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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譚 ▏美食畫面里的人和事

這個五月,孤獨的美食與回憶

歌曲:我們的明天比蜜甜

許多美食記憶都和朋友牽連著,無法分割。

想起那些年當吃貨的時候,許多朋友的臉就清晰地在眼前閃回。

我似乎對擺吃的龍門陣特別有興趣,無論是回憶,還是寫字,潛意識里,思維的導向模式總是不由自主的趨味,趨向美味。

暗自打量一番自己油脂深厚的腹部,不禁罵自己一聲,六十歲的人了,又深陷不缺吃的年代,居然還這么餓癆!

我倒是生長在餓癆年代,餓癆年代就是想什么沒什么,造孽年代!

雖然是生長在那個年代,我和我的三個哥哥都能做些菜出來,當然都是些家常菜。

那個時候的食材簡單,多是些豬肉、雞鴨一類的,牛肉和魚都比較少。

那時有一種叫水盆鴨的,浸在水里,白生生的。

只有豬肉是有有限配給的,一周或十天半個月的打場牙祭。其它的來源就靠野路子和運氣了。

那時鵝很少有機會吃,就有一個傳說,說鵝肉容易翻病,也不知真假。

不過現(xiàn)在洛帶古鎮(zhèn)有個供銷社食堂,特色就是油燙鵝,賣的挺火,似乎人們也不怕翻病了。

大哥的廚房手藝是最早突出的。七十年代初他還在外地工作,每次回來探親,就要在廚房里連續(xù)忙碌好幾天。他的朋友同學多,就要來家里聚會吃喝。

那時,我們家的門似乎是虛構的,弟兄四個的同學都喜歡來家里,如入無人之境,而且都是要管飯的。由此可見母親的親和。

沒人來的時候,大哥也做飯,只是他炒菜弄得像在飯館一樣,油量太大。每次他提起油瓶,母親就擔心的在旁邊看著,他往鍋里倒著油,母親的心就被這油牽扯著疼,嘴里就連連說著夠了。

那時的菜籽油也是按人頭定量的,就得計劃著用。

那年月,油水是緊缺的,少了油水,白米干飯就干的多??筛傻脑俣啵€是容易餓。

那時胖子不多,腰間有肥腩更是少之又少,和現(xiàn)在的情況相反。

我投身于廚房事業(yè)比較早。那時家里廚房有兩個灶,一個蜂窩煤一個燒柴的。

每當母親做飯的時候,我就負責往灶堂里添柴。母親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就拿著鍋鏟幫著翻翻鍋里的菜。

耳聞目染,就懂得了許多做菜的門道,一些如回鍋肉、宮保肉丁、糊辣肉丁以及什么肉絲肉片的家常菜,我慢慢都會做了。

這時我大概年僅十六七歲吧。

第一次獨立擔任大廚角色,是在同學的婚宴,那年我二十多歲。

當皮同學找到我,我竟然沒有一絲猶豫和膽怯,很自然的就應承下來了。

上灶的那天,我還特意在脖子上套了根領帶,那是我花五元錢買的。似乎這樣才是個有文化的,邁向新時代的大廚。

炒菜時,領帶就在胸口上來回晃動,大家看著不忍,就把它擱在襯衣的口袋里。

多少年過去了,同學早已當上姥爺了,那桌飯的味道已經(jīng)沒人記得住了,能記得的只有那根在廚房里晃動的領帶了。

母親是自貢人,很會做吃的。最讓我敬佩她的是,為了父親,她竟然會得一手嫻熟的面食功夫。包餃子攤餅蒸饅頭蒸包子,樣樣精通。

父親是不下廚房的,因為他是北方男人。

但我卻在北方的老家里見過父親做菜,紅燒羊肉。

那是在一個冬天,父親準備帶著我回成都。想著要帶點什么回去,四叔就宰了家里喂養(yǎng)的一只羊。

父親讓我四叔把羊肉羊排剁成小塊,就親自烹飪著,滿滿的一大鍋。

父親做菜甚至驚動了整個村子,老家的北院擠滿了人,一邊目睹著父親的表演,一邊嗅著羊肉散發(fā)出來的香氣。

羊肉燒好了,父親就讓人找來一個壇子,眾目睽睽之下就把燒好的羊肉裝進去,然后封好口。

這個裝滿了羊肉的壇子就被帶回了成都的家里。

父親燒的羊肉很好吃,這是我唯一的關于父親與美食的記憶。

我是在成都出生的,生下來不到半歲就被送回老家,有關童年的記憶許多都在北方老家,一個叫北井寨的村子。

在河北農(nóng)村,對美食的記憶很寡淡,吃飽了,就是完全的美食。

那時母親是會從南方的成都弄些奶粉到北井寨,就是那種類似玻璃瓶水果罐頭樣式的奶粉。

記憶力那種奶粉有些泛黃,聞著就很香,挖一勺送進嘴里,黏黏的,奶香很濃。與之相比,現(xiàn)在的奶粉似乎應該重新定義了。

不過這種很香的奶粉并未全部為我所獨有。那時河北農(nóng)村的鄉(xiāng)下很艱難,父親就把這些奶粉給加水兌成一大盆,讓大家都來喝。

后來母親來村里看我,見我胸口的骨頭有些突出,就知道是營養(yǎng)不良又缺鈣。就把我摟在懷里,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我那時就是地道的河北農(nóng)村小孩,雖然遠離母親,卻完全的的無憂無慮。

