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遷鶯 李煜 曉月墜，宿云微，無語枕邊倚。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 啼鶯散，余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李煜這首詞，是抒寫對一個所鐘愛的美人別后思念的情懷。李煜是“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王國維語)的皇帝，故于女性總不免魂牽夢縈。
詞以“夢回”為結穴：通首全寫夢回后的情景，夢中多少事，不著一字，只留下“芳草思依依”的朦朧的夢影殘痕，而這殘痕，卻仍是夢回時的迷離之感，這頗與李商隱“莊生曉夢迷蝴蝶”的意境相似。既已確定產生意境的基點，便可由此深入意境，而獲得多層次的美感。 上片，寫徹夜夢思的情狀，妙在以逆勢翻騰。
多情傷別，夢寐縈懷。正惺忪睡眼，悵對遙空；嘆芳草天涯，依依別恨。遠雁幾聲，夢回孤枕。這里的“雁聲稀”，指音信難憑：“芳草”，喻指離恨?！肚迤綐贰分小把銇硪粜艧o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與此相印證，意趣更加明晰。這兩句，擴大了空間，增強了離恨，心情尤覺不寧，所以只得頻頻欹枕，默默無言。
靜對窗外，卻見曉月墜沉，宿云微漠。這兩句，寫拂曉的景象，映襯出沉重的離情與隱微的愁緒?！皶栽聣嫞拊莆ⅰ边@一對偶句，本是表現(xiàn)夢回后的惆悵，而置于開頭，便從逆勢中暗示出由入夢至夢回的全部過程與心理狀態(tài)。而墜月余輝，微云抹岫，又與夢里殘痕，天邊芳草暗相融洽，使人感到曲折深邃縹緲汪洋。
下片，寫寂寞的暮春景象，表示懷人的迫切心情。這里順勢走筆，從寂寞中生出波瀾?！疤潸L”，上接“雁聲”；“余花”，遙映“芳草”；“畫堂深院”，便是“夢回”寄情的處所，也是以此為主體刻畫出寂寞的環(huán)境。獨處畫堂深院，孤寂難堪，而啼鶯自散，余花亂落，更增添冷靜的氣氛，明示傷春之情，暗寓懷人之苦。
“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二句，從平易中拓開奇境：字疏而意密，語淡而情濃，逐步深入，擒縱生姿。“片紅”滿地，本極尋常，吩咐“休掃”，便深入了一層；“盡從伊”，又深入一層；“留待”，是把近象送到遠方；“舞人歸”，是把遠影攝入近處。此中意蘊深沉綿邈：“片紅休掃”，既是傷春，又是惜春；無限春情，既是執(zhí)著，又是飄逸。
“盡從伊”與“舞人歸”，是把兩種極不調和的意象融在一起，不僅深了傷春惜春之情，而且寄寓一種美好的想象：保留著這天然地毯，總有一天，舞人歸來，重新出現(xiàn)“紅錦地衣隨步皺”(《浣溪沙》)的美妙舞姿。這片起處以“啼鶯”的實景喚起春情，結尾以“舞人歸”的虛象隱約地填補夢中的空白，曲折地表達思念的深情。
寫得惝?U飄忽，極饒煙水迷離之致，而其自然靈妙尤不可及。 此詞中的“曉月”是高景，用“墜”字使之下沉；“罕云”是大景，用“微”字使之縮??；“天遠”，則用“雁聲稀”使之接近。而這些景象又都收到“無語頻欹”的孤“枕”之上，且為耳目所及。也就是說，這些意象是在孤枕與長空之間一放一約而呈現(xiàn)出來的。
所以在大詞人筆下，無論大小遠近高低巨細的景象，一經(jīng)攝取，加以點染，既成完美的藝術精品。至其運用之妙，恰如行云流水，無亦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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