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先生畢業(yè)后留在了外地，事業(yè)剛剛起步，居無定所，每天忙得腳后跟都不沾地，只能像大多數(shù)飄在異鄉(xiāng)的人一樣，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托付給老家的爺爺奶奶撫養(yǎng)。每年只在春節(jié)回家一趟，等到她買房安定下來后，把孩子接到身邊時，兒子已經(jīng)八歲，正是“七歲八歲討人嫌，雞狗不待見”的年紀，不僅沒有良好的生活習慣，還頑劣任性，粗暴無禮。
他到來后在家里和學校闖下了種種禍端，她和先生就像是后爹后媽，急不得惱不得，打不得罵不得。日復一日的失落慢慢沖淡了她和先生之前對他的期望和想念，先生每天長吁短嘆，一籌莫展?？粗P系日漸冷漠的親子關系，她做夢都想著如何去修復。
每天早晚，她都步行送他去學校，晚上給他講睡前故事，想把之前對兒子的愧疚一一彌補。但一切都好像沒起作用，兒子依舊對她不冷不熱。倒是每周末會準時記得給爺爺奶奶打電話，經(jīng)常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粗难蹨I，她內(nèi)心的那種無力感越來越強。
一天，學校老師突然給她打電話，說兒子把班上同學給打了，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讓她趕緊過去。她詫異之余，趕緊放下工作驅(qū)車趕去，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把人家孩子打得怎樣了，如果不是打得嚴重，怎么可能在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遠遠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等候她的兒子和他的班主任。聽老師講完，她才知道，被打的孩子本來是想欺負了一個女孩，一向愛打抱不平的兒子替那個女孩出頭。沒想到出手卻重了，一下把他撂倒，手剛好不巧磕到了草坪的地燈上，手掌立刻被尖銳的鐵制燈罩劃了一個長長的口子，鮮血直流。
她蹲下身子，抬頭望他，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沒事的，都會處理完的?！闭f完后，她問明受傷孩子的方位，拉著兒子的小手，就和老師一起急急地趕了過去。見到急診室外等著的家長，她誠懇地跟他道歉，并提出支付醫(yī)藥費并愿意做出賠償。沒想到，那個家長卻很客氣地說已經(jīng)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兩個孩子都有責任。反正買的有學生意外保險，不用賠償……
回去的路上，她自顧自開車，正想著如何跟兒子開口，借機教育。沒想到兒子卻意外發(fā)聲，“媽媽，你剛才為什么沒罵我?！甭牭絻鹤拥谝淮芜@么親近地跟她說話，她竟然有些驚慌失措，暗自平復了情緒，平靜地說，“第一，事情出了，罵你沒有用；第二，也不完全是你錯；第三，即使你有全部的責任，你還沒成年，媽媽會跟你一起承擔?！眱鹤拥皖^怯怯地說，“你不覺得我是個壞孩子嗎？”她一聽樂了，“世界上沒有壞孩子，都是沒有長大的孩子?！彼吹絻鹤影涯樛騽e處，一會兒開始用手擦臉上的眼淚。
那個晚上，兒子出乎意料地自己主動去洗了澡，然后意外地走到正在看書的她身邊，低聲說，“媽媽，您今晚能不能跟我一起睡一次。”她近乎于興奮地點頭，要知道，他從來沒說過“您”字兒，而且之前她提出過很多次，想陪他睡一次，但是都被言辭拒絕，說自己已經(jīng)長大，不用陪。
那晚，兒子跟她說了很多，說在爺爺家，經(jīng)常被一幫孩子欺負，他偶爾反抗，那些孩子會讓父母去找爺爺奶奶告狀。當看著爺爺奶奶為了他給那些人道歉，說盡好話，他難受得要命。他在心里恨她和先生不在他身邊保護他，否則，那些孩子也不敢這么欺負他。他覺得只有變成壞人才能不被欺負。所以，他就越來越脾氣暴躁，打人下手特狠，那些孩子們慢慢就真的很怕他，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正當他可以在那邊稱王稱霸的時候，她又把他接到身邊，一切都又變了，他還要重新開始。
