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cè)。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白居易《長恨歌》（節(jié)選）
在遇見那個叫李隆基的君王之前，唐朝女子楊玉環(huán)的生命，就是那股清澈的最初溪流。楊玉環(huán)的父親楊玄琰經(jīng)商，因此家境頗為優(yōu)渥。與三個姐姐一樣，楊玉環(huán)從小嬌生慣養(yǎng)，出落得嬌艷嫵媚、姿容動人。后父親客死他鄉(xiāng)，姐姐們相繼出嫁，只留楊玉環(huán)一人陪侍病母。到了該出閣的年紀，在堂兄楊國忠的幫助下，楊玉環(huán)成了壽王王妃。
楊國忠本名叫楊釗，天性機變、工于心計，年少時曾終日飲酒豪賭，荒淫無度，揮金如土，后結(jié)識了高力士等幾個有權(quán)勢的太監(jiān)，從此憑借鉆營之術(shù)，開啟了在大唐朝廷的輝煌權(quán)臣生涯?！皣摇北闶侨蘸笫艿教菩趯檿r的御賜之名。
偶然一次機會，楊國忠聽說皇上要給壽王選妃，壽王李瑁是唐玄宗的第十八子。如若玉環(huán)能嫁給壽王，自己日后在朝中也能多個靠山。心念及此，楊國忠便想方設(shè)法為楊玉環(huán)爭取到了參選的機會。壽王喜歡歌舞，而楊玉環(huán)的舞跳得特別好，再加上她本人儀態(tài)雍容、美貌無比，最終成了那次選妃之爭的最大勝利者。
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不滿十七歲的楊玉環(huán)嫁給了壽王，從此開始了生命中難得的華貴尊榮與悠閑安逸并舉的王妃生活。身為王子與王妃，玄宗卻嚴禁他們與外人私下交往，因此楊玉環(huán)和壽王除了定期參加朝參辭見等禮會之外，大部分時間就是在府中舉行歌舞宴飲等游樂活動。這樣的日子多好！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日日笙歌，歲月靜好。她善舞，他懂欣賞。她輕舞翩躚，他的眼眸只追隨著她的身姿躍動。在她眼中，他是與自己才貌相當、志趣相投的如意郎君；在他眼中，她是艷光四射、令人迷戀的人間尤物。
那時候的他們，身在宮廷，卻置身權(quán)力紛爭之外，盡情享受著愛情的桃花源、水云間。但人在紫陌，怎可能纖塵不染？作為皇帝的親屬，很難不被卷入政治的漩渦。壽王的母親武惠妃，一直處心積慮想讓兒子成為太子，但終未能如愿，開元二十五年，武惠妃病逝，壽王的太子夢宣告破滅。痛失慈母庇佑，而身邊的隱憂禍患仍在，壽王難免心情郁悶。楊玉環(huán)陪在夫君身邊，極盡溫柔善解之能事，盡力安撫壽王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壽王也許不知道，這樣的傷心，比起日后，根本算不了什么。上天奪走了權(quán)勢、奪走了母親，最后連僅剩的最珍愛之物——愛情，也要奪走。在那一次巧遇之前，他還享受著她的陪伴和愛，她只為他而起舞，他們像世間最尋常的夫妻一樣，擁有踏實安寧的幸福。然而，也許是她的美太過耀眼，就像裝在檀盒里的珠寶，光芒藏都藏不住，捂得再嚴，也總會從縫隙中透出，引動艷羨之目，覬覦之心。
一切都源于一個叫華清池的地方。長安東南，驪山迤邐，風景清幽，水木清華。玄宗敕令在此建造行宮，宮成之后，畫檐飛角高聳于青山綠水間，皇家的雍容華貴與天地大美融為一體，玄宗命名其為華清宮。宮中有一方水域，水波瀲滟，水體溫熱，水面氤氳一層濃濃淡淡的白色水霧，分為東西兩池，東池為龍泉，池邊有精雕巨龍口噴涌泉，西池為鳳池，一只彩鳳呈戲水狀臨于池上，兩翼下泉水潺潺而出。池底池壁皆用碧色石磚砌成，與池中碧水渾然天成，晶瑩碧透，想那仙界瑤池，也不過如此光景。
看著這一番杰作，唐玄宗作為帝王的虛榮心大大得到了滿足。一日天氣晴朗，玄宗下詔，令后宮妃嬪以及公主、王妃等一干人入華清宮試浴?；实鄣亩鳚桑蠹倚廊幌順?。于是一眾美麗的女人來到這精美建筑之中，真?zhèn)€是美色輝映、衣香鬢影、嬌聲悄語、環(huán)佩叮當，那景象好不熱鬧、繁華、美艷，令男人看得心旌搖蕩。
楊玉環(huán)自然也在其中，她正在為這美的歡娛陶醉，卻突然感覺到一雙眼睛，將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不用回頭，她也能感知到那目光的溫度。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知道，那是一雙男人的眼睛。本能地躲避，羞怯地逃開，她依然能感覺到身后的目光，像一只執(zhí)著的野獸，眈眈追隨著她走遠。
