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導(dǎo)讀
趙孝成王割讓三座城池以換取齊國的安平君田單為將,率領(lǐng)齊軍與趙軍聯(lián)合攻燕。大將趙奢極力反對,并自薦可以抗敵,可是不獲接納。此仗曠日持久,而趙國僅占燕國三座城池,得不償失??梢?,趙王并不珍惜本國良將。后來趙王割地贖回平都侯,可見趙國之衰弱。
及至本卷所錄選的(《趙太后新用事》),趙太后力斥向她建議以長安君作為人質(zhì)的臣子,甚至聲言要唾向進諫者的面上,以此拒諫。觸龍于是從瑣事說起家常,從而以親情與宗室之為國家建功立業(yè)說開去,終于打動了趙太后,同意讓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zhì)。然而,趙太后既用事,則可見趙國君主已無法獨當一面了。
趙太后新用事
趙太后新用事[1],秦急攻之。趙氏求救于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zhì)[2],兵乃出?!惶蟛豢希蟪紡娭G。太后明謂左右:『有復(fù)言令長安君為質(zhì)者,老婦必唾其面?!?/p>
1 趙太后:趙孝成王之母。
2 長安君:趙太后的幼子,長安是其封號。
譯文
趙太后剛執(zhí)政,秦軍便猛烈攻打趙國。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國說:?“必須以長安君做人質(zhì),才能發(fā)兵。”太后不同意,大臣們竭力進諫。太后向身邊的人明確宣布:?“有誰再說叫長安君做人質(zhì)的,老身一定向他的臉上吐唾沫?!?/p>
左師觸龍言愿見太后[1],太后盛氣而胥之[2]。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3],故愿望見太后?!惶笤唬骸豪蠇D恃輦而行[4]?!辉唬骸喝帐筹嫷脽o衰乎?』曰:『恃粥耳?!辉唬骸豪铣冀裾呤獠挥?,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婦不能?!惶笾俳狻?/p>
1 左師:左師,上卿,冗散之官以優(yōu)待老臣。觸龍(生卒年不詳):趙臣。
2 胥:等待。
3 郄(xì):通?“隙”。此處指身體不適。
4 輦(niǎn):人拉的車。
譯文
左師觸龍說他愿進見太后,太后一腔怒火等著他。觸龍入宮時,小步移動示敬,到了之后表示歉意,說:?“老臣的腳有毛病,所以不能快走,好久沒有見面了。臣私下原諒自己,又恐怕太后的身體勞累,所以希望謁見太后?!碧笳f:?“老身行動靠車?!庇|龍問道:?“每天飲食恐怕會有所減少吧?”太后回答說:?“靠的是稀飯而已?!庇|龍說:?“老臣近來不思飲食,于是勉強步行,一天走三四里,逐漸想吃東西,使身子舒服了點?!碧笳f:?“老身辦不到?!碧蟮哪樕兴徍?。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愿令得補黑衣之數(shù)[1],以衛(wèi)王宮,沒死以聞[2]?!惶笤唬骸壕粗Z。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愿及未填溝壑而托之?!惶笤唬骸赫煞蛞鄲蹜z其少子乎?』對曰:『甚于婦人?!惶笮υ唬骸簨D人異甚?!粚υ唬骸豪铣几`以為媼之愛燕后賢于長安君[3]。』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蛔髱煿唬骸焊改钢異圩?,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后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关M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p>
1 黑衣:衛(wèi)士穿的衣服,此借指侍衛(wèi)。
2 沒死:冒死罪。
3 媼(ǎo):對老年婦女的敬稱。燕后:趙太后女,因嫁給燕王,故稱燕后。
譯文
左師公說:?“老臣的犬子舒祺,年紀最小,沒有本領(lǐng)。而今臣老了,心里很喜歡他。希望能讓他補進黑衣侍衛(wèi)的隊伍里,保衛(wèi)王宮,臣冒著死罪提出這個請求?!碧笳f:?“非常同意。有多大年紀了?”觸龍回答:?“十五歲了。雖說年幼,希望在臣死前能把他托付給人?!碧笳f:?“男人也喜愛自己的小兒子嗎?”觸龍回答說:?“比女人過之而無不及?!碧笮Φ溃?“女人家愛小兒子可是特別厲害??!”觸龍答說:?“老臣私下認為你老人家愛燕后多于長安君。”太后說:?“你錯了,比起愛長安君差得遠?!弊髱煿f:?“父母疼愛子女,會為他們考慮得很長遠。你老人家送燕后出嫁,臨別登車,握住她的足跟哭泣,悲傷她的遠去,也是感到傷心。她走后,不是不思念她,祭祀必定為她祝福,祝告道:?'一定別讓她回來?!y道不是考慮長遠,希望她的子孫世代繼承王位嗎?”太后說:?“是的?!?/p>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1],至于趙之為趙,趙主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2]?』曰:『老婦不聞也?!弧捍似浣叩溂吧?,遠者及其子孫[3]。豈人主之子侯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國,一旦山陵崩[4],長安君何以自托于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惶笤唬骸褐Z。恣君之所使之。』于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zhì)于齊,齊兵乃出。
1 三世:指趙武靈王、趙惠文王及趙孝成王。
2 微獨:不僅,不但。
3 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自趙烈侯之后,趙國多次發(fā)生諸子奪取君位的內(nèi)亂,有的失敗身死,如趙武靈王的長子章,因奪位而被殺,這就是觸龍所指的?“近者禍及身”;有的逃亡國外,子孫世代流落他鄉(xiāng),如成侯之子紲與太子語爭位,紲敗逃燕國,這就是他所指的?“遠者及其子孫”。
4 山陵崩:國君或王后之死的諱稱。
譯文
左師公說:?“從現(xiàn)在上推到三代以前,直到趙建國時,趙君的子孫做侯的,他的后代還存在嗎?”太后答說:?“沒有?!弊髱煿謫枺?“不單是趙國,其他諸侯情況相同的還存在嗎?”太后答說:?“老身沒有聽說過。”觸龍說:?“這些人近的本身遭禍,遠的子孫遭禍。難道君主的兒子做侯的就一定不好嗎?因為他們地位高而并未建功,俸祿多而并無功績,但卻擁有很多寶物。如今你老人家提高長安君的地位,把肥沃的地方封給他,給他很多寶物,不趁現(xiàn)在讓他為國立功,一旦你不幸逝世,長安君怎么能在趙國立足呢?老臣認為你老人家為長安君考慮得少,所以說你愛他比不上愛燕后?!碧笳f:?“對。就聽你的安排吧?!庇谑潜闾骈L安君準備了一百輛車子到齊國做人質(zhì),齊國這才發(fā)兵。
子義聞之曰[1]:『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1 子義:趙國的賢人。
譯文
子義聽說這件事后說道:?“君主的兒子,是國君的親骨肉,尚且不能依靠無功而得來尊位,無勞而得來俸祿,而坐擁金玉等貴重財物,更何況是臣子呢?”