她呆住。好大一會兒，才拉著他的手，跟他道歉，“媽媽要給你道歉。這些年，為了給你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條件，爸爸媽媽沒有能陪你。但現(xiàn)在媽媽知道，我們錯了，無論條件多苦，我們都應該把你帶在身邊。謝謝你今天肯跟我說這些，要不然，爸爸媽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便幫不了你?！?/span>
兒子側身把頭貼在她的肩膀上，她感覺到了他輕聲的啜泣聲。她接著說，“通過這件事，媽媽想告訴你，打人是不對的，無論如何理由；但是無論你犯什么錯誤，都是爸爸媽媽的兒子，我們會永遠愛你。以后，遇到任何問題，都要明白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打人，那是野蠻人做的事情?！彼蝗环薹薜卣f，“他在班上是最壞的孩子，我早就看不慣他了。”
她輕輕搖搖頭，繼續(xù)跟他說，“每個人體內(nèi)都藏著兩個人，一個人是好人，一個人是壞人。兩人會經(jīng)常打架，當好人長了上風的時候，他就會做好事；當壞人占了上風時，他就會做壞事。再壞的人也有做好事的時候，再好的人也有做壞事的時候。孩子也是，每個孩子心里都住著一個好小孩，住著一個壞小孩……”
兒子聽得似懂非懂，在她懷里逐漸放松，沉睡過去。
這以后，每天接他放學，路上她都會開玩笑地問他，“今天那個壞小孩出來沒？”他也會笑著調(diào)侃，“媽媽，今天他是想出來，我沒讓?！彼χ鴨?，“為什么呀”？他認真地看著她說，“媽媽，因為我想做個好小孩，讓媽媽開心”。
那一刻，她知道她走進兒子心里了。
在她的帶動下，兒子慢慢跟先生也親近起來。每當做錯了什么事情，她不用說，只要用眼光一看他，他就會低下頭，“對不起啦，剛才那個是壞孩子，現(xiàn)在好孩子回來了?！奔依锫_始有了歡聲笑語。
有一天傍晚，有個陌生人突然找上門來，上來就說找“小光頭”。兒子頭上長了個癤子，為了治療那段時間剛好給剃光了。他是小區(qū)唯一的“光頭”小孩，所以肯定是他沒差。她當下嚇了一跳，怕是兒子又闖了什么禍，讓人家找上門來。沒想到，一聽說找對了，他卻一下從身后拎出了兩大包吃的，說可要謝謝你家兒子。
原來，兒子白天在樓下小區(qū)公園玩兒，遇到一個老太太，拿著一堆東西走得踉踉蹌蹌。兒子看到后，就主動把老太太送到了家里，又趕上老太太血壓升高，他又是燒水又是找藥，陪老太太待了好一會兒，確認沒事才走。后來老太太的兒子，根據(jù)老母親說的相貌特征，問遍了小區(qū)的人，這才找到了家里。陌生人說，老太太囑咐他一定要買點東西過來謝謝他，這么小的年紀這么懂事。
送走客人，她摸了摸他的頭，“兒子，表現(xiàn)不錯嘛”。兒子羞澀地笑了，“媽媽，我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喜歡那個好小孩了”。她笑著反問他，“是嘛”？兒子摸著腦袋想了想，說，“以前，他們越說我壞，我就越壞。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那個好小孩一來，您就會對我笑，會夸我，會說愛我”。她張開手臂抱住兒子，在他耳邊輕聲低語說，“好兒子，媽媽愛你。”然后偷偷擦去眼角喜悅的淚水。
六一兒童節(jié)，她幫兒子買了他一直想要的遙控飛機。他興奮地跳了起來，大聲說“謝謝媽媽”！她告訴他，“不要謝媽媽，要謝謝你內(nèi)心那個好孩子，這是他幫你贏回來的禮物，以后要多讓他出來哦?！彼Σ坏卮饝B蹦帶跳地跑到樓下玩兒了。
目送他下樓，她從五樓的窗口望下去，看到他正帶著小區(qū)的幾個孩子一起玩兒遙控飛機，她的心里從未有過的放松。
所謂的“壞孩子”不過是缺愛的孩子，“壞”也不過是他堅硬的外殼，“好”是他們統(tǒng)一的內(nèi)里。想要一個好孩子，首先問問你的心，有沒有給他足夠的愛和溫暖。只有用足夠的愛和溫暖，才能打破那層厚厚的外殼，一點點把你想要的那個好孩子慢慢給喚出來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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