我很小就會手里捧個碗,和大人一樣蹲在墻根喝粥。

碗是大碗,與我的身軀相比,就是很大的海碗。

粥是棒子面粥,其實就是玉米面,這就是主食。

北方的冬天很冷,粥就要趁熱喝,慢了就涼了。

熱粥很燙,你就得順溜著碗邊喝,這樣才不會燙著嘴,這就是喝粥的技巧。

干糧是窩窩頭,基本就是棒子面和高粱面做的。高粱面的窩窩頭很粗糙,滿口鉆,得努力才能咽下。

還有一種用高粱面和棒子面混合做的花卷,吃起來就比純的高粱面好吃多了。

白面饅頭也有,但得趕會或春節(jié)或什么特殊的日子才能吃到。

記得餓狠了的時候,就去偷生產(chǎn)隊喂牲口的豆餅吃。豆餅很硬,吃多了就會出現(xiàn)排泄障礙,痛苦得很。

村子后面有條滏陽河,河里可以行船,也有魚。我叔叔就曾從河里叉到一條三十多斤的大魚,這條魚那天讓我家的廚房有了肉香,也讓院子里熱鬧了很晚。

最喜歡的當然是吃餃子,老家把餃子叫小包。包餃子最熱鬧的是過年,過年可以包很多餃子,吃不完就煮好了放在蓋簾里。

我們一幫孩子就在外邊放鞭炮、瘋玩著,時不時就回去拿兩個凍涼了的餃子吃,然后又出去玩。

這是我在老家最美好的美食記憶。

在老家疼愛我的人很多,有好吃的盡量就著我,這讓我對老家始終存有一份感恩。

只是當年疼愛我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最終我還是回到了南方成都的家,那是因為該上學讀書了。

隨仍是物質(zhì)匱乏時代,但終于打開了可以觸及美食的窗戶。

好吃的太多了!首先是每頓都可以吃到的白米飯,肆意吃。

菜也好吃。炒藤藤菜,母親把它炒的干干的,起鍋前再放點鹽。做一個紅油蘸水,吃起來很香很下飯。

藤藤菜的桿桿還可以切成細節(jié),加干辣椒和豆豉炒,也是好吃的小菜。

也吃到了最好吃的土豆。土豆切片,鍋內(nèi)置混合油,就是豬油和菜籽油。混合油做出來的菜香。

將土豆片下鍋炒,炒透不能糊。然后加水,待煮熟出了奶香味后,再加鹽和蔥花,起鍋。如果有味精,再放入一筷頭,就更完美了。

這是一道簡單易做的湯菜。

那時,從住家的西一環(huán)路到成鐵一小,中間是一大片的莊稼地,小路兩邊也種了各式各樣的蔬菜,什么蓮花白、豇豆、茄子、蘿卜、萵筍、苤藍……反正該有的都會有。

最不值錢的就是厚皮菜了,就長在路邊的梗上,肥厚闊達的葉子耷拉著,沒人搭理它。那時厚皮菜就是喂豬的,沒人愿意吃。

沒人吃還有一個原因,說煮的時候揚塵不能落在鍋里,會有毒。

現(xiàn)在這東西成了寶貝了,被油蜂擁的厚皮菜其實不難吃,一些土菜館就常常用它來吸引顧客。

我常常驚嘆現(xiàn)在的孩子為何會不認識菜,覺得很稀奇。我們上學時,老師會講,一定要做紅色接班人,不要做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資產(chǎn)階級接班人。

老師這么講,我們覺得很可笑,怎么會呢?不料,我們卻親手給培養(yǎng)出來了。資本不資本不管它,只是讓我們的孩子少了許多生活的樂趣。

冬天里,打過霜的蘿卜特別甜,又脆,我們把它叫做苕甜蘿卜。

那時院里有許多發(fā)小,像哈寧、張巫婆、潘、治國都是同班同學,同學還有其它棟張大個、大耳朵、信強,有時會約著一起上學。

一眾青勾子浩浩蕩蕩的,就會特意繞道蘿卜地里走,有人放風有人下手,拔出蘿卜帶出泥,在旁邊的小河溝里洗干凈,蘿卜就在嘴里嘎嘣脆。

可以說,我的廚房啟蒙是受于母親,而對各種蔬菜的認識則得益于從小與自然界的親近。

大概是1979年,出了一部電影《甜蜜的事業(yè)》,里面有一首插曲這么唱,“明天,明天,明天比蜜甜……”,我會唱成“呡甜,呡甜,呡呡甜……”,畫面里就全當年是田野里嘎嘣脆的苕甜蘿卜。

畫面感強烈的還有過去的老字號、老味道。

我總是覺得如今的老味道不如從前,有朋友就說,你那是好東西吃多了,嘴刁了。

我說不對,嘴還是那張能品出好賴的嘴。擔怕是食材不對,良心不對,傳承不對,做法不對,敬業(yè)精神不對吧?