秦使王翦攻趙
秦使王翦攻趙[1],趙使李牧、司馬尚御之[2]。李牧數(shù)破走秦軍,殺秦將桓齮[3]。王翦惡之,乃多與趙王寵臣郭開等金,使為反間,曰:『李牧、司馬尚欲與秦反趙,以多取封于秦?!悔w王疑之,使趙蔥及顏冣代將[4],斬李牧,廢司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擊,大破趙,殺趙軍,虜趙王遷及其將顏冣,遂滅趙。
1 王翦(生卒年不詳):秦國名將,頻陽(今陜西富平東北)人。
2 李牧:趙國名將,長期防守趙國北邊,打敗東胡、林胡、匈奴,屢建戰(zhàn)功,封武安君。司馬尚(生卒年不詳):趙將。
3 桓齮(yǐ)(?至前二二七):秦將。
4 趙蔥(生卒年不詳):趙將。顏冣 (zuì)(生卒年不詳):本齊將,后仕趙。
譯文
秦國派王翦進攻趙國,趙國派李牧、司馬尚領(lǐng)軍迎戰(zhàn)。李牧多次打敗秦軍,殺死了秦將桓。王翦為此而擔(dān)憂,于是送給趙王寵臣郭開等人很多金錢,讓他們實行反間計,說:?“李牧、司馬尚準備勾結(jié)秦國反對趙國,以便在秦國取得更多的封地。”趙王懷疑他們,派趙蔥與顏代替李牧、司馬尚,殺害了李牧,罷免了司馬尚的官職。過了三月,王翦乘機加緊進攻,大破趙軍,殺死趙蔥,俘虜了趙王遷及將領(lǐng)顏,于是滅了趙國。
本篇導(dǎo)讀
在《知伯索地于魏桓子》一章中,魏桓子答應(yīng)了智伯的要求,表面上是吃虧,實際上卻避免了像趙襄子因拒絕智伯而帶來水圍晉陽的災(zāi)難。及至韓趙相難,魏文侯曉以大義,如此胸襟,再加上其雄才偉略,任用李俚變法,遂令國富民強,成為一代英主。
魏文侯之政治才能更體現(xiàn)在任命地方官員上,在《西門豹為鄴令》中,從其對西門豹上任之忠告,可見其心思不止于武力征伐,更重視民生疾苦,他任命西門豹而使其成為一代干吏,其故事傳頌至今。魏文侯為人之可稱道處,可謂無微不至,《文侯與虞人期獵》記述他與管理山澤的小官相約打獵,即使下雨,亦親身前往告訴改期一事,可見他尊重小吏,視之為朋友,如此親民,自然獲得上下的愛戴。因此田子方勸諫別為音樂而荒廢政事,文侯亦毅然納諫。
在《魏武侯與諸大夫浮于西河》中,吳起向魏武王進諫,他指出政治清明遠比天險重要,可見他熟知歷代政治得失,眼光相當獨到。繼吳起之后,公叔痤亦是魏國的出將入相的名臣,《魏公叔痤為魏將》便刻畫了他善于征伐,有過人的識人之鑒,既謙虛又不貪婪的性格。此外,他又銘記前人如吳起、巴寧及爨襄的功勞,可謂人才難得。
及至魏惠王,魏國開始衰落。在《魏公叔痤病》中,其時身為魏相的公叔痤病危,魏惠王于是前來探病,并詢問公叔痤何人可繼其相位時,公叔痤給了兩個選擇:一、將國事盡付商鞅;二、為避免人才外流而導(dǎo)致敵強我弱,殺掉商鞅。然而,魏惠王全不理會。不久,商鞅果然入秦國并主持變法,遂令秦國驟然崛起,國富民強,軍隊如狼虎之師,震懾東方六國。相對而言,魏惠王則連番失策,屢戰(zhàn)屢敗,魏國步向衰亡。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1],魏桓子弗予。任章曰[2]:『何故弗予?』桓子曰:『無故索地,故弗予?!蝗握略唬骸簾o故索地,鄰國必恐;重欲無厭,天下必懼。君予之地,知伯必 [3]。而輕敵,鄰國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國,知氏之命不長矣!《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4]?!咕蝗缗c之,以驕知伯。君何釋以天下圖知氏,而獨以吾國為知氏質(zhì)乎[5]?』君曰:『善?!荒伺c之萬家之邑一。知伯大說。因索蔡、皋梁于趙,趙弗與,因圍晉陽。韓、魏反于外,趙氏應(yīng)之于內(nèi),知氏遂亡。
1 魏桓子(?至前四四六):名駒,魏國的君主,魏文侯的父親。
2 任章(生卒年不詳):魏桓子的丞相。
3 (jiāo):同?“驕”。
4? “將欲敗之”四句:此數(shù)語與《老子》文相近?!独献印?云:?“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舉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5 質(zhì):箭靶,目標。
譯文
智伯向魏桓子索取土地,魏桓子不給。大臣任章問:?“為什么不給?”魏桓子回答說:?“他無緣無故地索要我們的領(lǐng)土,所以不給?!比握抡f:?“無緣無故地索要我們的領(lǐng)土,鄰國一定會很害怕;貪得無厭,諸侯一定會很擔(dān)憂。你給智伯土地,他一定會驕傲;驕傲必定會輕敵,而鄰國因害怕而互相團結(jié)。用互相團結(jié)的軍隊去抵御輕敵的國家,智伯的命不會長了?!吨軙飞险f:?'想要打敗他,必先幫助他;想要有所獲取,必須先給予。’你不如割讓土地給他,令智伯驕傲。你為什么放棄讓諸侯共同圖謀智伯的做法,偏要把我國作為智伯進攻的目標呢?”魏桓子說:?“好?!庇谑撬徒o智伯一個萬家的都邑。智伯大喜,又向趙國索要蔡、皋梁二地,趙國不給,智伯就圍攻晉陽。韓、魏聯(lián)軍從外部反擊,趙軍則在城內(nèi)接應(yīng),智伯終于滅亡。
韓趙相難
韓、趙相難[1]。韓索兵于魏曰[2]:『愿得借師以伐趙。』魏文侯曰:『寡人與趙兄弟,不敢從?!悔w又索兵以攻韓,文侯曰:『寡人與韓兄弟,不敢從?!欢坏帽?。已乃知文侯以講于己也[3],皆朝魏。
1 相難:構(gòu)難,猶言開戰(zhàn)。
2 索:求。
3 以:通?“已”。講:和解。
譯文
韓、趙兩國開戰(zhàn),韓國向魏國求援,說:?“希望能借兵給我進攻趙國?!蔽何暮钫f:?“寡人與趙國是兄弟之國,不能從命?!壁w國又向魏國請求援兵去進攻韓國,魏文侯說:?“寡人與韓國是兄弟之國,不能從命?!表n、趙兩國都沒有借到援兵,氣沖沖地返回本國。之后才知道魏文侯從中做了調(diào)解工作,便都前去朝拜魏文侯。
西門豹為鄴令
西門豹為鄴令[1],而辭乎魏文侯。文侯曰:『子往矣,必就子之功,而成子之名。』西門豹曰:『敢問就功成名,亦有術(shù)乎?』文侯曰:『有之。夫鄉(xiāng)邑老者而先受坐之士,子入而問其賢良之士而師事之,求其好掩人之美而揚人之丑者,而參驗之。夫物多相類而非也,幽莠之幼也似禾,驪牛之黃也似虎[2],白骨疑象,武夫類玉。此皆似之而非者也。』
1 西門豹(生卒年不詳):魏國的政治家及水利專家。魏文侯在位期間擔(dān)任鄴令,破除了?“河伯娶婦”的迷信,又開鑿了十二條運河,引河水灌溉民田。鄴:魏邑,在今河北臨漳西南鄴鎮(zhèn)。
2 驪(lí)牛:黃黑色的牛。
譯文
西門豹出任鄴令,向魏文侯辭行。魏文侯說:?“你去吧!一定要功成名就?!蔽鏖T豹說:?“請問功成名就也有方法嗎?”魏文侯說:?“有方法的。對鄉(xiāng)邑中的老年人,就讓他們比旁人先行就座;讀書人來到,就選擇他們中間德才兼?zhèn)涞娜俗馂槔蠋?;對那些喜歡掩蓋別人優(yōu)點、宣揚別人缺點的人,要根據(jù)事實進行驗證。事物總是似是而非,莠草的幼苗像禾苗,驪牛的毛色像老虎,白骨似象牙,一種叫武夫的石頭貌似玉石。這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東西?!?/p>
文侯與虞人期獵
文侯與虞人期獵[1]。是日[2],飲酒樂,天雨。文侯將出,左右曰:『今日飲酒樂,天又雨,公將焉之[3]?』文侯曰:『吾與虞人期獵,雖樂,豈可不一會期哉!』乃往,身自罷之。魏于是乎始強。
1 虞人:管理山澤的小官。
2 是日:到了約定的那一天。
3 焉之:何至,哪里去。
譯文
魏文侯和虞人約定日期打獵。到了這天,他喝酒興致很高,天下著雨。魏文侯將要出行,身邊的人說:?“今天酒喝得高興,天又下雨,你準備到哪里去呢?”魏文侯說:?“寡人與虞人約定了打獵的日期,雖然高興,怎能不如期相會呢!”于是動身前往,親自告訴他因雨取消打獵的事。魏國于是逐漸強大起來。
賞析與點評
信守約定,君子所為;團結(jié)上下,大事可期。
魏武侯與諸大夫浮于西河
魏武侯與諸大夫浮于西河[1],稱曰:『河山之險,豈不亦信固哉!』王錯侍坐[2],曰:『此晉國之所以強也[3]。若善修之,則霸王之業(yè)具矣。』吳起對曰[4]:『吾君之言,危國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晃浜罘奕辉唬骸鹤又杂姓f乎?』
1 魏武侯(?至前三七○;前三九五至前三七○在位):名擊,魏文侯之子。西河:黃河流經(jīng)魏國西部由北向南的一段。下文的?“西河”是郡名,指今陜西東部黃河西岸地區(qū)。浮:乘船游樂。
2 王錯(生卒年不詳):魏臣。
3 晉國:指魏國。
4 吳起:衛(wèi)國人,戰(zhàn)國時著名軍事家和政治家,時仕魏。
譯文
魏武侯和諸位大夫在西河乘船而下,他贊嘆道:?“河山如此險要,難道不是堅不可摧嗎?”王錯陪坐在旁邊,說:?“這就是魏國所以強大的原因。如善于管理,就具備成就霸王之業(yè)的條件了。”吳起接著說:?“國君的話,把國家引向了危險的路,而你又附和他,這就更危險了?!蔽浜钌鷼獾卣f:?“你這樣說有什么理由嗎?”
