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涼如水 文/靈璧曙光
剛吃罷晚飯,就接到表姐打來的電話。隔著手機屏幕我已經(jīng)聽出表姐的話語中滿含憂傷,我甚至于覺得此時的她定是哽咽著的。
表姐說:“你可知道?東莊的大姑去世了,今天早晨剛剛送下地?!?/span>
隨著年齡的增長,在近幾年里,便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消息傳來——東家的誰誰誰離開了,西家的誰誰誰也離開了。聽得多了,就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所以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會像最初聽到這樣的消息時那般的不勝唏噓了。但是在這個初秋的夜晚,突然從表姐那兒聽到大姑已經(jīng)去世了時,我卻不由得一驚。
表姐的大姑,是個慈祥的人,前幾年在老家時我還見過她。在我的心目中,表姐的大姑好像不曾衰老過似的,她一直就是我小時候所認識的模樣。圓臉龐,大眼睛,高個子,頭發(fā)挽成圓形的髻,低低地墜在腦袋后面,發(fā)髻上永遠別著一根閃閃的銀簪子。她與我的母親十分要好,我小的時候經(jīng)??匆娝齺砦壹?,和我的母親一聊就聊上半天的光景。
表姐的大姑兒子頗多,小時候我經(jīng)常聽到她對我的母親說,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介紹給她當兒媳婦。那幾年,表姐的大姑家喜事是一樁接著一樁,這個兒子結婚沒幾年,那個兒子的婚事又已經(jīng)張羅開了。
別人都夸表姐的大姑持家有方,但是大家卻沒看見她在風光背后流下的淚水。我是見過的,并且經(jīng)常見著。因為每次她和我的母親聊天時,都會不住地抹眼淚。在過去,在那樣艱苦的年代里,一個家庭能夠解決溫飽問題,已經(jīng)實屬不易,何況她還給一個個兒子都娶上媳婦了呢?這其中,表姐的大姑所經(jīng)受的磨難應該是可想而知了的。
表姐說:“大姑真可憐,去世的時候竟沒有一個兒子守在跟前。”
“她的兒子們呢?那個大姑不是有好幾個兒子嗎?”我在電話這端不解地問。
“別提那幾個表哥了,想起來我就生氣。”表姐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好幾倍。在表姐接下來的敘述中,我漸漸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像許多家庭一樣,表姐的大姑家也是每當一個兒子成親后,過段時間就分門另住。這樣一個個輪流下去,最后,表姐的大姑就和最小的兒子生活在了一起。如此,表姐大姑所分到的土地,想當然的也就由這個小兒子耕種了。早幾年,大姑身體好,不需要別人照顧,大家都沒說什么,表哥們各過各的日子,倒也相安無事。
最近這兩年,大姑的身體每況愈下,到了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那幾個表哥就開始拿大姑的土地說事,說大姑分配不均,并且以此為借口,不僅不贍養(yǎng)大姑,甚至于連話都不同大姑說。每次見著大姑都像是見著陌生人似的,不對,甚至于還不如見著陌生人,因為見著陌生人時,那幾個表哥還會禮貌的笑笑,但是,他們見著大姑時,每次都是一臉的冷漠。表哥們尚且如此,更別提那幾個表嫂了。大姑的女兒看不過去,就把大姑接到自己的家中照顧,直到前幾天,眼見得大姑快不行了,才把大姑送回來。
“大姑為什么不把土地均分給他們呢?這樣矛盾不就解決了嗎?”我打斷了表姐的話。
“他們哪里是因為那一點土地呢?只是編個理由,不想盡贍養(yǎng)的義務罷了。他們自己家的土地都承包給別人種了,怎么還會稀罕那幾分土地!”表姐忿忿地接著說。
“上天我去看大姑,竟然沒找見他們,只有大姑自己一人被鎖在房內(nèi)。后來,好不容易才找到表哥和表嫂,我給他們錢,讓他們有空時給大姑買點吃的。表嫂冷冷地站在離大姑很遠的地方,她讓我把錢扔在大姑的床上。你看,他們?yōu)榱瞬槐M贍養(yǎng)的義務,連錢都不愿接過去。”言及此,表姐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喃喃地說:“從女兒那回來后的第四天,大姑就去世了,去世時沒有一個兒子守在跟前?!?/span>
我不知道,在表姐的大姑即將離開塵世時,她是清醒著的,還是混沌著的?都說,人將死之時會有回光返照,若果如此,這生命的最后一刻,就應該是大姑此生之中最最清醒的時候了。她一定會從上了鎖的門縫之間,尋找著門外的光明;她一定會側耳細聽,渴望聽見鑰匙撥開門鎖的聲音;她一定會努力地抬起僵硬的頭顱張望,她想看一看即將告別的這個世界,她想看一看她親手種下的樹,親手栽下的花,她想再看一看自己含辛茹苦養(yǎng)大了的兒孫們。
只是,這一切都成了枉然。一扇緊閉著的門,一掛冰冷的鎖,將大姑的一切渴望全都阻擋在了她賴以棲身的方寸之間。
帶著萬般的不舍與萬般的期盼,就這樣,表姐的大姑走完了她的一生。而此時,她的女兒正奔走在找別人幫忙給她母親換上壽衣的路上。
掛斷表姐的電話,我默默地走到陽臺上,佇立良久。我眼前的小城霓虹閃爍,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景象。古人詩云:“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知道此時,大姑的兒孫們是否會拷問自己的靈魂,是否會沉浸在悲傷之中?
當今社會,物質(zhì)極大豐富,人們游走在貪婪的欲望之中,有的已經(jīng)漸漸失去了初心。中華文明傳承了幾千年的孝道,也被肆意踐踏?!袄衔崂弦约叭酥稀焙孟褚呀?jīng)成了一紙笑話,是的,有的人連“老吾老”都做不到,還何談“以及人之老呢”?
這樣想來,不覺夜已深,驀然抬頭,忽見兩顆閃閃的星星掛在灰蒙蒙的夜空中,像極了憂郁的眼睛,那是表姐的大姑在凝視這個世界嗎?突然,那兩顆星星倏地就幻化成兩道優(yōu)美的弧線,轉瞬間便墜落在無盡的宇宙中。
有風吹來,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我的天,這初秋的夜晚,怎地就已經(jīng)似水般的清涼了呢?
靈璧石秀,原名胡瑰麗,安徽省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宿州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靈璧家園網(wǎng)一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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