那是唐玄宗的眼睛。也許是命定的邂逅，他恰好走到這里，恰好她在，一見之下，他仿佛著了魔。后宮佳麗三千，但這初見的女子，卻仿佛有一股強大的吸力，一瞬間，便將他的心魂攝走。那一刻，他已經(jīng)不再是閱盡美人無數(shù)、氣吞萬里河山的帝王，而只是一個不經(jīng)意被愛之箭誤傷的小男人。他的所有驕傲，在她的美貌面前低伏于地，俯首稱臣。
有一幅畫，很耐人尋味。畫上的主體是楊玉環(huán)，高貴美麗、氣勢逼人，背倚大朵大朵盛開的牡丹，占據(jù)了整個畫面，而在畫面的右下角，畫的是唐玄宗，他縮到很小很小，且斂首低眉，仿佛她是女王，他只是她的仆從。這幅畫大概很能詮釋唐玄宗初見楊貴妃時的感覺，很像張愛玲見到胡蘭成的感覺：見了她，他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里去。
愛情的火熱激情，能讓一個極度理性的人心智迷失。唐玄宗身為盛世大唐的一國之君，坐擁天下，掌控著整個國家的命運，卻在愛情來臨時，無法掌控自己的心。在楊玉環(huán)離開后，他竟然忘記了一切，只顧看著她的背影，癡癡呆呆，帝王之態(tài)盡失。位高權(quán)重之人，身邊永遠少不了像心靈創(chuàng)可貼一樣的人。高力士就是這樣，他永遠能夠一望而知主子的心事，知道他的喜好和憎惡，從而不露聲色、想盡辦法去滿足主子各種不便明言的需求。
看著皇上的失態(tài)，一旁隨侍的高力士立即明白接下來他要說什么、做什么。他先是貼近皇上，小聲告訴他，那女子是誰。然后，他對皇上耳語一番，如此這般，皇上的臉笑開了一朵花。短短的一瞬，就決定了有些人命運的流向。
對這一切，楊玉環(huán)和壽王渾然不覺。他們以為，他們還可以做一世夫妻，她舞他看，像所有世間的平常夫妻一樣，白頭偕老，日子安穩(wěn)。然而不久之后，一道圣旨打破了平靜?；噬狭顗弁蹂谌f壽庵出家為尼，為冤死的皇太后祈福。那么多王妃，為何獨獨是她？壽王的心里或許也疑慮過，但是又能怎樣？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穿上素服，走進庵堂，從此恩愛兩相隔。
楊玉環(huán)也是萬般不舍。突如其來的詔令，讓她的命運至此發(fā)生轉(zhuǎn)折，溪流改變了方向，從此是福是禍無法預(yù)知，只有順應(yīng)，與心愛的夫君告別，含著淚，一步一回首，走向那清寂的所在，心里是無法排解的憂傷和忐忑。從此以后，她多了個法名“太真”。在青燈古佛前，她真能獲得像法名一樣的寧靜么？
而當時身為楊玉環(huán)公公的唐玄宗，得知這個美人兒已然進了尼姑庵，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按照高力士的周密計劃，他只需靜待時日，便可美夢成真。幾天后，壽王接到圣旨，皇帝已為他另選了韋照訓的女兒為妃，并御賜萬兩黃金、千匹彩緞作為結(jié)婚賀禮。叩頭謝恩，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壽王的心，卻痛如刀絞，怨憤深重，但又無可奈何。他明白，這一次，確定無疑地，他是要徹底失去心愛的妻子了，這一別，將是永生。
聽從高力士好事多磨的建議，雖心急難耐，唐玄宗也只好按捺下性子，在焦躁不安中等到了來年春天。再無須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高力士將楊玉環(huán)秘密接進宮，在讓她見唐玄宗之前，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對其進行了一番入情入理的勸解，大意是像她這樣一副絕世容貌應(yīng)享受人間至尊富貴，否則有負天姿，能蒙皇上青睞，也是身為女人的萬幸，應(yīng)當機立斷，忘卻舊情，慧識時務(wù)，莫失良機，莫負皇上一片厚意。
此時的楊玉環(huán)二十出頭，唐玄宗則已到知天命之年，再說曾經(jīng)和壽王濃情蜜意，她心里一定有過掙扎和斗爭，然而事到如今，君命難違，一個弱女子如扶風柳絲，只好隨命運的風暴來吹。如若不然，要以死守衛(wèi)貞節(jié)嗎？她不是那樣性情剛烈堅貞的女子，她只是一個俗人，她知道人要活得現(xiàn)實，才能享受這世上美好的一切。雖說兒媳再嫁公公有些別扭，但既然無法逃避，也只好順從，退一步來說，做皇上的妃子，是多少女人的終極夢想，得到皇帝的寵幸，那種榮耀和尊寵，對一個年輕的女子來說，也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傊瑮钣癍h(huán)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以高力士所希望的那樣，來見唐玄宗了。