吳起對曰:『河山之險,不足保也;伯王之業(yè)[1],不從此也[2]。昔者三苗之居[3],左彭蠡之波[4],右有洞庭之水[5],文山在其北[6],而衡山在其南[7]。恃此險也,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國,左天門之陰[8],而右天溪之陽[9],廬、睪在其北[10],伊、洛出其南[11]。有此險也,然為政不善,而湯伐之。殷紂之國,左孟門而右漳、釜[12],前帶河,后被山。有此險也,然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親從臣而勝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眾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惡故也。從是觀之,地形險阻,奚足以霸王矣!』
1 伯:通?“霸”。
2 此:指上文的?“河山之險”。
3 三苗:古族名。
4 彭蠡(lǐ):即今江西鄱陽湖。
5 洞庭:在今湖南北部。
6 文山:即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北,綿延于川、甘二省邊境。
7 衡山:古稱南岳,在今湖南衡山西北。
8 天門:即天井關(guān),在今山西晉城南。
9 天溪:指黃河和濟水。
10 廬、睪:在今山西太原、交城一帶的山。
11 伊、洛:二水名,均在今河南境內(nèi)。
12 孟門:太行山的隘口,在今河南修武北。漳、釜:水名。漳水在今河南、河北二省分界處。釜,當作?“滏”,即今河北南部的滏陽河。
譯文
吳起回答說:?“河山形勢的險要,不足恃;霸王大業(yè),也不是由此而生。從前三苗部落居住的地方,左邊有彭蠡澤,右邊有洞庭湖,文山在其北邊,衡山在其南邊。憑著這些天險,政績卻不好,為大禹所放逐。夏桀的國都,左邊有天門險關(guān),右邊有黃河、濟水,廬、睪二山在北邊,伊、洛二水在南邊。地勢險要,而政治敗壞,為商湯王所討伐。殷紂的都城,左邊有孟門山,右邊有漳、滏二水,前臨河,后靠山。盡管形勢險要,但因政治腐敗,而被周武王所攻滅。再說,大王曾親自與臣一同迫使敵方的城邑投降,他們的城墻不是不高,百姓不是不多,但仍然可以加以吞并,就是因為他們的政治腐敗所致。如此看來,地形險要,不足以稱霸稱王??!”
武侯曰:『善。吾乃今日聞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專委之子矣?!?/p>
譯文
魏武侯說:?“妙。寡人今天才算是聽到了圣人的言論啊。西河郡的政務(wù),就都交付給你了。”
魏公叔痤為魏將
魏公叔痤為魏將,而與韓、趙戰(zhàn)澮北[1],禽樂祚[2]。魏王說[3],迎郊,以賞田百萬祿之。公叔痤反走,再拜辭曰:『夫使士卒不崩,直而不倚,撓揀而不辟者[4],此吳起余教也,臣不能為也。前脈地形之險阻,決利害之備,使三軍之士不迷惑者,巴寧、爨襄之力也[5]??h賞罰于前,使民昭然信之于后者,王之明法也。見敵之可也鼓之,不敢怠倦者,臣也。王特為臣之右手不倦賞臣,何也?若以臣之有功,臣何力之有乎!』王曰:『善?!挥谑撬鲄瞧鹬?,賜之田二十萬,巴寧、爨襄田各十萬。
1 澮(huì):水名,源出今山西翼城東南澮山下,西南流入汾河。
2 禽:同?“擒”。樂祚:趙將。
3 魏王:魏惠王。
4 辟:躲避。
5 巴寧、爨(cuàn)襄:均是魏將。
譯文
魏國的公叔痤擔(dān)任將領(lǐng),與韓、趙兩國在澮北展開大戰(zhàn),擒獲趙將樂祚。魏王十分高興,親自到郊外去迎接公叔痤,賞賜公叔痤百萬畝田地作為俸祿。公叔痤轉(zhuǎn)身就走,再三推辭說:?“讓士兵不潰散,勇往直前,百折不撓的,是吳起從前的教導(dǎo),臣所不能的。事前就去觀察復(fù)雜險要的地勢,暗中決定安排得失利害的力量,使將士不被迷惑的,是巴寧、爨襄的功勞。制定賞罰制度于前,使人民明白遵守于后,這是因為君王的法度明確。看見敵人可以攻打,就擊鼓進軍而不敢懈怠的,是臣的責(zé)任。大王只為臣不敢懈怠的手就賞賜臣,這是為什么呢?臣又有什么功勞呢?”魏王說:?“好。”魏王于是派人尋訪到吳起的后人,賞賜他田地二十萬畝,還賞賜巴寧與爨襄田地各十萬畝。
王曰:『公叔豈非長者哉!既為寡人勝強敵矣,又不遺賢者之后,不揜能士之跡[1],公叔何可無益乎!』故又與田四十萬,加之百萬之上,使百四十萬。故《老子》曰:『圣人無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公叔當之矣[2]。
1 揜(yǎn):同?“掩”,猶言?“埋沒”。
2 當:相稱。
譯文
魏王說:?“公叔痤怎會不是德高望重的人呢?他既為寡人打敗了強敵,又沒有遺忘賢人的后代,不埋沒能人的功績,公叔痤怎可以不得到賞賜呢!”魏王因此又賜公叔痤田地四十萬畝,加上以前賜的一百萬畝,共有一百四十萬畝。因此《老子》說:?“圣人不積蓄,全力幫助他人,自己獲得的也就會越多;盡量給予別人,自己也會獲得更多?!惫屦罹褪沁@樣的人??!
魏公叔痤病
魏公叔痤病,惠王往問之,曰:『公叔病,即不可諱,將奈社稷何?』公叔痤對曰:『痤有御庶子公孫鞅[1],愿王以國事聽之也;為弗能聽,勿使出竟[2]?!煌醺?yīng),出而謂左右曰:『豈不悲哉!以公叔之賢,而謂寡人必以國事聽鞅,不亦悖乎[3]!』
1 御庶子:比家臣稍貴。公孫鞅:衛(wèi)人,即商鞅,后入秦佐秦孝公變法。
2 竟:同?“境”。
3 悖:糊涂。
譯文
魏相公叔痤病重,惠王前去探視他,問道:?“公叔病重,如不幸去世,國家該怎么辦?”公叔痤回答說:?“臣有御庶子公孫鞅,希望大王把國事交付給他;如果辦不到,不要讓他離開國境?!被萃鯖]有響應(yīng),出去之后告訴身邊的人說:?“真可悲?。∫怨宓馁t能,竟然要寡人把國政交給公孫鞅,不是很糊涂嗎!”
