答，只是笑，聲音很嘈雜。
他回家，就跟我說這事。我覺得真是好笑，這家里的兒媳，有啥好跟外人說的么？
公公很小氣，真是太小氣了。
一般來說，我就夠小氣了，因為從小窮慣了，所以大方不起來。
我結(jié)婚，無房無車，又是大老遠過來，他不忍心，硬是塞給我兩千塊錢，說是給我媽。我覺得這不算小氣，他一個農(nóng)民，閑了打短工，掙錢不容易，我知道。
我們在學校安置了個小家，他受婆婆指派，給我們送了個煤氣灶。老公硬塞給他四百塊錢，他僵持不下，收下了。雙休我們回家，婆婆當著我的面數(shù)落他：“孩子們沒錢，你還讓孩子們花錢？”
我看到他低了頭，臉紅紅的樣子，像是小學生。
這也不算小氣，因為當時，他實在是太窮了。
剛結(jié)婚，我們沒房，上班住學校，雙休跟公婆住一起，對屋。我們回家的時候，總是買上菜買上肉什么的，算是改善生活。他不高興，說我不會過日子。我氣不過，又不敢當面說，背地里跟老公嘀咕，又不是花他的錢，他急什么？
我嫁過來半年后，要辦事宴請親戚好友。公公在院子里收拾魚，婆婆要扔掉那些魚鰾，他不讓。我心領神會，拿來一個碗，幫他盛了。他高興了，當時在我家做客的大舅跟公公說：“還是媳婦好，懂你的心思?！彼托Γ┖┑?。
我跟婆婆爭著搶著洗鍋。我洗鍋，用洗鍋水，一擠一大股。他旁邊看著，唏噓著，說：“行了，行了，行了?！蔽倚睦镎f，怎么這種破事也管？他越說，我就越使勁擠，他看出端倪，嘆一口氣。
二舅，開車送他回家。他硬是要給人家錢，說是汽油錢。二舅生氣，我也笑話他。這什么事啊，親戚送你回家，你還這么見外，真是小氣到家了。
公公從不買新衣服。他的新衣服都是兒媳買給他的，或者他兒子買給他的。有時候，他會穿兩個兒子的舊衣服。他的衣服，件件金貴，要是不壞，很有可能會穿一輩子。我給他買過一件棉坎肩，買過一件棉大衣。他舍不得穿，非要等過年走親戚的時候穿。
平時，從來不買菜。除非我們回家，他才買了各種菜蔬，高高興興的。好東西給兒孫們吃了，他心里就美了。
哎，就是這么個人，農(nóng)民身上有的，他都有。沒錢，節(jié)省，從不給自己花錢。哪怕是病了，他也舍不得看醫(yī)生。好吃的也是留給子孫。小氣的很。這倒罷了，最受不了的，是他嘴碎。
就說秋天吧，二姑讓他去收秋，他呢，一邊掰玉米棒子，一邊嘴巴不閑著，嘀嘀咕咕：“看看，這玉米小的，咋搞得么？不懂上肥？不會上糞？······”一句話能說八十遍。人家煩他，卻又沒法子。最后，給他白眼。他呢，照說不誤，才不懂看誰臉色。
他來我家，只要看到我兒子，就嘮叨，“要好好學習啊，不會的題問你爸爸媽媽。不能耍游戲啊?！币矔Z叨我們：“管管孩子，管管孩子?！狈捶磸蛷偷卣f。有時候，孩子病了，孩子學習成績差了，就抱怨我們，反復地抱怨，哎，真是煩透了。
有一年，我跟老公要去張北私立任教。我婆婆跟姥姥給我們做被子。我們?nèi)齻€女人在炕上有說有笑地絮棉花，穿針引線。他呢，就在地上走來走去，嘴里念叨個不停：“公家呆的好好的，非要去私立，非要去私立，這私立要是倒塌了可咋辦？”一會兒又說：“哎，伺候公家多好，伺候私人去了！”一會兒又重復，翻來覆去地，后來，我們都聽不清他在叨咕什么了。姥姥看看他，看看婆婆跟我，狐疑道：“叨叨啥呢？聽不清?！蔽倚睦镎f，這么大老爺們，怎么比不上個農(nóng)家婦女呢？我們女人不叨叨，你個大老爺們叨叨個啥？
因為他叨叨，我可是沒少跟他頂嘴?，F(xiàn)在，我孩子也大了，我也懂了很多道理。老人不容易，叨叨就叨叨吧，小氣就小氣吧。只要他開心。有時候，我也開導他，讓他多吃好的，我說，你看你天天吃得差，營養(yǎng)跟不上，身體不行了不是？他就不好意思，說自己不好，說話不著邊，讓我擔待。我心里說，要是不擔待你，我早氣死了。
雖然公公又小氣又嘴碎，還費力不討好，但是，他的身上，有中國千萬個農(nóng)民都有的性格品質(zhì)。老實善良，就跟老黃牛似的，一輩子拉車，車上是他的親人，他的兒孫。
（可能是受他影響吧，我也變得嘴碎起來了，只是我嘴碎在紙上。）
公婆剛剛從地里回來
公公的衣服，干活有干活的衣服，出門有出門的衣服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