終于再見到了那張美麗的臉，溫香軟玉，鶯歌燕語，終于可以好好地、肆無忌憚地看著她了，自此以后，她屬于他一個人。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新浴后的楊玉環(huán)，膚如凝脂，嬌嫩鮮艷，如一朵沉香亭畔盛放的牡丹。他牽住她的手，拉她入席，酒酣耳熱之際，美人在側(cè)，唐玄宗心花怒放，喜不自勝，不禁詩興大發(fā)，提筆寫道：“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統(tǒng)皇唐，層宵雨露回春，深宮草木齊芳。升平早奏，韶華好，不行樂何妨？愿此生終老溫柔，白云不羨仙鄉(xiāng)?！痹~句間得意滿足之情溢于言表。入夜，良宵如金，極盡歡娛。
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慢慢地，什么國事、權(quán)貴都漸漸淡去，只有美人占據(jù)整個心房，唐玄宗從此陷入溫柔鄉(xiāng)，一發(fā)不可收拾。
楊玉環(huán)成了皇上的女人，她的家族也一榮俱榮，促成此事的楊國忠和高力士更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一時之間，楊氏家族氣焰之盛，映天蔽日，權(quán)傾朝野。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楊玉環(huán)被封為貴妃，帝王的恩寵登峰造極。她喜歡吃鮮荔枝，他就不惜一切代價，派人快馬加鞭從南海一路飛奔運至長安。路途中人馬傷亡，沖撞行人、踐踏莊稼，無法計數(shù)。別的都不重要，只要她吃到色香味如同初摘的荔枝那展顏一笑。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杜牧《過華清宮》
楊玉環(huán)如此令皇帝著迷，除過人姿容美艷之外，還因為她的舞技高超。一曲《霓裳羽衣舞》，她跳得出神入化，雖體態(tài)豐腴，但一旦舞動起來，便如流云在天，輕盈柔美，更如雪舞回風，裊娜多姿，令頗具文藝細胞的玄宗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從此便把愛她的心，又狠狠地加深。
那時候的楊玉環(huán)，是身在命運之巔的貴婦，女人該享有的一切，她似乎都擁有。美貌、才藝、恩寵、地位、榮譽、財富……因為她，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觀念幾乎被顛覆，“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中國人自古認為男尊女卑，然而如今，楊門出了個叫楊玉環(huán)的小女兒，令家族中人人平步青云、飛黃騰達。有些堂堂七尺男兒，苦讀詩書數(shù)十載，也只不過博取一個低微小官，更有甚者，一生與功名無緣，令家庭陷入絕境，這樣的事例比比皆是。相反，只要養(yǎng)出一個美貌的女兒，從小細加調(diào)教，將來有幸選入皇宮，成為貴妃，便可改變整個家族的命運。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比绻麤]有楊貴妃，不知道晚年唐玄宗還會不會如以前一樣睿智英明。總之，他瘋狂地愛著這個女人，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君王，忘記了身后還有一個大唐帝國，還有千千萬萬的臣民?！绑P宮高處入青云，仙樂風飄處處聞。緩歌謾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彼杖张c她沉浸在歡娛里，卻不知道，大唐的萬丈光焰正在一寸寸黯淡下去。
物極必反，繁華最高處，也預(yù)示著極端的悲涼。對于大唐帝國來說如此，對于唐玄宗和楊貴妃的命運來說，也是如此。突然之間，玄宗極盡寵愛的胡人安祿山起了二心，聯(lián)合史思明想要讓江山易主?！皾O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狈幢讲竭M逼，玄宗猶在一面飲酒，一面看楊貴妃的霓裳之舞。
楊國忠將消息告知皇上，玄宗聽后如聞晴天霹靂，如今之計，為保全身家性命，只得倉皇向蜀中奔逃，楊玉環(huán)隨行。當一干人馬行至馬嵬坡（位于今陜西省興平市）時，變亂再生。因為匆忙出逃，軍士們十分辛苦，不但要開路架橋，還要時時在皇上營帳外守衛(wèi)安全，以至通宵不能睡覺，糧食也異常短缺。軍中漸漸怨言四起，再加上眾人早就對楊貴妃和楊國忠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權(quán)勢極為不滿，此時便將安史之亂的緣由歸結(jié)于他二人身上。憤怒的將士先殺了楊國忠，后闖入玄宗駐地，請求賜死楊貴妃。