公叔痤死,公孫鞅聞之,已葬,西之秦,孝公受而用之[1]。秦果日以強,魏日以削。此非公叔之悖也,惠王之悖也。悖者之患,固以不悖者為悖。
1 孝公:即秦孝公,名渠梁。
譯文
公叔痤去世了,公孫鞅聽到這個消息,在公孫痤下葬后,就向西去到秦國。秦孝公接納并重用他。秦國果然日漸強大,魏國日漸衰弱。這不是公叔糊涂,而是惠王糊涂。糊涂之人的毛病,自然把不糊涂的人當作糊涂。
本篇導(dǎo)讀
魏王昏庸,臣下斗爭,魏國處于風(fēng)雨飄搖之際。《魏惠王死》記述了公元前三一九年,魏惠王病死,下葬的日期已定,可是雨雪紛飛,城郭被毀,太子仍堅持如期舉行葬禮,群臣力阻無效,唯有惠施曉之以文王之大義,又夾雜一點迷信觀念,說是惠王希望多見群臣百姓一些時間,方才打動太子改變初衷,令民工免于在惡劣天氣之下過于勞累。
在魏惠王時期的?“馬陵之戰(zhàn)”(《齊魏戰(zhàn)于馬陵》),魏國慘敗,損兵折將,太子申被殺,舉國震蕩?;菔萃跆岢隽藘身椊ㄗh:一是放下架子,屈尊朝齊;二是與齊君互尊為王。楚王聞后大怒,親自領(lǐng)兵伐齊,在徐州城下大敗齊軍?;菔┑慕ㄗh,使魏國擺脫了困境,他借用楚國的力量報了魏國的大仇?;菔┮挥?,勝過十萬雄兵。
在《秦召魏相信安君》中,秦國召魏相信安君,但信安君因懼而不往,可見其懦弱與魏國之衰落。秦與楚攻魏,戰(zhàn)爭正密鑼緊鼓地進行,然而形勢突變,魏轉(zhuǎn)而與楚聯(lián)合,使秦陷于孤立狀態(tài)。其后,秦公子樗里疾巧計離間楚、魏,魏轉(zhuǎn)而與秦攻楚。戰(zhàn)國時期,各國的關(guān)系波譎云詭,難以預(yù)料,在此可見一斑。
魏惠王死
魏惠王死[1],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于牛目[2],壞城郭,且為棧道而葬[3]。群臣多諫太子者[4],曰:『雪甚如此而喪行,民必甚病之,官費又恐不給,請弛期更日。』
1 魏惠王死:事在公元前三一九年。
2 至于牛目:牛目離地約四尺,以此為喻言積雪很深。
3 棧道:編木鋪路。
4 太子:名嗣,即位后為魏襄王(?至前二九六;前三一八至前二九六在位)。
譯文
魏惠王死后,確定了下葬的日子。當天卻逢天降大雪,積雪高達牛目約四尺深,城墻都被毀壞,太子于是準備修棧道來安葬魏惠王。許多大臣都上諫太子說:?“在如此大雪天舉行葬禮,百姓必感到困苦,國家的經(jīng)費也恐怕不足,希望太子能改日舉行葬禮。”
太子曰:『為人子而以民勞與官費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喪,不義也。子勿復(fù)言?!?/p>
譯文
太子說:?“身為人子而因為百姓困苦和經(jīng)費緊張就不按時為先王舉行葬禮,這不合道義。你們不要再多說了?!?/p>
群臣皆不敢言,而以告犀首[1]。犀首曰:『吾未有以言之也,是其唯惠公乎[2]!請告惠公。』
1 犀首:即公孫衍(生卒年不詳),時為魏相。
2 惠公:惠施。
譯文
群臣都不敢說什么,就把此事告訴了犀首。犀首說:?“我沒有什么辦法,這件事只有惠公才能解決,請告訴惠公吧!”
惠公曰:『諾?!毁R而見太子。曰:『葬有日矣?!惶釉唬骸喝弧!换莨唬骸何敉跫練v葬于楚山之尾[1],水嚙其墓[2],見棺之前和[3]。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見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水見之。」于是出而為之張于朝,百姓皆見之,三日而后更葬,此文王之義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難以行,太子為及日之故,得毋嫌于欲亟葬乎?愿太子更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扶社稷、安黔首也[4],故使雪甚。因弛期而更為日,此文王之義也。若此而弗為,意者羞法文王乎?』太子曰:『甚善。敬弛期,更擇日?!?/p>
1 王季歷:周文王之父。楚山:在今陜西戶縣東南。
2 (luán)水:地里浸出的水。
3 前和:指棺材前端的橫木板。和,棺材兩頭的橫木板。
4 黔首:民眾。
譯文
惠公聽到此事后說:?“好。”立刻駕車去見太子?;莨珕枺?“安葬先王的日子確定了嗎?”太子回答說:?“確定了?!被莨f:?“當年王季歷葬在楚山腳下,浸出的水沖壞了墓穴,棺材前端的橫木板都露了出來。文王說:?'唉!一定是先王還想再見群臣百姓一面吧!所以讓浸出的水把棺木沖了出來?!耐跤谑菍⑾韧醯墓啄救〕鰜矸旁诔弥?,用幕布蓋住,讓百姓、大臣朝見,三天后重新安葬,這是文王的道義?,F(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確定了下葬的日子,但雪大得積雪高達牛目,很難舉行葬禮,太子還是要按時下葬,是不是顯得太急躁了?希望太子改期下葬先王。先王一定是想再留下來親近他的國家和安撫他的人民,所以才下起大雪來。因此延期而擇日下葬,這是文王樹立的道義。如果你不愿意這樣做,是不是羞怯于效法文王?”太子說:?“對。推遲葬禮,重新?lián)袢瞻苍嵯韧?。?/p>
惠子非徒行其說也[1],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王,而因又說文王之義[2]。說文王之義以示天下,豈小功也哉!
1 非徒:不但,不僅。
2 而因:因而,猶言?“且”。
譯文
惠子不但讓太子采納了他的主張,又令魏太子沒有強行安葬先王,且闡明了文王的道義。讓文王的道義在天下傳揚,這功勞可真是不小?。?/p>
齊、魏戰(zhàn)于馬陵
齊、魏戰(zhàn)于馬陵[1],齊大勝魏,殺太子申,覆十萬之軍。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2]:『夫齊,寡人之讎也,怨之至死不忘,國雖小,吾常欲悉起兵而攻之,何如?』對曰:『不可。臣聞之,王者得度,而霸者知計。今王所以告臣者,疏于度而遠于計。王固先屬怨于趙,而后與齊戰(zhàn)。今戰(zhàn)不勝,國無守戰(zhàn)之備,王又欲悉起而攻齊,此非臣之所謂也。王若欲報齊乎,則不如因變服折節(jié)而朝齊,楚王必怒矣[3]。王游人而合其斗,則楚必伐齊,以休楚而伐罷齊[4],則必為楚禽矣。是王以楚毀齊也。』魏王曰:『善。』乃使人報于齊,愿臣畜而朝。田嬰許諾。
1 馬陵:今河北大名東南。
2 魏王:指魏惠王。
3 楚王:指楚威王(?至前三二九)。
4 罷:同?“?!?,疲勞。
譯文
齊、魏兩國在馬陵交戰(zhàn),齊國戰(zhàn)勝魏國,殺掉魏太子申,殲滅十萬魏軍。魏惠王召見惠施對他說:?“齊國是寡人的仇人,寡人至死都不會忘記對齊國的怨恨。魏國雖小,但寡人想傾盡兵力攻打齊國,你意下如何?”惠施回答說:?“不可以。臣聽說,王者度量寬宏,而霸者深懂計謀。如今大王告訴臣的話,度量狹小而計謀不當。大王本來先和趙國結(jié)怨,然后與齊國交戰(zhàn)。如今戰(zhàn)事失利,國家沒有守戰(zhàn)的準備,大王又打算全力攻齊,這不是臣所說的王霸風(fēng)范。大王如果想報復(fù)齊國,就不如脫下王服,卑躬屈節(jié)去朝見齊國,楚王定會生氣。大王派人游說,促使他們互相爭斗,楚國必將攻打齊國,以休養(yǎng)生息的楚國去攻打疲憊不堪的齊國,齊定會被楚擊敗,這就是大王利用楚國毀掉齊國!”魏王說:?“好?!庇谑桥扇讼螨R國通報,愿稱臣朝見齊國。齊國田嬰答應(yīng)了。
張丑曰[1]:『不可。戰(zhàn)不勝魏,而得朝禮,與魏和而下楚,此可以大勝也。今戰(zhàn)勝魏,覆十萬之軍而禽太子申,臣萬乘之魏而卑秦、楚,此其暴戾定矣。且楚王之為人也,好用兵而甚務(wù)名,終為齊患者,必楚也?!惶飲氩宦?,遂內(nèi)魏王,而與之并朝齊侯再三[2]。
