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東漢王朝政治應(yīng)運而生的士族“清流”集團,與外戚、宦官集團鼎足而三,屢番抗爭,幾經(jīng)皇帝與宦官等當權(quán)者打壓而不倒。并在相當程度上,掌握了當時的輿論工具與話語權(quán)。
在曹操起兵之初,以荀彧為代表的潁川士族,出于早日削平割據(jù)勢力,維護漢室中央權(quán)威的目 的,大力協(xié)助了曹操集團的發(fā)展狀大,荀彧提出的"奉天子以令不臣”方略,對曹操最終一統(tǒng)中原,可以說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但當曹操的野心不斷膨脹,與漢獻帝代表的東漢正統(tǒng)皇權(quán)的沖突逾發(fā)激烈時,當其他割據(jù)諸侯皆視 「曹公豺虎也,然托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時,曹魏政權(quán)的士族官員們,也不可避免出現(xiàn)了嚴重分化,一些“不識時務(wù)”者挺身而出,力斥曹操改朝換代的野心。
尚書令荀彧站出來了,「公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做為曹操政權(quán)的首席文臣 ,曾為曹操舉薦了不可勝數(shù)的人才,參與許多重大戰(zhàn)略決策,還多次在曹操出征時坐鎮(zhèn)許都,為曹操維持后方的穩(wěn)定。
這樣一個對曹魏集團發(fā)展居功至偉的大臣,亦難逃被曹操打壓、冷落,最終“憂死軍中”(多半是服毒自盡)的結(jié)局。
就在他死去的第二年,曹操稱魏公,在漢王朝疆域內(nèi),建立自己獨立的魏國。歷漢四百年僅王莽一人稱過安漢公,其不臣之心可想而知。而荀彧尚且不免于死,也震攝了群臣,及到曹操稱魏王時,竟無人敢于公開異議。
但崔琰還是借與楊訓(xùn)書之「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闺[晦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滿,結(jié)果,一個名重四海的河間名士,竟被以“腹誹心謗”之罪“收付獄,髡刑輸徒”。而崔琰“虬須直視,心似不平”地默默抗爭更激怒了曹操,終被賜死,連荀彧那樣表面上的哀榮也不曾享受。
曾被操稱為“我之周昌”的毛玠,也因?qū)Υ掮啦粷M而下獄,好在經(jīng)理此案的鐘繇有心相救,避實就虛地審問,而又得一幫朋友說情,才得脫大難,驚魂未定地死于家中。
經(jīng)此三事,政權(quán)中樞,再無人敢對曹魏代漢有一絲猶疑了,“孤愿為周文王”,一笑,而更多的人選擇了沉默,甚至在改朝換代的大趨勢下推波助瀾。
等到曹操一死,獻祥瑞、受禪禮,種種官樣文章一作,曹操的兒子曹丕,就登上了大魏朝皇帝的寶座。
荀彧、崔琰、毛階們,還能秉直自己的良識, 因為他們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絲正義與正直不絕于縷,就是這一絲正義與正直,就足以使他們從朝堂敗退下來。而操持禪代儀式的董昭、桓階、華歆之流,已墮落為政客,幫曹丕去完成一場自欺欺人的儀式。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痹捳f得偏激,有時卻也卻也不無道理。畢竟在新莽時,以揚雄為代表的士人,已表演過了一次他們對改朝換代的態(tài)度,隨后曹魏又用九品中正制籠絡(luò)了以陳群為代表的主流士族,由制度上強化了世家大族的地位,達成新的利益交換。
做為打下大半江山、三分天下有其二,中原十三州盡得其九州的一代雄主,曹操當然有足夠理由與立場,不對帝座上的傀儡皇帝三叩九拜,俯首帖耳,而將基業(yè)傳與子孫,
但在荀彧、崔琰死后,選擇了屈從于強權(quán)而非竭力抗爭,實在是那個時代,包括絕大多數(shù)士人的悲哀。然而,他們還能有什么選擇呢?
自稱繼承了漢室正統(tǒng)、劉備在成都建立的蜀漢政權(quán)么?
建安二十四年,劉備在完成自己軍事生涯中最漂亮的一戰(zhàn),將曹操逐出漢中后,自立為漢中王,所寫的薦表中有一句:「臣等取依舊典,封備漢中王,拜大司馬」的話,十分好笑。
此時的劉備,已經(jīng)完全拋棄了漢朝那套典章禮儀。他推舉自己為王的行為,和他要掃滅的“兇逆”曹操實在是相差無幾。到曹丕代漢時,蜀地不知為何流傳起了漢獻帝已死的謠言,而劉備和手下眾臣顯然相信、或者說需要相信這個謠言,于是劉備登基,自封大漢章武皇帝。
從劉備早年被天下稱頌的高義,到翻臉無情,詐取同宗兄弟劉璋的益州,能看到奢談仁義在亂世是沒有立足之地的。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劉備若不轉(zhuǎn)變行事作風,何來九五登極,割據(jù)一方?他 在遺詔中向劉禪推薦《商君書》、《韓非子》、《管子》等法家之術(shù),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不要步自己早年太相信仁義的后塵。
此前,劉備也說「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周瑜也說「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但做為荊益與江淮等地方集團利益的代表,他們只是因公元208年一次歷史的偶然,擺脫了覆滅的命運,其本身相對于曹操政權(quán),又具備多少正義性?不過是封建軍閥式的內(nèi)部爭斗,不能成為真正的公道。
曹操說得更透骨「使天下無孤,將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他死后,劉備和孫權(quán)果然相繼過起皇帝癮,諸葛亮還和孫權(quán)在舊漢帝國的疆土上,玩起了【二帝并尊】,消解了蜀漢自稱繼承漢朝的最后正統(tǒng)性。
五千年史、二十四朝、七百帝王,曹魏代漢,三分歸晉,終究不過是歷史長河的短短一瞬。
等到連阮籍、嵇康那樣的隱逸派也不容于當時統(tǒng)治者,“魏晉風骨”為一批聲色犬馬的祿蠹所代替,六朝更迭上演一次次“禪讓”丑劇。此后的開科舉取士,重造了一個起自寒門的官僚階層, “士族” 這個東方式的貴族階層,也就走到它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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