玄宗根本沒有想到突然之間，他和她已經(jīng)到了生離死別的關(guān)口。他那么愛她，怎么會、怎么能讓她死，她的舞姿他還沒有看夠，她的柔情他還沒有享盡，她怎么能離他而去？不，斷然不能，身為帝王，怎么能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可是，眼前的他，已不是那個開元盛世的締造者，只是個正在逃跑的可憐人，他的生命，尚且需要手下的將士來保護，他已是自顧不暇，如何能夠保全了她？
她看著他，眼神中充滿對死亡的畏懼和對他的乞求。他遲疑不決，只恨自己不能生出翅膀，帶她逃離這荒唐人世。一個君王，到頭來卻要受臣下脅迫，親口下令殺死自己心愛的女人，這是多大的諷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邊是仍惹人憐愛的她，一邊是咄咄逼人的將士。他閉了眼，明白自己已無可選擇。她被推出門去的剎那，回首看他，眼中有無限哀怨。他不忍直視，任她慢慢遠去，感覺心碎成一片一片，像花瓣零落一地。
“六軍不發(fā)無奈何，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ㄢ毼責o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蹦莻€被視為紅顏禍水的女人死了，唐玄宗的心也跟著死了。從此，他成了一個面容枯槁的老人，空有一副皮囊，內(nèi)心空空如也。年輕的楊貴妃能帶給他生命的激情，能讓他體驗到活著的美好。那樣曼妙舞動的女子，頃刻間香消玉殞，成為大唐盛世最后的哀歌，日日響在玄宗的心中。
楊氏一門盡遭殺戮，軍心安定，民心大快，只揉碎了君王孤獨的一顆心。他的痛無從訴說，誰人能聽他說！如行尸走肉般，他被護送至成都，此前太子已然即位，玄宗遂失去皇位。不久，長安收復，太子請父親回去?；氐綄m里，玄宗仍時時念著楊玉環(huán)，他想當時她被賜死草草掩埋，如今要將她重新厚葬，遭到臣下反對，只好暗中命高力士前去探看。
高力士趕到馬嵬坡，掘開墳?zāi)?，昔日美人已成一堆白骨，只有隨身香囊仍色澤鮮艷、暗香隱隱。高力士奉命將白骨改葬，后將香囊?guī)Щ亟o玄宗。玄宗視若珍寶，日夜帶在身邊，看著香囊，就像看到她一樣。她是否在天有靈，留下個貼身物件代她陪他余生？
也有后人傳聞?wù)f，有人偷偷放走了楊貴妃，她逃到日本，最后終老東瀛。但玄宗是確信她死了?！皻w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被氐綄m中，景物如故，然已是物是人非。燦然綻放的芙蓉花，就像她美麗的臉龐；細嫩彎曲的柳葉，就如她舒展的眉。觸目皆是她的影子，觸目皆傷情，叫人怎不柔腸寸斷、淚雨紛飛！玄宗從此把歲月交付孤寂與傷感，日復一日，在刻骨的思念中度過。
如果有來生，如果可以選擇，楊玉環(huán)是否會擁有不一樣的人生？不要生在什么世家大族，不要什么花容月貌，不要什么尊貴榮寵，只要生在平常人家，穿布衣素服，可以在田間流著汗水自由地一邊勞動一邊歌唱，可以嫁一個情意相投的平民丈夫，與他過熱氣騰騰的煙火生活，為他生幾個孩子，一家人和和樂樂，她會活到很老很老，臉上會有平靜安詳?shù)奈⑿?。與她如煙花一般絢爛又短暫的此生相比，那樣的人生是否是她所向往的？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卑拙右滓曾櫰拗啤堕L恨歌》寫盡了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傳奇。能讓一個稱雄天下的君王如此深愛，楊玉環(huán)應(yīng)該是幸福的。然而，愛情里的她，必定也是孤獨的。他愛她，只是因為她的美，像貪戀一件藝術(shù)品，他可曾深入到她的內(nèi)心，去真正了解過她的喜怒哀樂、所思所想？她的一生，她的情愛，都浮在云端，看起來高貴榮耀，卻有著高處不勝寒的清冷。她奢華薄涼的人生和平民女子人間煙火的溫暖相比，哪一個更幸福？
一曲《長恨歌》，夢回大唐愛。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的愛情，仿若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里，陰暗的角落，有女子身著紅衣，伸出纖纖素手，泠泠彈響古琴，一曲奏罷，琴聲悠然回蕩，女子指尖猶涼，如觸著紅塵間的輕憐蜜愛、情癡虛妄。又仿佛，一件華麗麗的絲綢披在身上，色澤奪目，但觸及身體卻是冰冷，那美是浮著的，像夜色里蒸騰的月光，留一點暈暈的光，在天地間迷迷蒙蒙地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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