1 張丑(生卒年不詳):齊臣。
2 齊侯:指齊威王。
譯文
張丑說:?“不可以。如果與魏作戰(zhàn)沒有獲勝,便要互相朝見;與魏講和而共同攻楚,這卻可以取得大勝。如今打敗了魏國,殲滅了十萬魏軍,擒殺了太子申,使魏國稱臣而鄙視秦、楚,齊君必然行為暴戾。而且楚王為人喜于用兵以揚名,最終成為齊國禍患的,必定是楚國?!碧飲氩宦?,就接納魏王,與他一起多次朝見齊侯。
趙氏丑之。楚王怒,自將而伐齊,趙應(yīng)之,大敗齊于徐州[1]。
1 徐州:今山東滕縣東南。
譯文
趙國感到羞辱。楚王生氣,親自領(lǐng)兵攻齊,趙國起兵響應(yīng),在徐州大敗齊軍。
本篇導(dǎo)讀
從魏安釐王之一再不愿失約前往秦國一事可見,他以誠信對待秦國,實乃政治上的無知,而更主要的原因恐怕在其畏秦心理。在《華陽之戰(zhàn)》一章中,在華陽一役割地予秦國一事上,魏安釐王又再一次表現(xiàn)出其畏秦心理,而他一切的決定均由臣子段干崇所擺布。公元前三三三年,齊、楚交戰(zhàn),魏不救齊,齊將征伐,而魏竟奉上寶璧與良馬予淳于髡,以求居間調(diào)停,由此可見魏之衰落。列國君主皆懼怕秦國,而秦國在恐嚇六國方面更不遺余力,為其日后統(tǒng)一天下起了很大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在《秦將伐魏》中,孟嘗君不止在齊國廣施仁義,他在政治上也有所作為,從其搬來燕、趙大軍以解秦軍的進攻,令魏國免于災(zāi)難,甚至令英武如秦昭王也?“大恐”,可見孟嘗君之賢能,實應(yīng)居戰(zhàn)國四公子之首。
華陽之戰(zhàn)
華陽之戰(zhàn)[1],魏不勝秦。明年,將使段干崇割地而講[2]。
1 華陽:韓邑,在今河南新鄭東南。
2 段干崇(生卒年不詳):魏臣。
譯文
華陽之戰(zhàn),魏軍為秦所敗。次年,魏將派段干崇割地與秦講和。
孫臣謂魏王曰[1]:『魏不以敗之上割,可謂善用不勝矣;而秦不以勝之上割,可謂不能用勝矣。今處期年乃欲割,是群臣之私而王不知也。且夫欲璽者,段干子也,王因使之割地;欲地者,秦也,而王因使之授璽。夫欲璽者制地,而欲地者制璽,其勢必?zé)o魏矣。且夫奸臣固皆欲以地事秦。以地事秦,譬猶抱薪而救火也,薪不盡則火不止。今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窮,是薪火之說也?!?/p>
1 孫臣(生卒年不詳):魏臣。魏王:指魏安釐王。
譯文
孫臣對魏王說:?“魏國不在戰(zhàn)敗的時候割地,可說是善于運用不勝的條件;而秦不在戰(zhàn)勝的時候割取魏地,可說是不善于運用戰(zhàn)勝的時機。如今過了一整年才打算割地,這是群臣的私心而大王不知道。而且想得璽的是段干子,大王卻叫他去割地;想得到地的是秦國,大王卻讓它授璽。想得璽的控制著地,而想得地的控制著璽,發(fā)展下去就定會使魏國消失。而且奸臣都想用割地來討好秦國。用割地來討好秦國,就好比抱著薪柴去救火,薪柴不完那火就不會止息。如今大王的土地有限,而秦國的欲求無窮無盡,這就像是薪和火的關(guān)系?!?/p>
魏王曰:『善。雖然,吾已許秦矣,不可以革也?!粚υ唬骸和酹毑灰姺虿┱咧脳n邪?欲食則食,欲握則握。今君劫于群臣而許秦,因曰不可革,何用智之不若梟也?』魏王曰:『善。』乃按其行。
譯文
魏王說:?“對。然而,寡人已答應(yīng)秦國了,不可以改變了?!睂O臣回答說:?“難道大王沒有見過下棋的人如何使用梟棋嗎?得到梟棋的,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如今大王受群臣脅迫而答應(yīng)秦國,因而說不能食言,為什么考慮問題還比不上運用梟棋的人?。俊蔽和跽f:?“也是。”于是就按孫臣的話而行。
賞析與點評
抱薪救火,愚不可及。
秦將伐魏
秦將伐魏。魏王聞之[1],夜見孟嘗君[2],告之曰:『秦且攻魏,子為寡人謀,奈何?』孟嘗君曰:『有諸侯之救則國可存也?!煌踉唬骸汗讶嗽缸又幸??!恢貫橹s車百乘。
1 魏王:魏昭王(?至前二七七)。
2 孟嘗君:即田文,此時離開齊國,在魏為相。
譯文
秦國將要攻打魏國,魏王聽到了這個消息,連夜召見孟嘗君,魏王告訴他:?“秦國準備攻打魏國,你為寡人設(shè)想,該如何是好呢?”孟嘗君說:?“如有諸侯的救援,便有轉(zhuǎn)機?!蔽和跽f:?“寡人希望你能分憂?!蔽和跤谑青嵵氐貫槊蠂L君準備了一百輛車。
孟嘗君之趙,謂趙王曰[1]:『文愿借兵以救魏?!悔w王曰:『寡人不能。』孟嘗君曰:『夫敢借兵者,以忠王也?!煌踉唬骸嚎傻寐労酰俊幻蠂L君曰:『夫趙之兵非能強于魏之兵,魏之兵非能弱于趙也。然而趙之地不歲危,而民不歲死;而魏之地歲危,而民歲死者,何也?以其西為趙蔽也。今趙不救魏,魏歃盟于秦[2],是趙與強秦為界也,地亦且歲危,民亦且歲死矣。此文之所以忠于大王也?!悔w王許諾,為起兵十萬,車三百乘。
1 趙王:趙惠文王。
2 歃(shà)盟:歃血結(jié)盟。
譯文
孟嘗君到了趙國,面見趙王說:?“我希望向大王借兵去解救魏國?!壁w王回答:?“寡人不能借兵給你。”孟嘗君說:?“我來借兵,實際上是效忠于大王?!壁w王說:?“寡人可聽聽你的高見嗎?”孟嘗君說:?“趙軍不比魏軍強大,魏軍也不比趙軍弱。然而趙國連年沒有受到威脅,百姓也沒有大量死亡;相反,魏國卻連年戰(zhàn)爭不斷,老百姓大量死亡,是什么原因呢?這是因為魏國在西邊做趙國的屏障。今天趙國不救援魏國,魏國就會與秦國結(jié)盟,那趙國就將直接面對強大的秦國,趙國也會兵災(zāi)不斷,百姓也會大量死亡。這就是我所說的忠于大王的意思?!壁w王于是同意派兵十萬,戰(zhàn)車三百輛。
又北見燕王曰[1]:『先日公子常約兩王之交矣[2]。今秦且攻魏,愿大王之救之?!谎嗤踉唬骸何釟q不熟二年矣,今又行數(shù)千里而以助魏,且奈何?』田文曰:『夫行數(shù)千里而救人者,此國之利也。今魏王出國門而望見軍,雖欲行數(shù)千里而助人,可得乎?』燕王尚未許也。
1 燕王:燕昭王。
2 公子:指燕、魏公子。
譯文
孟嘗君又北上拜見燕王說:?“當年兩國公子為聯(lián)合燕、魏兩國結(jié)盟,現(xiàn)在秦軍將要攻魏,希望大王救援?!毖嗤跽f:?“我國已連續(xù)兩年糧食失收,現(xiàn)在又要遠涉千里去救援魏國,怎么可能呢?”孟嘗君說:?“遠赴千里之外救援,這是有利于燕國的?,F(xiàn)在魏王一出國門就看見秦軍,就是想千里馳援別人,有可能嗎?”燕王還是不肯發(fā)兵。
田文曰:『臣效便計于王,王不用臣之忠計,文請行矣,恐天下之將有大變也。』王曰:『大變可得聞乎?』曰:『秦攻魏,未能克之也,而臺已燔,游已奪矣。而燕不救魏,魏王折節(jié)割地,以國之半與秦,秦必去矣。秦已去魏,魏王悉韓、魏之兵,又西借秦兵,以因趙之眾,以四國攻燕,王且何利?利行數(shù)千里而助人乎?利出燕南門而望見軍乎?則道里近而輸又易矣,王何利?』
譯文
孟嘗君說:?“臣獻妙計給大王,但大王不用臣的良策,我只得離開,恐怕天下局勢就要大變了?!毖嗤跽f:?“可告訴我會發(fā)生什么大變化嗎?”孟嘗君回答說:?“秦軍攻魏,就算沒有攻下,但高臺已被焚毀,游樂之地也被占領(lǐng)。而燕不加援救,魏王就會屈辱割地,將半個魏國的土地割讓給秦國,秦軍一定會撤退。秦軍撤走后,魏王會興起韓國、魏國的軍隊,又西借秦軍,再聯(lián)合趙軍,以四國之兵來攻打燕國,大王能得到什么好處呢?燕國是千里馳援好,還是一出去就看見四國攻燕的軍隊好呢?而且四國軍隊到達燕國的距離很近,而運輸也很方便,這對大王有什么好處呢?”
