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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懷明:重讀王昆侖《晴雯之死》(紅學經(jīng)典重讀之十)

在眾多《紅樓夢》的研究著述中,王昆侖的《紅樓夢人物論》是頗具特色的一部,這是最早出版的一部紅樓人物專論。此前研究者也做過這方面的研究,但多是單篇文章,較為系統(tǒng)深入探討紅樓人物的專著,這是第一部。

《紅樓夢人物論》

全書由十九篇文章組成,所討論的人物包括襲人、晴雯、秦可卿、探春、李紈、平兒、小紅、尤三姐、賈母、劉姥姥、王熙鳳、史湘云、薛寶釵、林黛玉、賈寶玉等,可以說,基本涵蓋了作品中的主要人物。

與同類著述相比,作者不僅從文本出發(fā),準確勾勒出人物的性格特點,而且筆帶情感,寫出人物身上感性的一面,通過生動形象的描繪,并結合自己的生活體驗,還原人物的本真狀態(tài)。全書文筆優(yōu)美流暢,具有很強的可讀性。

紅學專著以高頭講章居多,寫得較為感性且具有美感的并不多見,該書就是其中的一部。該書出版七十多年來,不斷再版,成為經(jīng)典之作,并非偶然。

《晴雯之死》一文是全書具有代表性的一篇。晴雯是《紅樓夢》寫得最為成功的人物之一,也是讀者最為喜愛的紅樓人物之一,她的死是作品中寫得非常精彩的段落。曹雪芹“寫晴雯的筆端,是帶著極強烈的撫愛、忿怒和痛惜之情的”,“晴雯之死,實在也是《紅樓夢》作者所最痛心的事”。

王昆侖

作者對晴雯這個人物形象顯然是非常喜歡的,全文用贊美的口吻來描繪這位《紅樓夢》里的大丫鬟,稱其為“大觀園中第一個美麗的丫鬟”,“大觀園中少有的一個純潔的女性”。

對晴雯的性格特征,作者用美麗、純潔、天真、熱情、豪放、勇敢等詞匯來描繪,將其與襲人、寶釵等人物進行比較,認為晴雯是與黛玉同一類型的人物,但兩人的性格又有不同,“她的美貌,她的聰明以及口齒尖利,性格偏狹,都與黛玉歐同類型,而她的熱情、痛快和勇敢,倒又是黛玉之所無”,以此凸顯晴雯的獨特之處。

全文的重點在探討晴雯之死,作者認為導致晴雯之死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一個是其自身的性格特點,那就是率真、任性,“心里太干凈,容不得別人一點污濁,所以嫉惡如仇”,這樣就在有意無意中得罪了很多婆子、丫環(huán),將自己陷于險惡的環(huán)境中而不知,最后王善保家的等人在背后誣陷,導致了其不幸。

王昆侖簽贈本《紅樓夢人物論》

另一個原因則是王夫人。王夫人為了自己的命根子賈寶玉,其實是為了維護自己在家族的地位,蠻橫粗暴地對待賈寶玉身邊的丫環(huán),先是逼死金釧,后來又將在病中的晴雯攆出大觀園,她是晴雯之死的主要加害者。對晴雯的離世,作者深深感到惋惜,也感到憤怒。

作者在探討晴雯死因的同時,也談到兩個很值得關注的話題:

一是晴雯與賈寶玉到底是什么關系?他們之間存在不存在愛情?

對這個問題,歷來看法不一。作者的立場較為鮮明,他認為晴雯和賈寶玉之間是愛情關系,并且把“把晴雯斷作寶玉的第二個愛人”,兩人的情感基礎在于“晴雯是一個丫鬟,知識學問絕對說不上,可是她的反抗現(xiàn)狀獨往獨來的精神實在和寶玉共鳴”。

人們之所以對這個問題有爭議,是因為晴雯平時隱藏著自己對賈寶玉的感情,“心里卻深藏著最摯熱的愛”,一直沒有表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勇敢說出來。應該說,其看法有文本做依據(jù),還是有一定道理的,但看晴雯臨死前把自己的指甲送給賈寶玉,并與其交換貼身棉襖,這就不是一般的朋友關系所能解釋的。

王昆侖《我寫劇本晴雯的經(jīng)過》手稿

但問題在于,愛情是排他的,不能與任何人分享,晴雯可以暗戀賈寶玉,但賈寶玉在愛著林黛玉的同時,還能愛著晴雯嗎?

事實上,類似的問題還有,賈寶玉與襲人之間是什么關系?根據(jù)作品的描寫,與賈寶玉有云雨情的唯一女性就是襲人,而且她已經(jīng)被王夫人默許為賈寶玉的妾,兩人的之間有沒有愛情呢?

對這個問題還有很大的思考空間,人們的看法也不一樣,但不管怎么,《紅樓夢》中所寫愛情的形態(tài)遠比才子佳人小說復雜豐富得多。王昆侖提出賈寶玉與晴雯的愛情關系,實際上已涉及到這個問題。

二是晴雯之死在全書的地位,與作品其他人物、事件的關系。

在作者看來,晴雯之死不是一個單一、偶然的事件,“是《紅樓夢》全書中的一件大事”,有前因有后果,與全書其他人物情節(jié)有著密切的關系。往前追溯,是寶玉挨打決定了晴雯之死。因為通過寶玉挨打可以看出襲人、王夫人等人的立場,他們與晴雯、林黛玉思想、性格不同,由此產(chǎn)生隔閡,矛盾不斷積累,最后必然會激化,導致悲劇。  

1980年茅盾、王昆侖、葉圣陶、葉淺予、俞平伯等參加紅學家新春茶話會

在作者看來,晴雯之死并不只是一個大觀園丫環(huán)生命的結束,其影響是深遠的,因為她預示了林黛玉不幸的命運,同時也深深影響到賈寶玉,使他對人生徹底失望。等林黛玉去世之后,毅然出嫁避世。因此“晴雯之死對于《紅樓夢》全部故事之歸宿,是表現(xiàn)決定關鍵的一件大事”。

上述這些觀點很具啟發(fā)性,由此也可見曹雪芹筆法之高妙,全書人物情節(jié)前后勾連,彼此影響,形成一個精致嚴密的藝術結構。

需要說明的是,作者建國后對《紅樓夢人物論》一書各文進行了較大的修改,相繼在《光明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將《晴雯之死》修改稿與原文比較,改動很大,主要是強調(diào)并突出了晴雯性格中反抗叛逆的一面,帶有鮮明的時代印跡。

《紅樓夢人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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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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