比如鐘水餃,現(xiàn)在是滿大街都是,但其中的差異也是巨大的,有的能吃出鐘家的味道,有的就只是紅油水餃。

我還是能記得許多當年的味道,我說的是那種味道的真諦?,F(xiàn)在許多老字號的招牌還在,但真諦卻不在了。而有的連招牌都徹底不見了。

有部電影叫《大浪淘沙》,說的是幾個結拜兄弟分道揚鑣的故事。

影片里的趙教官對靳恭綬說,哪天我給你給你做道我們湖南的名菜,苦瓜燒鴨子。

趙教官隨便這么一說,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給學生靳恭綬做沒做,反正我是在家里試著做了。

將土鴨子(我做的時候好像沒有聽說有什么洋鴨子肥鴨子,沒那么復雜)剁成塊,鍋內(nèi)置油燒至七成熱,下鴨子煸干水汽起鍋待用。

鍋洗干凈,小火。少量油,下郫縣豆瓣炒相香,復下鴨子中火翻炒;注熱水淹沒,轉(zhuǎn)大火,加料酒老姜大料蔥段,少許黃豆醬油,加蓋小火燜燒四十分鐘。

下切段的苦瓜同燒,十分鐘即可。

那天,鴨子正待起鍋,朋友周志彬就來敲我家門了。

周志彬是我在鐵二局四處工作的同事,他家住在慶云南街。

他的鼻子尖,聞著味道就喜笑顏開,說我今天來對了,口福好。然后頭一歪,喝一口哇?

周喜歡喝酒,也喜歡吃,每次來找我,第一件事就是拿上我的菜票跑去食堂搜羅一通,往往是他走了,我就得度幾天菜荒的日子。

休息大禮拜(那時野外工地沒去處,就兩個禮拜休息一次,可以多拿錢。休息的這天就是大禮拜)的時候,我也會去他那里,也想如法炮制,卻無法得逞。

我永遠找不到他的菜票。

看見他端著兩份回鍋肉回來,胛肢窩夾著一瓶酒,我問道就這么點菜下一瓶酒?他眼睛躲在眼鏡片后面狡黠地閃爍著回答,朋友對了,沒菜也可以喝酒……

后來他也調(diào)回成都工作了。

一天,我正與西藏的幾位朋友相聚,就接到朋友電話,說他病了,住進了省腫瘤醫(yī)院。

我欲去看他,西藏朋友就說去醫(yī)院看病人最好上午去,彼時人的陽氣上升,不易受到不好的影響。

有的事情不知者不在乎,可說穿了就不好違背,就想著第二天再去看他。

不料這一遲就成遺憾,他竟走了。

許多美食記憶都和朋友牽連著,無法分割。

想起那些年當吃貨的時候,許多朋友的臉就清晰地在眼前閃回。

我還有個英年早逝的朋友,一個很要好的哥們兒。朋友有個很數(shù)學的名字,叫代數(shù)。

他在西南航空公司工作,那時西航還沒有合并到國航。

代數(shù)生就一張好嘴。這嘴能說能吃,而且會說會吃。

曾一時,科華路和美領館路都是美食聚集地。雖然如今許多餐館早已消聲滅跡,但在當時也是人頭攢動、名噪一時。

隨便掰開指頭就可以數(shù)出一大堆,如海上海、避風塘、廣闊天地、物業(yè)餐廳、玉龍火鍋、快樂老家等等。

這些餐館,每一家都有一個成都故事,就留待以后慢慢再擺。

那時,我們喜歡在這一帶活動。

一天,代數(shù)給我電話,說領事館這邊新開了一家火鍋,他家的“惡心”很好吃,快來。

到了他說的地點,抬頭一看,“趙老四火鍋”。那時的餐飲也是層出不窮,一夜間就會冒出許多新招牌。

進去,里面有個不小的院子,人不少,差不過都坐滿了。

菜上齊了,問“惡心”在哪兒,代數(shù)笑笑指指一盤,這不是嗎?

恍然大悟,這“惡心”原來是鵝心。

唏噓!許多往事回憶起來就是讓人心殤的。

代哥們兒能干講義氣,是個特別愿意幫忙的人。

假如一些事情不發(fā)生,假如代數(shù)不遭遇兒子的作下的悲劇,后來他的心境就不會如此糾結了。

我實在是不想細說關于代數(shù)的事情,這真的讓人難過。

還記得和代數(shù)吃的最后一餐飯,他女兒的百日宴上,是在桐梓林的一家飯店。那天來了很多人,都帶著祝福來的。

倒數(shù)第二頓是在南門的雍雅山房,他的喬遷宴上。

……

一晃,代數(shù)已經(jīng)走了應該有十來年了,我卻始終不能忘記他。

人往前走,時間總是往后走,就在身后留下長長的影子,這影子里就裝載了我們所有的過去。

這些過去足夠讓我回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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