燕王曰:『子行矣,寡人聽子。』乃為之起兵八萬,車二百乘,以從田文。
譯文
燕王說:?“你可以回國復(fù)命了,寡人愿聽從你的高見?!庇谑菫槊蠂L君派出精兵八萬,戰(zhàn)車二百輛。
魏王大說,曰:『君得燕、趙之兵甚眾且亟矣?!磺赝醮罂諿1],割地請講于魏。魏因歸燕、趙之兵而封田文。
1 秦王:秦昭王。
譯文
魏王非常高興,說:?“你這么快就借到了燕、趙的大軍??!”秦王大為恐慌,割地與魏國講和。魏王于是讓燕、趙的軍隊回國并封賞了孟嘗君。
魏將與秦攻韓
魏將與秦攻韓,無忌謂魏王曰[1]:『秦與戎翟同俗[2],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而無信,不識禮義德行。茍有利焉,不顧親戚兄弟,若禽獸耳。此天下之所同知也,非所施厚積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憂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兩弟無罪,而再奪之國。此于其親戚兄弟若此,而又況于仇讎之敵國也?今大王與秦伐韓而益近秦,臣甚惑之,而王弗識也,則不明矣。群臣知之,而莫以此諫,則不忠矣?!?/p>
1 無忌:即信陵君(?至前二四三)。魏王:魏安釐王。
2 戎翟:古民族名,西方曰戎,北方曰狄。翟,同“狄”。
譯文
魏國打算聯(lián)合秦國攻打韓國,無忌對魏王說:?“秦國與戎狄的習(xí)俗相同,有虎狼一樣的野心,貪婪好利,不講信用,不懂得禮義德行。如果有利可圖,就不顧父母兄弟,如同禽獸。這是天下共知的,秦國不是一個施惠積德的國家。所以秦昭王的母親宣太后,憂憤而死;穰侯是昭王的舅父,功勛卓著,竟然被驅(qū)逐;兩個弟弟涇陽君與高陵君無罪,卻兩次被奪去封地。秦王對父母兄弟尚且如此,更何況對待敵國呢?現(xiàn)在大王聯(lián)秦攻韓就更加接近秦禍,臣迷惑不解,可大王還不了解,就不夠明智了。群臣了解情況,卻無人勸諫,就是不忠了?!?/p>
『今夫韓氏以一女子承一弱主[1],內(nèi)有大亂,外安能支強秦、魏之兵,王以為不破乎?韓亡,秦有鄭地,與大梁鄰,王以為安乎?王欲得故地,而今負強秦之禍,王以為利乎?』
1 一女子:指韓太后。弱主:指韓桓惠王。
譯文
“現(xiàn)在韓國以一個女子輔助一個幼主,國內(nèi)有大亂,對外怎么能夠抵抗強大的秦、魏聯(lián)軍,大王以為韓國不會被攻破嗎?韓國滅亡了,秦國完全占有其地,與魏都大梁為鄰,大王以為這樣安全嗎?大王想收回舊地,如今卻要遭受強秦的禍患,大王認為這樣有利嗎?”
『秦非無事之國也,韓亡之后,必且更事;更事必就易與利;就易與利,必不伐楚與趙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絕韓之上黨而攻強趙[1],則是復(fù)閼與之事也[2],秦必不為也。若道河內(nèi)[3],倍鄴、朝歌[4],絕漳、滏之水,而以與趙兵決勝于邯鄲之郊,是受智伯之禍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5],行三千里而攻黽隘之塞[6],所行者甚遠,而所攻者甚難,秦又弗為也。若道河外[7],背大梁,而右上蔡、召陵[8],以與楚兵決于陳郊[9],秦又不敢也。故曰,秦必不伐楚與趙矣,又不攻衛(wèi)與齊矣。韓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無攻矣?!?/p>
1 韓之上黨:韓上黨,治所在壺關(guān)(今山西長治北),轄境為今山西和順、榆社以南,沁水流域以東地。
2 閼與之事:公元前二六九年,秦攻韓,包圍閼與,趙派趙奢率軍救韓,在閼與大破秦軍。
3 河內(nèi):在今河南黃河以北地區(qū)。
4 倍:通“背”。朝歌:殷紂的別都,在今河南淇縣境。
5 涉谷:是從秦至楚的陸路要道,在今陜西褒城境內(nèi)。
6 黽隘之塞:楚北方險塞,在今河南信陽與湖北應(yīng)山之間。
7 河外:相對河內(nèi)而言,指今河南黃河以南地區(qū)。
8 上蔡:在今河南上蔡西南。召陵:在今河南郾城東。
9 陳:在今河南淮陽。
譯文
?“秦國并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國家,韓國滅亡之后,一定又會發(fā)動戰(zhàn)爭,如果發(fā)動戰(zhàn)爭,就一定選擇容易和有利的事去做;選擇容易和有利的事,就一定不會進攻楚國和趙國。這是什么緣故呢?秦國要越過高山,跨過黃河,穿越韓國的上黨去攻打強大的趙國,這是重蹈閼與之戰(zhàn)失敗的覆轍,秦國一定不會這樣做。如果取道河內(nèi),背著鄴城與朝歌,橫渡漳水和滏水,而在邯鄲的郊外與趙軍決一勝負,這就要遭受智伯受過的滅國大禍,秦國又不敢。假設(shè)攻打楚國,取道涉谷,徒步三千里,去攻打黽隘要塞,走的路太遠,攻打起來又太難,秦國又不會這樣做。如果取道河外,背向大梁,右靠上蔡、召陵,在陳城郊外與楚軍決戰(zhàn),秦國也不敢。所以說,秦國一定不會進攻楚國與趙國,又不會攻打燕國與齊國。當韓國滅亡之后,秦國出兵之日,除了魏國再沒有可以進攻的目標了?!?/p>
『秦故有懷、茅、刑丘[1],城垝津[2],以臨河內(nèi),河內(nèi)之共、汲莫不危矣[3]。秦有鄭地,得垣雍[4],決滎澤而水大梁[5],大梁必亡矣。王之使者大過矣,乃惡安陵氏于秦[6],秦之欲許之久矣[7]。然而秦之葉陽、昆陽與舞陽、高陵鄰[8],聽使者之惡也,隨安陵氏而欲亡之。秦繞舞陽之北,以東臨許,則南國必危矣[9]。南國雖無危,則魏國豈得安哉?且夫憎韓不愛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愛南國,非也。』
1 懷:在今河南武涉。茅:在今河南獲嘉東北,姚本作?“地”,《史記》、帛書均作?“茅”。刑丘:即邢丘,在今河南溫縣。
2 垝(ɡuǐ)津:在今河南滑縣東北。
3 共:在今河南輝縣。汲:在今河南汲縣西南。共、汲俱在垝津的西邊。
4 垣雍:在今河南原陽原武鎮(zhèn)西北。
5 滎澤:在今河南鄭州一帶,位于大梁上游的湖。
6 安陵:魏的附庸小國,魏襄王時所封,在今河南郾城。
7 許:在今河南許昌。
8 葉陽:在今河南葉縣西。昆陽:在今河南葉縣北。舞陽:在今河南舞陽西。高陵:與下文之地不相近,《史記》亦無?“高陵”,應(yīng)為誤。
9 南國:魏國的南方邊境,包括今河南許昌一帶。
譯文
?“秦國本來有懷、茅、邢丘,在垝津筑城,而逼近河內(nèi),河內(nèi)的共、汲都會危險了。秦國占領(lǐng)了鄭地,獲得了垣雍,決開滎澤之水去淹灌大梁,大梁必被攻陷。大王的使者大錯特錯了,竟然在秦國詆毀魏的附屬國安陵氏,秦國很久以來就想占領(lǐng)許邑。然而秦國的葉陽、昆陽與魏國的舞陽為鄰,若聽任使者詆毀,隨后就會滅亡安陵氏了。秦軍繞道舞陽以北,向東逼近許邑,那魏國南部必定危險。即使魏的南部不危險,魏國難道就能安寧嗎?如果痛恨韓國,不憐惜安陵氏,這還可以,然而不擔(dān)心秦國,不愛惜魏國南部,這就錯了。”
『異日者,秦乃在河西[1],晉國之去梁也[2],千里有余,河山以闌之[3],有周、韓而間之。從林軍以至于今[4],秦十攻魏,五入國中,邊城盡拔。文臺墮[5],垂都焚[6],林木伐,麋、鹿盡,而國繼以圍。又長驅(qū)梁北,東至陶、衛(wèi)之郊,北至乎闞[7],所亡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內(nèi)[8],大縣數(shù)百,名都數(shù)十。秦乃在河西,晉國之去大梁也尚千里,而禍若是矣,又況于使秦?zé)o韓而有鄭地,無河山以闌之,無周、韓以間之,去大梁百里,禍必百此矣?!?/p>
1 河西:在今陜西大荔、宜川一帶。
2 晉國:指晉故都絳及安邑一帶。
3 闌:阻隔,遮掩。
4 林軍:指林鄉(xiāng)戰(zhàn)役,此役發(fā)生在公元前二八三年。林鄉(xiāng),在今河南新鄭東。
5 文臺:今山東菏澤縣西北。
6 垂都:魏邑名,今山東曹縣北。
7 闞(kàn):在今山東汶上西南。
8 山:指中條山。
譯文
“從前秦國才在黃河以西,魏國(三家分晉后歸魏)的安邑距大梁有千里之遙,中間有河山阻隔,又有周、韓相間。從秦攻魏的林鄉(xiāng)戰(zhàn)役至今,秦國十次進攻魏,五次進入國中,邊境城邑被占領(lǐng),文臺被毀壞,垂都被焚燒,林木被砍伐,麋、鹿被殺盡,接著國都被包圍。秦軍長驅(qū)直入,一直打到大梁的北邊,東邊打到陶、衛(wèi)二地的郊外,北邊打到闞邑,喪失給秦國的土地有:山南、山北、河外、河內(nèi),大縣數(shù)百,大邑數(shù)十。秦國在黃河以西,魏國舊都安邑距離大梁還有千里,可是災(zāi)禍竟然到了這種地步,更何況讓秦國滅掉了韓國,占有鄭國故地,沒有河山阻隔,沒有周、韓相間,距離大梁只有百里,災(zāi)禍必然超過從前的百倍。”
『異日者,從之不成矣,楚、魏疑而韓不可得而約也。今韓受兵三年矣,秦撓之以講,韓知亡,猶弗聽,投質(zhì)于趙,而請為天下雁行頓刃[1]。以臣之觀之,則楚、趙必與之攻矣。此何也?則皆知秦之無窮也,非盡亡天下之兵而臣海內(nèi)之民,必不休矣。是故臣愿以從事王,王速受楚、趙之約而挾韓、魏之質(zhì)[2],以存韓為務(wù),因求故地于韓,韓必效之。如此則士民不勞而故地得,其功多于與秦共伐韓,而必?zé)o與強秦鄰之禍?!?/p>
1 雁行:前鋒。頓刃:修筑營壘。
2 魏:衍字,應(yīng)無“魏”字。
譯文
?“從前合縱不成功,是由于楚國與魏國相互猜疑,而韓國又沒有參與結(jié)盟?,F(xiàn)在韓國被秦軍進攻三年了,秦國要韓國屈膝求和,韓國知道要滅亡,不愿俯首聽命,于是送人質(zhì)到趙國去,請求準備好武器為諸侯打頭陣。據(jù)臣的觀察,楚、趙國必定會與韓聯(lián)合進攻秦。為什么呢?因為諸侯都知道秦國的欲望無窮,不滅盡天下的軍隊,不臣服四海之民,必不罷休。因此,臣愿意用合縱結(jié)盟為大王效勞,請大王立刻接受楚國與趙國的盟約,保留韓國的人質(zhì),以保存韓國為要務(wù),因此向韓國討回原來被其占領(lǐng)的土地,韓國一定會獻出。這樣一來軍民不必辛勞地收回了故土,這個功績比聯(lián)合秦國攻打韓國的功績大得多,而且還可以避免與強秦為鄰的禍患?!?/p>
『夫存韓、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大時已。通韓之上黨于共、寧[1],使道已通,因而關(guān)之,出入者賦之,是魏重質(zhì)韓以其上黨也。共有其賦,足以富國,韓必德魏、愛魏、重魏、畏魏。韓必不敢反魏,韓是魏之縣也。魏得韓以為縣,則衛(wèi)、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韓,則二周必危,安陵必易。楚、趙大破,衛(wèi)、齊甚畏,天下西鄉(xiāng)而馳秦[2],入朝為臣之日不久矣。』
1 寧:即寧邑,在今河南淇縣。姚本作?“莫”,《史記》作?“寧”,從《史記》。
2 鄉(xiāng):通?“向”。
譯文
?“保全韓國、安定魏國而利于天下,這是大王的黃金時機啊。使韓國的上黨與共、寧二地的道路相通,隨之而設(shè)立關(guān)卡,對出入的人征收賦稅,這是因為韓國把上黨獻給魏國作為重要抵押。兩國共同享有賦稅,足以富國。韓國也必然感激魏國、愛戴魏國、尊重魏國、敬畏魏國。韓國一定不敢背叛魏國,這樣,韓國就成了魏國的屬縣。魏國把韓國作為屬縣,就可用來捍衛(wèi)地、大梁,河外一定安寧。如果不保全韓國,那東周、西周一定會很危險,安陵必定易手而被秦國占有,秦國打敗楚、趙兩國,燕國、齊國一定非常害怕,諸侯向西投奔秦國,朝拜秦王而成為臣屬的日子也就不遠了?!?/p>
本篇導(dǎo)讀
魏國不是沒有人才,信陵君便是一流的政治家與軍事家。在攻管一役中,信陵君并沒有錯,只是安陵君及縮高父子昧于大義,信陵君知道縮高自刎后竟素服謝罪,可以說侮辱了他,也可見其大度(《魏王欲攻邯鄲》)。信陵君竊虎符、殺晉鄙,率軍救趙,有勇有謀,故他作為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堪與孟嘗君并肩,當之無愧。
然而,魏國還是不得不走上滅亡之途。垣雍本是韓地,是韓、魏交界處的交通要道,秦占有垣雍,可以決滎澤的水直灌魏都大梁,關(guān)系重大,因此秦以此為餌,誘使魏國投向秦國。事后,秦不但沒有把垣雍給魏,反而出兵占領(lǐng)了垣雍,威逼魏國。秦攻魏急,但魏竟有臣子勸魏王割地予秦太后之男寵嫪毐,以取悅秦太后并打擊呂不韋,魏國可謂已是人窮志短了。
秦國對魏國的策略是又拉又打,威迫利誘,這策略果然行之有效。至于秦國的成功關(guān)鍵在于?“長平之戰(zhàn)”,此戰(zhàn)役令各國聞風(fēng)喪膽,從上一卷更可見魏王已畏秦如虎。公元前二五七年,魏國舊都寧邑終為秦所攻破。魏王為討回寧邑,甘愿提出與秦和好,可謂與虎謀皮。然而魏王早已心怯,即使吳慶力勸魏王不可示弱,也是枉然。在心理素質(zhì)方面,列國歷代君主遠遠不如歷代秦王。
到了《秦、魏為與國》一章,魏國已淪為秦國的藩屬國,魏國一旦受到齊、楚的攻擊,便會向秦求援,魏臣唐雎求救兵的理由是:?“魏一萬乘之國,稱東藩,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為秦之強足以為與也。”由此可見,魏已徹底臣服于秦,戰(zhàn)國七雄并列的格局已被打破了。文章最后一句:?“魏氏復(fù)全,唐雎之說也”,可謂非常反諷。
在魏策的最后一篇《秦王使人謂安陵君》中,秦始皇首次出現(xiàn),并以?“天子”自居,非常有象征性。故無論唐雎如何義正詞嚴,也無法抵抗強秦以武力奪取天下以至于滅魏。至于唐雎之?“挺劍而起”,貌似鋤強扶弱,實際上使者根本不可能佩劍上殿,故秦王不會因而嚇壞而臉色大變,《戰(zhàn)國策》只是運用了文學(xué)技巧,以滿足讀者的心理而已。
魏王欲攻邯鄲
魏王欲攻邯鄲[1],季梁聞之[2],中道而反,衣焦不申[3],頭塵不去,往見王曰:『今者臣來,見人于大行,方北面而持其駕,告臣曰:「我欲之楚?!钩荚唬骸妇?,將奚為北面?」曰:「吾馬良?!钩荚唬骸格R雖良,此非楚之路也?!乖唬骸肝嵊枚唷!钩荚唬骸赣秒m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數(shù)者愈善,而離楚愈遠耳。今王動欲成霸王,舉欲信于天下,恃王國之大,兵之精銳,而攻邯鄲,以廣地尊名,王之動愈數(shù),而離王愈遠耳,猶至楚而北行也?!?/p>
1 魏王:魏惠王。
2 季梁:魏臣。
3 申:伸張,伸展。
譯文
魏王打算攻打邯鄲,季梁聽說這件事,中途折回,衣服卷縮,頭上的塵土也沒有洗掉,便匆忙去見魏王道:?“今天臣來的時候,在大路上見到一個人,那人正朝著北方駕著他的車,告訴臣說:?'我想到楚國去?!颊f:?'你到楚國,為什么朝著北方走?’那個人回答說:?'我的馬是良駒?!颊f:?'馬雖然好,可這不是到楚國的路?!莻€人回答說:?'我的費用充足?!颊f:?'費用雖然充足,可這不是到楚國的路。’他又說:?'我的車夫技術(shù)高明?!@幾個條件越好,離楚國就越遠了。如今大王的舉動總想稱王稱霸,總想威信在天下得到伸張,依仗大王的國土遼闊,武器精良,想去攻打邯鄲,從而擴張土地以提高名聲,大王的行動越頻繁,離開稱王的事業(yè)就越遙遠,就好像想到楚國卻向著北走一樣啊?!?/p>
賞析與點評
入門須正,可省卻很多冤枉路,并且避免?“南轅北轍”的荒謬。
秦、魏為與國
秦、魏為與國。齊、楚約而欲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蓋相望,秦救不出。
譯文
秦國與魏國結(jié)成同盟。齊國、楚國將共同攻魏,魏國派人向秦國求救,派出使者的車輛絡(luò)繹不絕,但秦國卻遲遲沒有派出救兵。
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余,謂魏王曰[1]:『老臣請出西說秦,令兵先臣出,可乎?』魏王曰:『敬諾?!凰旒s車而遣之。
1 魏王:魏安釐王。
譯文
魏國有個叫唐雎的老人,九十多歲了,他對魏王說:?“請讓老臣到西邊的秦國求救,要讓救兵在臣回來之前就趕到,如何?”魏王說:?“太好了?!庇谑桥绍囕v送他去秦國。
唐雎見秦王[1],秦王曰:『丈人芒然乃遠至此[2],甚苦矣。魏來求救數(shù)矣,寡人知魏之急矣?!惶砌聦υ唬骸捍笸跻阎褐倍炔恢琳撸谴笸趸I策之臣無任矣[3]。且夫魏一萬乘之國,稱東藩,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為秦之強足以為與也。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則且割地而約齊、楚,王雖欲救之,豈有及哉?是亡一萬乘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也,竊以為大王籌策之臣無任矣?!?/p>
1 秦王:秦昭王。
2 芒然:疲倦的樣子。
3 籌策:謀劃,謀算。
譯文
唐雎拜見秦王,秦王說:?“老人家不辭勞苦遠道至此,太辛苦了。魏國已多次前來求救,寡人知道魏國的情勢十分危急?!碧砌禄卮鸬溃?“大王已經(jīng)知道魏國情勢危急卻不派救兵,這就是為大王出謀劃策的大臣無能了。況且魏國是有萬輛兵車的大國,自愿臣服做秦國東邊的屬國,接受秦王的封贈,每年春秋祭祀送來供品,以為秦國的強大可以與之結(jié)盟?,F(xiàn)在齊、楚的軍隊已經(jīng)兵臨城下,大王的救兵還不到,魏國危急之時就會割讓土地,與齊、楚兩國結(jié)盟,那時大王就是想援救,還來得及嗎?輕易失掉了擁有萬輛兵車的魏國,卻讓秦的敵國齊、楚強大,我私下認為大王的謀臣太無能了。”
秦王喟然愁悟[1],遽發(fā)兵,日夜赴魏。齊、楚聞之,乃引兵而去。魏氏復(fù)全,唐雎之說也。
1 喟然:嘆息警覺的樣子。
譯文
秦王幡然醒悟,立刻發(fā)兵,日夜兼程救援魏國。齊、楚兩國知道秦國發(fā)兵救魏,于是撤軍。魏國之所以能夠保全,靠的是唐雎的游說??!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曰[1]:『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許寡人?』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雖然,受地于先王,愿終守之,弗敢易?!磺赝醪徽f。安陵君因使唐雎使于秦。
1 秦王:嬴政,公元前二四六年即秦王位,公元前二二一年統(tǒng)一六國后改稱始皇帝。安陵君:魏國分封的小國君主。安陵,在今河南鄢陵西北。
譯文
秦王派人對安陵君說:?“寡人打算用五百里的地方交換安陵,安陵君能答應(yīng)嗎?”安陵君說:?“承蒙大王對敝國施恩,以大換小,很好??墒牵擦晔菑南韧跄抢锢^承下來的,愿終生守護,不敢交換?!鼻赝鯙榇撕懿桓吲d。安陵君因而派唐雎出使秦國。
秦王謂唐雎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聽寡人,何也?且秦滅韓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為長者,故不錯意也[1]。今吾以十倍之地,請廣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輕寡人與?』唐雎對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雖千里不敢易也,豈直五百里哉!』
1 錯:同?“措”。
譯文
秦王對唐雎說:?“寡人以五百里的地方交換安陵,但安陵君卻不肯聽從,為什么?況且秦國已經(jīng)滅掉韓、魏,而安陵君僅憑五十里的地方得以保存下來,是因為寡人念在他是個德高望重的人,所以才沒有在意?,F(xiàn)在寡人拿出十倍的土地來為他擴大地盤,而他竟然違抗寡人,是瞧不起寡人嗎?”唐雎回答說:?“不,不是這樣。安陵君從先王那里繼承下來的土地,就要好好守護,即使用一千里土地也不敢交換,何況是五百里呢?”
秦王怫然怒,謂唐雎曰:『公亦嘗聞天子之怒乎?』唐雎對曰:『臣未嘗聞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惶砌略唬骸捍笸鯂L聞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1],以頭搶地爾?!惶砌略唬骸捍擞狗蛑?,非士之怒也。夫?qū)VT之刺王僚也[2],彗星襲月[3];聶政之刺韓傀也[4],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5],倉鷹擊于殿上[6]。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fā),休祲降于天[7],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煌Χ稹?/p>
1 徒跣:赤腳。
2 專諸之刺王僚:春秋時,吳公子光,即后來的吳王闔閭,為了爭奪王位,于是派專諸刺殺吳王僚。專諸,吳國勇士。
3 彗星襲月:此和下文的?“白虹貫日”、?“蒼鷹擊于殿上”,皆古人的迷信觀念,認為當人間有重大變故發(fā)生時,大自然就會有相應(yīng)的啟示。
4 聶政之刺韓傀:韓國嚴遂與韓相韓傀不和,就派聶政刺殺韓傀。聶政(生卒年不詳),韓國軹(今河南濟源)人。
5 要離之刺慶忌:慶忌是吳王僚的兒子,王僚被殺,他逃往衛(wèi)國。吳王闔閭派要離到衛(wèi)國刺殺了他。要離(?至前五一三),吳國刺客。
6 倉:通?“蒼”。
7 休祲(jìn):兇兆。
譯文
秦王勃然大怒,對唐雎說:?“你曾聽說過天子發(fā)怒嗎?”唐雎回答說:?“臣沒聽說過?!鼻赝跽f:?“天子發(fā)起怒來,就會使尸橫遍野,血流千里。”唐雄說:?“大王曾聽說過平民發(fā)怒嗎?”秦王說:?“平民發(fā)起怒來,不過是披頭赤腳,用頭往地上撞而已。”唐雎說:?“這是庸人的發(fā)怒,不是俠士之怒。以前專諸刺殺吳王僚時,彗星的尾光掃過了月亮;聶政刺殺韓傀時,白色的長虹穿過了太陽;要離刺殺慶忌時,蒼鷹在殿上撲擊。這三個人都是平民中的俠士,他們胸中的怒氣還未發(fā)作,兇兆就會從天而降,加上臣就將出現(xiàn)四個這樣的勇士了。要是俠士發(fā)起怒來,將使兩具尸體同時倒下,血流五步,天下的人都會穿上孝服,今天就是這樣的時候。”說罷,便拔出寶劍,挺起身來。
秦王色撓[1],長跪而謝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諭矣。夫韓、魏滅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1 撓:畏懼的神情。
譯文
秦王嚇得臉色大變,慌忙從座位上挺直身子,向唐雎道歉說:?“先生請坐下,怎會弄到這種地步呢!寡人已經(jīng)明白了。韓、魏兩國已滅,而安陵卻憑著五十里的地方得以幸存,正是因為有先生你這樣的人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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